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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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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午后嫡福晋的贴身丫头给我捎来一条口信,说是让我准备准备,今早陪嫡福晋去崇福寺礼佛。我应下后却觉得蹊跷,平日里嫡福晋一向是不太理会我的存在的,连每日的请安都是免了的,任由我在这偏院做闲人,如今又为何要我陪她去寺庙呢?
问过方方圆圆才知道,我实在是小人心思,之前嫡福晋就常带着“我”去庙里,主要目的当然是求子,如今团团也满三个月了,我的身子也好起来了,自然要去庙里多奉上些香火钱,以作还愿。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前驶着,我用手指微微挑起车窗帘子,向外望去。
远远的是一座城池,高耸的城墙,烈烈的旗帜,我已是出了京城了么?心中也说不上有什么欢喜,在这里,除了那个小院,我哪儿都不熟悉……
前几日下的雪还积着,山路上留下两条蜿蜒的辙印,下面压着星星点点的马蹄印,显得有些泥泞。路旁,缕缕白雪之间,若现若现地露出些枯黄颜色,很有几分萧条味道。
顺着山的走势向上望去,山坡上错落种植着几棵矮矮的青松,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仍是郁郁葱葱的,看那粗壮的身躯上好似扣了顶白色帽子,显得憨态十足,可爱极了。
清晨柔和的阳光落在树梢那点积雪上,不知这是光的干涉、衍射、折射抑或是其他什么原理,竟漾出缤纷的五色光华,在那寒风中悠悠地转动着,将人的心神连同视线一并吸了去。
山路绕了个弯儿,进入了背光的一面,视野里顿时暗了下来,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子,我垂着脑袋,默默回想着之前那幅奇景。
沉思间,车已行到寺院山门外,下了马车,换了软轿,继续上行。
对于轿子这样东西,很多人都将其视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一样恶物,只因它的构造属于典型的人压人,我却没有多大感觉,平等这样东西,和许多其他美好事物一般,是拿来追求的,而不是拿来拥有的。抬轿的人用以维持生计,也没什么不好的。据说现代在一些风景区也有轿子可坐,我却没去过这样的地方,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轿子,只觉得一晃一晃的,并不舒服。
好在没用多久,就行到了庙门前,下了轿,跟在嫡福晋身后,由一个小沙弥带着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布置地很细致,正首方供着的是一尊玉白观音像,左右立着两个小童,该是金童玉女吧。下面是三个香炉鼎和六个烛台,点的是上好的伽南香,燃的是精美的金漆红烛。
嫡福晋谢过小沙弥,领着我在观音像下首杏黄蒲团上跪下,三叩九拜起来。这时我忽然觉得幸运起来,在这大清朝,虽说总要行礼,却极少有需要下跪的场合,倒免去了我一开始的一个很大的烦恼……
忽然觉得不安起来,在这肃穆的地方,我却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过脸,偷偷看向嫡福晋,只见她虽不再年轻却保养良好的脸庞上满是虔诚,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阖上的双目之间显现出几分出尘的味道,微动的双唇喃喃诉说着大篇的敬仰感激之词,引得我也感动起来。
仰视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的心中百转千回。对于他,我是不了解的,只知道他手托的玉瓶里有着仙水,常常被孙悟空借去救花花草草。不过对于他,嫡福晋该是非常感恩的,只因他又送了两个小阿哥到这四爷府上。原来的琴儿也该是感恩的吧,她是这个世间的女子,一辈子求的不过是丈夫和儿子,而她最终获得了一个儿子,也便获得了荣誉,不是吗?那我呢?她们是心愿达成,所以感恩,我,又有什么心愿呢?好像没有,好像真的没有……不禁觉得有些悲哀……
上午一直陪着嫡福晋在厢房诵经,不过这个句子也许需要断句,我陪着她,她诵经。这经书,可怜的我还是看不太懂,当下决定回去后一定好好学。
中间,有个大和尚过来过,穿着一身鲜黄的僧袍,应该地位不低。他和嫡福晋说了几句话,双方话语里都打着禅,我听不太明白,只是知道后来绿荷拿着个包袱出去了一趟,然后手空空地回来了。
中午是在寺里用的斋饭,比我预计的要好很多,并不难吃,还算可口。基本是豆腐,煮的,炒的,做了汤的,另外还有一碟好看的青菜。
饭后,我对嫡福晋说,想将大殿里的各路神仙也一并谢过,她点头应允。
恭恭敬敬地从外殿一直拜到了内殿,完成任务。退身出来,行到中庭,仰望蓝天,钮钴禄•琴儿,你的心愿已达成了,你的感谢我也带到了,如今的你,该能够获得平静了吧?
山风徐来,白云飘荡,我好似看到她的微笑……
步回厢房,正欲推门而入,却被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止住了步子。
“主子,其实你的心里还是有八爷的不是吗?可为什么……”是绿荷。
“我都嫁人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只是毕竟有过一段旧缘,如今的我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如今他母妃病重卧床,看着他日渐憔悴,心有些不忍。何况良妃娘娘当年待我也是极好的,现下向菩萨祈福,希望她老人家能快快好起来,也是我这作后辈的应份之事。绿荷,跟了我这些年了,还不懂我么?”嫡福晋无奈地说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哀愁。
“可我还是替主子您不抵,当年您若是能跟了八爷,那该多好啊,如今,府里头又添了两个小阿哥,而您这边又,又……”绿荷嗓音中竟带了哭音。
“别哭了,你看你,又犯傻了不是?也许是我命中无子,跟的是四爷还是八爷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拖累了弘晖……”话语越来越低沉,其中的黯然连门外的我都被感染了……
“主子,快别想了,都是我的错,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您快别伤心了。”绿荷急了,慌忙辩道。
唉,这世上,真是谁都有谁的苦啊。只是,没想到,一向光明正大的我,居然连着听了两回墙角,而且还是同一个人的……苏瑶同学,我对不起你……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在外面遛了一圈,才又回来,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刻意发出了脚步声。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马车里依然正襟端坐的苏瑶,忽然觉得很是钦佩这个女人。这样的人,应该算是活的明白的吧?尽管嫁的人并不是心上的那人,仍可以细心地为他打理家中一切事务,更难得的是能够很好的平衡府内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贤良的妻子,应该是每一个男人最渴望得到的吧?四爷,你真的很有福气!
只是,仔细想来,也许正是因为所嫁之人并不是心系之人,所以才能做到这样的吧?如果爱丈夫,自然无法宽心对待他的其他妻室;如果爱丈夫,也会想要有自己的孩子,而不会希望其他女人有他的孩子;如果爱丈夫,那么心思会被丈夫占据,而无法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
由此想到了她的夫,四爷,这一切你是不是都清楚呢?你娶的女人,一个个都另有心上人,苏瑶喜欢的是八爷,耿氏喜欢的她以前家中的侍卫,琴儿喜欢的是十三爷,只剩一个李氏……你该是清楚的吧?你是想着娶这些个心都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回来,这府里头就会平静,是吗?四爷,你可真会计算!
马车咕噜咕噜地响着,已是回到了京城,车轮压上的是宽宽的青石板路。
马车停了,下了车来,四下里张望了下,前两次出府都没抬头看这环境,原来这是一条小巷,青色的石板路,青色的砖墙,灰黑的屋檐,鲜红的牌匾,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雍王府”。
这时,巷子另一头也驶来一辆马车,停住了,从上面下来一个人,顿时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来人身着一件蓝色长袍,是那种很淡很淡的蓝,关于他的面貌,我已不懂得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满脑子里搜刮古人形容美男子的词句……风神俊朗?美如冠玉?貌若潘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我根本就傻了嘛……
那人也看向这边,准确来说,应该是看向我身前正要上台阶的苏瑶同学……
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小圆圆连提一提他都会脸红了……老天,原来世上真的有美男子啊,亏我在二十一世纪找那么多年,也就觉得赵文瑄能擦上个边……
嗯,深呼吸,吸气,呼气,看来我的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面对如此美色,竟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我上前一步,拉起苏瑶的手,微笑道:“姐姐,咱们进去吧。”
苏瑶惊醒过来,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我,嘴角也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拉着我走了进去。背后是两道痛苦且哀伤的目光……
四日后,又到十九。
这晚睡到半夜,门帘外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呼唤,“四爷,四爷……”
是高无庸的声音,我自睡梦中悠悠醒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身旁那人也被惊醒,明显睡意未去,声音含混:“怎么了?”
“回四爷,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良妃娘娘刚刚薨了,八爷在宫门外正闹着要进宫呢。”高无庸低声回道。
什么?惊地我和身旁那人一并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瞪着我,我瞪着他……
他比我先醒过神来,大手一撩棉被,翻身起来,嚷道:“来人,更衣。”声音已变的清晰,可是却带着一丝颤音……
我赶忙爬了起来,圆圆听见屋里的声音,冲了进来,点亮了烛火。
我顺手捡了件外衣披上,就手忙脚乱地替四爷穿起衣服来。
好不容易穿好,四爷一甩衣袖,便急匆匆带了高无庸离去。
天还是黑的,这四更还没到吧?
看着匆匆离去的那人,脚步没有了平日里的稳健,出院门时还险些绊倒。
又想到他的那个妻,苏瑶,你现在的心情又是如何呢?你在菩萨面前虔诚地祷告,许下心愿,如今,这心愿已破,你的情又以何为托呢?那样神仙样一个人物,你的心中又将他如何摆放?
而后,史书记载: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皇八子胤禩母良妃薨。
这是我在大清朝遇见的第一桩大事,比起之后的许多风风雨雨并算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深深记得那个夜晚,因为,那是那个男人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表现出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