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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特别的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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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发条闹钟在桌上蹦蹦跳跳,刺耳的声音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吵醒,我睡眼惺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屋子一片茫然。
伸出手看了又看,我小小右手食指上确实多了枚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戒指,这样说来昨晚也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七岁了。
我很不愿意离开被窝,但我今天得上学,没得选。
冰冷的棉袄和棉裤套上身冻得我直打哆嗦,抽着冷气穿上棉袜和鞋子在地上蹦了好几圈以后身体才慢慢暖和起来,用筷子戳戳,昨晚放在脱漆小木桌上的杂酱面被冻成了实心大冰坨,原本早餐的愿望就这么破灭了。
天还没亮,我抱着暖瓶费力地倒温水洗脸刷牙,尽管我很迷茫,但新的一天终于还是要开始了。
“邦邦邦……”
“余绍荣!你起来没?”有人敲窗户,听声音是个小丫头。
“起来喽!我妈还没回来!”我高声应和慧慧,慧慧是我同班同学,每天都和我一起上放学。
“噢那我在家等你。”她“咚!”地从我家窗外的煤袋子上跳下去,踏踏踏跑了回家。
慧慧跟她瘸腿的爷爷住在一起,跟我家就隔几间房,她是少数不介意我‘婊-子儿’身份,愿意跟我一起玩的人。
我没呆坐多久开锁的声音就响起,随后破木门被扛开,我妈回来了。她很意外我已经准备就绪,咧嘴笑着伸手揽我出门,她很少会跟我笑,很好看。
经过慧慧家的时候她像个小兔子一样从厚布门帘里钻出来,两个麻花辫毛毛乱乱的被橡皮筋绑着,脸红扑扑像苹果,只可惜她的活泼在看到我脸之后就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了我脸上的淤青跟嘴角的血痂,没说话,就默默低头走到我旁边。
我妈走在我另一边,疲劳的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她没开口说话,只是沿着坑坑洼洼的砖路把我俩送到校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你脸疼不?”见我妈走远了,慧慧才敢小声问我。她跟我记忆里一样,一对单眼皮小眼睛,脸上是冬季被冷风吹过后特有的红血丝,一张嘴就露出豁口的牙。她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两个毛糙的麻花一高一低随意挂在脑袋两边,身上偏大的军绿色男孩大衣脏兮兮,袖口和领口渍着油污。
“就还行。”不提我都忘记了,一想起就又觉得疼起来。我拽起自己袖口看,一样黑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污渍,隐隐还有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让我直泛恶心。
“喔,”慧慧安心地点点头:“你昨天看威力童子没?黑风婆又把彩珠姐姐抓走了。”我的伤她见多了,这程度不够大惊小怪。
“看了。”昨晚心不在焉,我根本没注意电视里到底演了什么,所以她接下来说的剧情我也搭不上茬。
我的小学是县城里最好的小学,它那栋老旧的三层教学楼是县城里三所小学中的独一份,低年级在平房里上课的小朋友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四年级,然后去那一栋高大的楼房里上课,高大楼房中央那道触目惊心从上到下贯穿整个建筑的宽大裂痕也无法阻挡大家对它的景仰跟向往。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南航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空难,长江三峡大坝截留成功,小平爷爷和戴安娜王妃去世,克林顿连任美国总统,香港也回归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我跟慧慧一年级,在靠近校门的成排旧瓦房里上课。
低矮的房屋,歪扭狭小的木头窗户,昏暗的光线和不平整的青砖地板,这就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小学教室。教室墙壁上张贴着伟人头像和红纸抄写的名言警句,教室中央被两大排课桌包围的是一个圆肚皮铁炉,戴着袖套的女班主任正蹲在炉前捏着柴禾往炉塘里塞,同学们像机器人一样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拿着课本假装看书,眼睛却不时偷偷往炉子上瞄。
我跟着慧慧坐到自己第六排的位置,也装模作样掏出课本,本能般地朝老师手中的火柴张望,寒冷和昏暗里中的火苗对小孩子具有像魔法一样神秘的吸引力。
跳动的火苗给昏暗教室里带来一丝明黄色的亮光,班主任的咳嗽声之后干柴燃烧的特有烟味散播开来,煤块被加入炉子,一股温暖的气流开始缓缓向外升腾。
“呐,我数学作业,”慧慧捏着自己毛糙的麻花辫目不斜视跟地下党员似‘不经意’地用胳膊肘把一个小本子从桌上推过来,嘴唇不动,声音细得像蚊子:“你快抄,牛老师要检查!”
以前我脑子一向不灵光,数学作业不是偷工减料就是干脆不做,为此没少挨老师的打,我的同桌慧慧在我漫长小学生涯中无数次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写了。”我小声跟她说,一边用胳膊肘把她作业本推回去。
“啊?”慧慧一脸不可思议:“真的?”
“方慧慧,咳咳咳……又在做小动作?”班主任一边用火钳通得炉子猛冒烟,一边皱着眉头大声呵斥,吓得慧慧赶紧化身机器人开始念课文。
昏暗的光线里看书上的字很费眼睛,但没人在乎。
半小时的早读过后天已经越来越亮,铃声响起,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在低矮的教室门口的小院子排队跟其他班级后面跑圈,随后是在教室门口做广播体操,我早把广播体操忘得差不多了,做得很生硬,班里大个子的体育干事没少朝我皱眉头,早操一结束就趾高气扬去告班主任了。
“余绍荣啊,又是你!”身高一米六不到的女班主任拽着我胳膊像提小鸡仔一样把我从队伍里拉出来,正想习惯性给不长眼的学生两巴掌,但看到我脸上的乌青和嘴角的血痂之后手停在了空中,只嫌弃地连戳了几下我脑袋就把我推回了队伍。
“这次算你好运气!”喊完解散之后体育干事阴阳怪气地朝我笑,很显然,他很享受现在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权力。
早操后是半小时晨读,由学习干事带着全班一遍又一遍朗读课文背九九乘法表,下课后大家欢叫着冲向小卖部买早餐,不少人像我和慧慧一样坐在自己位置上装模作样翻书‘学习’,我们没有吃早餐的钱。
第一节数学课老师果然检查作业了,大家都战战兢兢把作业本摊开放在桌上,等待老师的检阅。数学老师年过五十,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有不少皱纹。她是出了名的严厉,当然,在我现在这个年代里“严厉”代表要求严格,更代表打得狠。
“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随后是凳子跌倒的声音和中年女人恶的叫骂声:“一共就几个题错三个?”随后又是几巴掌。
你得承认,无论多么重的处罚,永远会有学生不做家庭作业,比如接下来这一位。
“往家里了?忘!你!妈!逼!”沉重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浑身发麻,也让数学老师吃痛收回了手,咬着牙揉搓。被打的男生很硬气,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声不吭,任由牛老师捏着他课本劈头盖脸打他脑袋、肩膀上,然后把他拽着一脚一脚踢出教室。
如果你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咬牙中隐含的兴奋和眼睛里异样的光,为了教育而惩罚和为了惩罚而惩罚的区别七岁学生是不懂的,牛老师大概也不懂。
捏着课本做武器的女人慢吞吞往过检查,课本扇在脸上的声音和喝骂声不断响起,她就像死神一样带着恐惧向你一步步走来,而你只能无助的低头等待厄运降临。
“啪!”早已经破了皮的课本被摔在慧慧脸上,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口臭喷涌出来:“给你说了多少次数字必须要贴着横线写到四分之三大小,你日`你-妈写这牛头大什么意思?”一边抡课本砸慧慧脑袋,一边骂:“跟你那死瘸子爷爷把手也学瘸了?”
跟其他人一样,慧慧也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任由课本砸在她脑袋上,她本来就乱的麻花辫被砸得更加蓬散。慧慧数学成绩很不错,也相信老师总是对的,她心里现在大概只会有愧疚,只会下定决心以后写数字更整齐标准。
终于到我了。
那只沾着粉笔末的肥胖大手捞起我的作业本:“这你写的?”
“嗯。”我昨晚写作业的时候专门仿照自己笔迹写的,虽然有点歪扭,但看着还算顺眼,也没错题。
“啪!”书扇在我脸上:“是你!妈!逼!你给我站起来!”她狠狠拧着我耳朵把我揪起来拽出位置,一脚踢在我腿上:“抄谁的?是不是抄你同桌的?说!”又是一脚。
“我自己写的。”我腿很疼,但也只能尽量小声回答他,我现在弱小得吓人,更别说抵抗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女人,软弱无助这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你还敢顶嘴!?”数学老师几乎是勃然大怒!她骂人的时候谁敢看着她眼睛,还敢还嘴?将课本甩出来砸到我身上,她嗓门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个婊-子养的还敢顶嘴!你日!你!妈什么意思?”一脚踢我身上把我踢倒在地:“你什么意思?”又补一脚“你什么意思?”
她就一边喊着“你什么意思”一边一脚一脚把连滚带爬的我从教室后踢出教室,她大概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我脑子很乱,我后来受到的教育告诉我这样不对,但我没有发声的余地。
我跟之前被打出来的男生一起站在教室门外,冷风夹杂着沙尘飕飕地吹,其他教室齐读课文的声音和我身后教室里断断续续的喝骂和响声交相呼应,又有几个人被送了出来。
温暖的教室里授课正式开始了,剧烈运动后喘匀气的老师语重心长而愉悦的声音透过窗缝流淌出来:“老师打你们也是为你们好,你看街上那些混社会的渣滓、流氓和讨吃子(乞丐)我怎么不去打?就这样你们还不好好学习……你们知不知道打在你们身上,我也不好受?打人我手还疼呢,我何苦要这么费劲?我还不是希望你们……”
旁边跟我罚站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冷风里他们很快就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此起彼伏地搓手跺脚取暖,穿厚实的就嬉笑着捏起窗台上积沙往旁边人身上吹,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
我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数学老师布置家庭作业的时候宣布不做作业的人明天要被判处死刑,第二天照样会有这样一排小朋友不做作业并且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断头台。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门才再次打开,我们被呵斥回教室,课堂气氛依旧是压抑而沉闷,所有人都以标准的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早晨三节课结束以后是半小时的课外活动时间,所有学生都可以在校园里玩耍,只有课外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大家才能集合排队回家。每天两次课外活动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快乐时间,值日生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其他人就在教室外或者操场上玩个痛快。
我们这一排瓦房六个教室都是一年级,小鬼头们从书包里取出皮筋、沙包、玻璃弹球冲向外面占场地,女孩们猜拳分组玩跳皮筋或者扎堆玩丢手绢,男生们玩掼方宝、弹球、‘斗牛’或者拉帮结伙跑其他班去挑战“跨大步”,地上用棍子画条线跨步金鸡独立以后互相拉拉扯扯,玩得不亦乐乎。
爱学习的一帮在下课就急匆匆抢占了教室外面三个窗台,教室里要打扫卫生不能留人学习,他们就扒着狭窄的窗台摊开作业本,认真写下午要上交的正式作业。提前做完作业,中午回家以后他们总有充足的时间放松。
我和慧慧不属于任何一派,我俩坐在教室外的砖台阶上,慧慧从兜里掏出条被绑成圈的红毛线,我就跟她来来去去翻花绳玩。慧慧手巧翻得花样百出,我急得抓耳挠腮都一次次失败,每次赢了她就用手指刮我鼻子,笑得特别开心。
“余绍荣!”有人叫我。
“嗯?”
我回头,一个穿黄毛衣的高个子男生站我背后,这虎头虎脑的男生眉很浓,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手里拿着瓶娃哈哈正朝我递。这时候所谓的AD钙奶还没有诞生,娃哈哈只有小瓶装的,酸酸甜甜一瓶一块,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干啥?”他身高不像我们年级的,而且我好像也不认识他。
“给你娃哈哈呀。”他又把果奶往我手里塞。
“为啥给我?”我不明白,无功不受禄的。
那高个子男生把果奶和吸管一起塞我手里:“我说了你给我看小鸡`鸡,我就给你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