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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二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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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大年初八,百废待兴。
她早早地便来到了“霓裳坊”,此刻掌柜席上的吴二娘也早已在了。今日的她低着头在算着什么,打扮又如平时般稳重庄严了,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哀伤和倦怠。
她见吴二娘低头忙碌的样子,走近掌柜席,柔声道:“二娘,何时回来的?”
吴二娘抬头,眼眸中泛出些喜悦,脸上却只露出惯有的恭敬的表情,道:“昨日酉时到的。”
看吴二娘的面色并无过分生疏,想必对自己还是有些信任和亲近的。她看着吴二娘一早便在忙碌,问道:“怎么一来便如此忙碌了呢?在算什么?”
吴二娘将手中的本子递给她,道:“我在算这几日的进帐,小姐,请您过目。”
她一见是那头疼的账目清单,立即挥手道:“不必了,二娘你算好后告诉我数字就成了。”她看了看店铺内四周的布置,这几日吴二娘不在,店铺内的布置稍显凌乱了些,绸缎等一些布匹及成衣都卖得有些空了,店内的伙计们都在打扫。她上了二楼瞧了瞧,二楼和一楼差不多,衣架上的成衣许多都空了,看来这几日吴二娘不在,这些伙计像是少了主心骨般,没人来指挥,因此店内缺这缺那了。
她来到三楼,三楼的楼道上有些脏乱,看起来是有许多天未打扫了。到了账房推门而入,原本桌上搁置的水仙花如今已经开败了。小梅见她看着水仙驻足片刻,道:“小姐,我把它拿走吧!”
她回过神来,用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道:“这几日别再插花了,再美的花也总有开败的一日。”
“小姐……你没事吧?”小梅担忧道。
“没有。只是见吴二娘回来后又变回了原本那个藏事于胸的她,有些担心罢了。”她感慨道。
“我去拿些炭火来烤烤,屋内太冷了,你别着凉了。”小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心里渗出一些暖意,想道:我近日都与凌一起练武,身子自然比之前好了许多,哪是那般娇滴滴了。
却不点破,想到小梅也是个弱质女子,便由她去了,烤火暖暖身子也好。
她拿出四日前为海棠设计的那套晚礼服的图纸,眉头紧锁,总是觉得哪里还是不足些,又开始深思了起来。裙摆是褶皱的,但从上到下的紧身感突然在最下面的裙摆处弄些褶皱,恐怕显得太娃娃感了。不如用大片的布料从臀部下方就开始接大块的布,然后一直到裙摆处……不行,这些就显得太突兀了,这个年代的人恐怕还接受不了。突然想到,为何我不能在背后做文章呢?灵机一动,在背后裙身下处即是在腿弯处下方,用了大量的碎步做成一朵类似花朵般的簇,正面是从包紧的臀部下方开始稍微方宽,走起路来裙身自是一扭一摆摇曳生辉了。如此,甚为满意。一款美丽的衣裳设计图便在自己笔下栩栩如生了。
此刻,吴二娘进门而来,手上拿着刚刚在掌柜席上计算的账本。
“二娘,来,这边坐!”她招呼吴二娘坐到圆桌旁,而非账房办公桌旁。
待坐定后,吴二娘拿出方才计算好的账目表,道:“小姐,账目我已经按照你的方法填写上去了,请你过目!”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因为每个表格上方都标明了前阵子的数目,所以很容易就能对比,她见营业额数目虽少了些,却也并不是少很多,道:“这几日在店铺内的伙计们也都辛苦了,二娘,如今伙计都已经到齐了,你安排下,让这几日连续工作的伙计休息几天。”
“是。我也正有此意,刚想跟你商量此事。”吴二娘拿出另外一张报表,上面是写着各名伙计的工钱,问道:“伙计们也都任劳任怨的,我想这几日将工钱发了大家,您看行吗?”
“好,一会你领了去发给大家。”她盖上账目报表,看着吴二娘,无奈道:“二娘,这几日你不在,店铺内乱得一团糟了,衣服没人催着赶制,甚至连绸缎卖完了也无人去苏掌柜处拿货。一会你派人将此事处理一下,别让客人进来后以为我们歇业了才好!”
“此事是我的疏忽,小姐,当日我走的太急,许多事情都没有交待清楚。”吴二娘神色落寞起来。
“你也勿须自责,我并不怪你!”她见吴二娘神色寥寂,道:“二娘,此次回乡,可解了心内的结?”
吴二娘听闻,惊道:“小姐,我……”
她见吴二娘脸色刷白,心中有些不忍,心内也了然,想必吴二娘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才会如此慌张。
在她温柔的注视下,吴二娘的面色一寸一寸温暖起来,道:“小姐,此次回家,一则是为爹娘扫墓,另一原因,其实是我想回去找寻我失散了十六年的姐姐。”
“姐姐?二娘你还有姐姐在人世?”她讶异。
吴二娘面露悲情之色,用幽幽的语气诉说着像是埋藏了十几年的故事:“其实我曾经出身书香门第,我爹是私塾先生,和我娘甚为恩爱,我有个姐姐,我们二人关系十分的亲近,一家人过的其乐融融。我姐姐她温婉过人,贤淑良慧,而我,小姐姐六岁,淘气调皮,时常和拉着姐姐和我去市集逛。”吴二娘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道:“如果当年我不是那般不懂事,也许姐姐就不会出事。只记得那日红日高照,天气甚好,姐姐在家教我念《诗经》,可我却硬要拉她去市集玩耍,姐姐终究执拗不过我,只好随我而去。到了街上后,我拉着姐姐四处逛玩,买这买那,谁料到正是我这顽皮,导致姐姐出了事。有个蒙面的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一把抓过姐姐的手臂,用邪恶的语气对旁边的另一个蒙面男子说道:‘这丫头细皮嫩肉的,长相不错嘛!’另一个人则道:‘大哥若是喜欢,干脆娶回家得了。’可怜我姐姐一小门小户家的小姐,哪里见过此等世面,又哪里见过此等恶人,顿时吓得哆嗦又晕厥过去。他们就仅仅这两句话,就将我姐姐带走了。我当时还小,被他们撂在地上后,除了害怕外根本毫无对策。”
方颜听后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光天化日,竟然还有次等不如流的狗贼。她掏出手绢递给吴二娘,道:“想必你爹娘也是因为此事才……”
吴二娘抽泣道:“我娘因思念姐姐过度,不久便只好躺在床上了,我爹坚强些,辞去了私塾先生一职,照顾娘的饮食起居,还要照顾我。可我娘终究因身体太弱,忧思过度,拖了几年便走了。我娘走后,我爹也走了。我爹最后弥留的时候,曾经叮嘱过我,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回来看看,因为我们曾经和姐姐玩笑过,说是如果有一日走散了,过年时便要回家等候彼此。”
方颜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往年也是如今年般,回去等候你姐姐了?”
吴二娘擦了擦面颊的泪,道:“是的,我每年过年时都会赶回家乡,却终究寻不得。姐姐她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安慰道:“没有她不在人世的消息,也就是好消息阿。”
见吴二娘面色稍微缓和些,她问道:“那两男子是蒙面的么?”
“是,都是穿着黑衣,脸上用黑布蒙着,头上戴着斗笠,根本见不到二人面貌。”吴二娘伤心道。
她低眉道:“为何大白天还要蒙面?装束如此怪异!”
吴二娘沉思了会,站起身来,道:“小姐,你说的没错。这二人打扮的确怪异,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能认得出来的,而且当日那两人的衣物有些破旧,像是在逃难。”
“逃难?”方颜也站起身,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道:“还有一点,或许是在被人追杀,或许是官府要的人!”
吴二娘脸色又是一阵刷白,泪水瞬间充满眼眶,道:“如此的消息,怕还是没有消息的好。若真是在被人追杀,那么姐姐落入此等人手里,定是不得善终了。我可怜的姐姐……”
她见吴二娘俯在桌上啜泣,心里很是伤感,坐在吴二娘对面,道:“二娘,此事都过了十六年了,你如今一朝一夕的担心也是无用的,我会让慕容府的人派人去打听打听,你最好画个画像给我。”
“我改日找人画一副来。小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吴二娘面色带喜道。
“二娘你又何须见外,你帮我的何止这些!”她看着吴二娘脸颊上残余的泪痕,替她擦了去,道:“你稍坐会再下去吧,眼睛红肿,让伙计们见了怕要在背后议论你。”
“还是小姐思虑周全!”吴二娘道。
“二娘,你可有丈夫子嗣?”等吴二娘坐定后,方颜鼓起勇气问。
谁料到吴二娘面色更落寞了,道:“自从我姐姐出事后,我每日都活在深深的自责中,况且前几年都在照顾我娘和我爹,他们二老都是因伤心过度,身体都不好,我也无心嫁人。因此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方颜叹了口气,道:“二娘你心中的背负太深了,这样你会累垮了自己的!”
“我此生唯一的夙愿便是能找到姐姐,然后带她到我爹娘坟前去叩头,也好让他们安息!”吴二娘轻吐道。
见吴二娘心中早已所定,她也不好说什么。此时小梅沏了热茶来,她便招呼吴二娘喝茶暖身,只是二人的眼睛都望着窗外,想着各自所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