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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黑色的心脏 ...


  •   没人喜欢别人瞧不起的眼神,但不代表这种眼神不会改变,就比如说刘航航现在美滋滋勾着我肩膀的甜蜜样,你哪能看出来之前他连跟我擦肩而过都得恶心地直拍衣服,生怕沾上穷逼病毒呢?
      “你就放心吧,我知道那玩意,我妈失眠,天天睡前都得吃一片,我下午就给你带来。”刘航航白嫩的小圆脸快笑成个包子了,亲切地拍拍我肩膀,在大家羡慕的眼神里甩甩十块钱揣进裤兜,乐呵呵回座位去了。
      刘航航他家开的是我们县城数一数二的大药店,他妈是县医院很有名气的医生,我问他买安眠药可算找对了人。刘航航他妈有洁癖,连带着他平常也特别爱干净,正常情况下我跟慧慧这种身上衣服动辄一两个月不洗,袖口黑得发亮的人就算靠近他也得被他用眼神给杀退,今天算例外,我给他的巨款够他排除万难跟我好好亲热一下。
      刘航航今天穿的是件纯白色的呢子大衣,米黄色的扣子,整个人白得跟个小雪人一样,楼过我的方向是一大片明显的灰印子,现在他正坐在位置上跟他同桌两个人拼了命地拍扣在桌上的大衣,想把从我身上蹭到的脏东西给拍掉,一边拍,一边还赔笑看过来:“你别多想,我不是嫌弃你,嘿嘿……”啪啪啪!拍得更卖力了。
      “余绍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慧慧抱着胳膊皱着眉头:“我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懒洋洋又坐回位置,前思后想之后我还是决定要赚小羊羔的奶粉钱,我现在已经在乱来了。
      “那你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慧慧捏着铅笔头一边戳桌子,一边歪头看我。慧慧的嘴牢靠得很,秘密交给她的话,打死她都不会说。
      “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慧慧赶紧凑过来,拿手捂在耳朵旁边准备听悄悄话。
      我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的秘密是‘我有许许多多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么?”
      “我能。”慧慧用巴掌覆在嘴上,做了个守口如瓶的动作。
      我知道她一定很失望,我这个秘密根本就不算是秘密,只可惜我现在心里的东西不能够告诉任何人,纯白之核的消息只能够跟同在纯白之核的人分享,任何可能会泄露纯白之核存在的行为和语言都会受到我心底意识的坚决阻挠,如果我执意要违抗,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能给我说么?”慧慧不抬头看我,而是用手里的铅笔无意识地挑自己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她的指甲缝里有不少黑泥,笔尖挑出来一团又一团。
      我伸手摸胸膛,衣服里有个小小的硬东西,那是我胸前穿在布条上的戒指,任何戴上戒指的人都会在这周末跟我一起前往纯白之核,戴上戒指的人就能够分享我的秘密。
      “不晓得。”我把手放下来。慧慧不是跟我去纯白之核的恰当人选,比起她我或许更愿意把我的戒指交给珮元姐,虽然十二岁的珮元姐在里头大抵也活不长。
      “喔。”慧慧也不多说话,放下铅笔,扭头看狭窄的小窗户。
      接下来的一节课里我依旧死气沉沉趴在桌上,但慧慧没再偏脑袋看我。
      跟小伙伴愉快的过家家游戏早晚都要结束,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翻一下午花绳的余绍荣了,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另一个世界;我有能放五件东西的神奇戒指;我有通不过就没命的关卡……
      下课的时候我自己收起书包出了教室,没跟慧慧说话,我也没去我们平常坐的台阶,而是站在院子里靠近隔壁班的空地上晒太阳。慧慧默不作声地拎着书包走到我身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蹲在地上捡起根树枝写写画画,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然后一起排队,一起回家。
      我妈今天没来接我们,好几次慧慧都想开口说话,但我都把头偏开了,她就闷闷地跟在后头耷拉着肩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在乎她想什么,我很快就要变成杀人犯了,而她会找到其他朋友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跟她翻花绳、发呆、有说有笑地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才伸着懒腰来开门,我打赌她一定是睡了有史以来最最美的觉,脸色都红润好多。她心情不错,很少有地问我学校课上得怎么样,还问我玩了什么,我不想扫她的兴,所以捡好听的来糊弄她。
      她有事要忙,所以急匆匆给我用腐乳夹了两个馒头,倒了一碗凉水之后就回了房间。我隐约听到床挪动的声音,她在取地砖底下藏的钱。我还没吃完一个馒头她就轻快地出门了,她很少白天出门,看她郑重的打扮和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情。
      中午上学我依旧跟慧慧一起,她主动跟我说了几次话都被我用“喔”、“哦”和沉默给打发掉,知道我实在没兴趣搭茬,她也置气起来干脆也不再理我了,走路都离开我好一段距离。
      “余绍荣你咋了嘛!”慧慧还是没坚持住,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就拽着我袖子质问我。
      “没啥。”
      “没啥你为啥不和我说话,是不是我干啥让你生气了?”
      “没。”
      “那你为啥不和我说话?”
      “……”
      “你别看别处,你跟我说话!”慧慧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
      我很讨厌看别人哭,我现在有心事,还在想东西,她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烦。
      我起身去厕所,身后是泼妇一样敞开嗓门的哭声,我想我要在外面多待一会儿,这样就不用听讨厌的声音。
      “哎你先别走,”出教室门前刘航航挥手拦住了我,把一个小纸包塞我手里:“你要的安眠药,我给你拿了二十片,我跟你说这可是很厉害的,你告诉你失眠的姥爷一次顶多吃一片,吃多了会出人命!明白么?”
      “明白明白!”我拍拍装药的兜,我的两位“姥爷”会喜欢它们的。
      我回来的时候慧慧还没有停止抽泣,她红着眼睛委屈地看我,希望我能够看在她哭得伤心的份上去安慰她,但我手揣在兜里摸着小小的纸包没理她,任由她抬起沾满脏污的袖子去抹眼泪,抹得脸黑一道红一道。
      我能看到周围人幸灾乐祸的低语跟偷笑,也知道像慧慧跟我这样的一旦落单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找到能一起的朋友了,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永远陪着她装小孩,更没有义务去耐着性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很累,自己一个人的话会轻松点。
      这一下午的课漫长无比,老师枯燥而缺乏起伏的声音还有慧慧哀怨的眼神都让我厌倦,每节下课我都迫不及待地起身出教室,跑去教室后面没人的角落坐着喘气,我心里本来就因为要做些事情而紧张,我一定得镇定,得理清头绪。
      下午的课外活动轮到我值日,我挥着扫帚打扫得飞快,扫完之后习惯性地想去找坐在台阶上的慧慧,但我忍住了,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绕开去了操场。
      半小时的课外活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但足够我办一些要紧的事情。我从操场厕所后面凹凸不平的砖墙转角爬上去,抓紧砖沿把自己吊着,轻轻跳下来。
      我一路小跑着去了珮元姐家,乘着她已经睡醒,还没跟文瑞阿姨去“上班”,小心地敲窗户把她叫出来,从纸包里分出四颗白白的小药片给她。
      “放在下午饭里,每人一片,另外两片备用。”
      珮元姐手很冰,声音抖得厉害:“毒药?”
      “不是毒药,安眠药,他们吃了会早点睡觉,你今晚别出去,等着我晚上八点过来。”
      “这药苦不?”珮元姐拿起其中一粒舔了一下,瞬间皱起了眉头:“苦的!苦的咋给吃嘛!”
      “你自己想办法,我先回学校了。”我没时间给她多说,急匆匆往学校跑,气得珮元姐直跺脚。
      我赶回学校的时候刚刚好铃声响起,我抹着脑门上的汗跑去队伍里站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同学一起唱歌回家。
      “余绍荣你哪去了?”慧慧也不唱歌,就拽我袖子。
      “大操场上跑步去了。”
      “你骗人!”
      “嗯。”我很坦然地点头,然后又跟着大家一起唱跑调的儿歌。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比如我以为我妈会晚点回家,但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低沉的哭声,那声音我很熟悉,除了我妈再不会有别人了。
      我没进门,而是停下了脚步。
      她拿着钱开开心心地出去,又早早回来在家里哭,我猜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我要是进家门,大概就没法八点钟准时去珮元姐家“工作”了。想到这里,我小心地把书包放到自己家窗前的煤袋子旁边,然后一步步退回去,转身出了巷子。
      我现在身无分文,当然不可能去找家面馆一边愉快地吃面一边消磨时间,但我能浪漫地坐在寒风里的小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跟行人,等待夜幕降临。
      我身上冷得厉害,脑子里许许多多杂乱的念头跳出来,比如珮元姐要是没把药给他们吃怎么办;比如我妈哭是不是因为钱没了,如果没有钱的话她会不会把念头打到我脖子的戒指上,我又能不能把锚点交给我妈,带她去纯白之核,让她来保护我?又比如我明明在纯白之核里加了好多敏捷跟力量,为什么我出来之后依旧这么孱弱,我那能存放五件东西的戒指也不见了,它要是在现实里用该多好……
      天上的乌云让今天天色暗得出奇的早,砂糖一样的雪粒簌簌地落下来,砸在我衣服和头发上,我怎么哈热气都没法暖和我冻得通红的手。
      远处的路灯隐约亮起来,我站起身拍拍沾满灰尘的裤腿,一步步向珮元姐家在的巷子走去。
      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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