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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义相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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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天亮时分终于停了。山山是雪,路路皆白。天地之间一片白雪茫茫,雪后的山川原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萧青青搀着萧敬和一路已逃至城郊,地上一排排凌乱的脚印和血渍,渗在雪地里显得格外耀眼,同时也格外刺眼。
数九寒天,冰雪凄风。父女俩冒雪而行,本来穿着就极为单薄,血肉之躯寒气刺骨,不住瑟瑟发抖。萧敬和更因伤重不继,一路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踉跄倒地。
青青忙请扶,询问伤情后,忧心道:“爹,女儿实在不明白您的用意为何。一来您身受重伤,急需延医问药;二来凶徒在后,随时可能追来。为何您执意出城而不去找姨夫呢?为今之计只有姨夫方能……”
“住口!”萧敬和气愤已极,一口鲜血喷出。
青青见他如此痛苦,心疼不已,道:“爹爹万万不可动怒,女儿不说就是了。”
萧敬和哪里抑制得住此时的怒火中烧,他亲身历经这场血海深仇,对徐渭可谓新仇加旧恨,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萧府家业化为废墟,下人、护院,做法事的僧人,以及前来哀悼的至亲,七七八八加起来三四十人都命丧这场浩劫。或葬身火海,或死于屠刀,或护主而亡,统统都是那人面兽心的徐渭造成,而青青居然还把那杀人凶手当作希望。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虽气息微弱,仍怒极道:“青儿……你……你听着,萧家与徐家不共戴天。从此我们与徐家的人再无半点瓜葛。你……你……”一口气又上不来,又喷了一地血。
青青只道爹还在与徐渭对立,劝道:“爹,您与姨夫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误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您的伤势越来越重,再不就医恐怕就……”
萧敬和气极,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悲痛喝道:“你娘命丧徐渭之手于前,今日我萧家满门系徐渭所害于后,血海深仇,要不要紧?”
“您说什么?”萧青青大惊,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她眼中,徐家父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仁人君子,多少年来从不怀疑。可望着父亲如此盛怒,又是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断然不是开玩笑。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青青唯恐更加刺激父亲,纵然如鲠在喉,一时也不敢多问,只盼望度过难关后再来询问。
不久,一名黑衣人已沿着血迹追来,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父女面前。父女俩只是仇视他一眼,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就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黑衣人显然也很意外,他多年的杀手经验,遇到这种情况,猎物莫不是求饶、逃命、惊恐、谩骂……而这对父女却不躲不避,不屑一顾。他望着青青道:“果然是美人,难怪二哥看了你一眼魂都没了。”
青青忽然抬头,那老二在紧要关头为自己挺身而出,本想问那人怎么样了。但一转念想:“不行,那人虽然良知未泯,却毕竟敌我有别,他实实在在杀了我的家人,杀了小玉、包叔……我若对他有丝毫关心,如何对得起小玉、包叔的在天之灵。不可以!”
她这一抬头寻思,黑衣人却看得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不由怦然心动。寻思:“这女人实在美得古怪,我可不能被这贱人迷住了。”他不敢贪念这种感觉,转而愤然发怒。道:“这等祸国殃民的狐媚容貌,不趁早杀了,日后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举剑便刺去。
青青向来娴静,极其沉得住气。知道自己毫无生还可能,故而不闪不避。但萧敬和毕竟爱女心切,萧家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她,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放弃希望。就算要死也绝不能让女儿先死,不然有何面目去见爱妻。于是蹬脚踢开黑衣人的手,撑起身子和对方死拼。并大叫:“青儿你快走,你一定要活着。记住!你还要为爹娘报仇雪恨!”
黑衣人冷笑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青青明知道父亲有难,哪里肯舍父亲而去。一想到父母劬劳,恩深大于天,只盼父亲不再受苦。眼下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声泪俱下恳求道:“壮士,还请你大恩大德饶了爹爹一命,小女子必当犬马相报。”
萧敬和性子高傲,与女儿的温顺大不相同,他哪需要人求情,何况对方还是大奸大恶之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怒道:“你还不快走,啰嗦什么?从此胆敢再向恶人求情半句,我便不再认你这不孝女。”
青青泪如泉涌,她实在不舍得离开爹,她害怕一个人活着,不敢一个人去面对前方的路,此时心中全没有半点主意,绝望道:“爹,您让我一个人往哪里走!我不走……”
黑衣人心里却是一阵得意,暗想:“虽然我不缺犬马,但要真有个这么美的女人给我做牛做马,那也不是坏事。可惜我杀人不讲条件,等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再来收拾你。”剑剑致命,萧敬和连连后退。
忽然听到一旁雷霆怒道:“他奶奶的,哪里来的恶人在这行凶,一大早触我霉头。”
青青刚一惊觉,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冲出来仗义相救。他双手各拿一把杀猪钢刀,直冲黑衣人挥刀砍去。萧敬和因此有了喘息之机,却又因失血过多,身中数剑忽然昏厥。
“爹”青青吓得惊魂失措,忙过去扶住父亲。“爹”
另一边打斗声声,那大汉空有蛮力,却不懂武学之道,一时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反而身中多剑。黑衣人恼他多管闲事,出剑凛冽狠毒,猛然一剑直戳进那大汉的左眼珠。
那大汉痛得哇哇大叫,这一下更是恼羞成怒了,他忍痛大骂:“妈拉巴子的,你爷爷我灭了你这忤逆孙子。”山野村夫激起野性来,便像发了狂似的举起双刀乱开。这大汉是镇里有名的屠夫,别的不行,杀猪的本事那是相当了得。闭着眼睛就能杀猪、宰牛、屠狗,这会少了只眼睛,他只管拿出看家本事,把那黑衣人当猪牛一样宰。为报这左眼之仇,刀刀劲道,不要命地狂砍。这样一来逐渐摸索出了门路,对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打斗了一阵之后,那黑衣人心中越来越焦灼,暗想:“真是小看这多管闲事的莽夫了,被这一根筋的大老粗缠上恐怕不好应付。虽然不至于败给他,但一时三刻想要制服他却也不易。昨晚已经折腾一夜,如果再和他这样纠缠下去,时间拖得越长只怕越讨不到好处。不如先撤了再说!”
黑衣人找空档就想撤退,那大汉料定他想逃。恨恨道:“他娘的龟孙子。不给我留下尸体,就给我留下一只眼珠再走!”
黑衣人道:“我本想饶了你这瞎子,看样子不给你另一只狗眼珠弄出来,你是不甘心呐!”
“呸”那大汉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黑衣人的火也起来了,心想:“我学武多年,还对付不了一个莽夫吗?”怒道:“好,你想放屁,今天就让你放个够。”
萧敬和在青青的叫唤下幽幽清醒过来。他见那两人正打得激烈,观看了一会,便知那大汉全然不懂武功,只靠蛮力和兵器,谁胜谁败还很难说。正想法子时,黑衣人刚好背对着他,萧敬和想:“如果我从背后袭击,一剑只要刺中,这贼人必死无疑。可我体力难支,若一剑刺他不到,他可一剑回击则我必死无疑。——算了,反正我也命不久矣,不管成与不成,总需一试。”
萧敬和握紧剑柄,提起最后一口气,猛然向黑衣人刺去,顿时想起萧家尸横满地的惨状,抑制不住的愤恨汹涌澎湃,这一剑正中他的背心。同时那大汉反应迅速,抓准时机从前面一刀砍去。如此前后夹击,黑衣人当场毙命,毫无招架。
萧敬和由于用力过猛,还来不及确认那黑衣人是生是死,落地之时便已昏绝于地。
那大汉左眼仍是血流不止,这一番打斗,半边脸早已血色模糊。直到此刻他才有空档撕下衣角将那左眼死死缠住止血。口里不禁大骂:“你奶奶的狗贼崽子,连你爷爷的眼睛你也敢伤,不让你斩上几百刀再死,真他娘的便宜你了。”然后扛起那黑衣人,丢到不远处的悬崖下。
青青向那大汉道谢并道歉,感激又惭愧道:“小女子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蒙恩得全,结草衔环,无以为报。不幸累得恩公受如此重创,委实过意不去。”
那大汉大声道:“又不是你求着我来帮忙,是我看不过那恶人,你过意不去什么?大丈夫这点小伤要不得紧,瞎了就瞎了,好在还有一只,照样杀得了猪,宰得了牛。只是……”他迟疑一会道,“家里那婆娘怕又要闹翻了。算了,随她闹去。他妈的,我得找王大夫看看去。”他背起地上的麻袋,转身就走。
青青忙叫道:“恩公请留步!未知恩公尊姓大名,还望赐教。”
那大汉道:“好说,我叫周大海。”他这一回头才想起,这大冷天的,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和一个昏了头的老爹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是个事。问:“小姑娘,那王八羔子为什么要杀你们?你们这又是要去哪?”
青青答道:“小女子乃汴梁人氏,昨夜家中无端遭匪徒杀人放火,家园尽毁,爹爹带我逃难于此,如今也无去处。”
周大海点头道:“嗯!你老爹伤得这么重,再不看大夫就翘了。你个小姑娘自己怕都病怏怏的,我看你们还是先跟我回家,找那王大夫治治。”
青青心中大喜,忙跪下谢恩,道:“如此青青感激不尽,只怕……叨扰了恩公。”
周大海虽是粗鲁村夫,却极为豪爽,道:“啰啰嗦嗦,我叫你去你就去,叨扰什么鬼了!”
于是周大海一把将萧敬和扛到肩上就走。青青见他一肩背着麻袋,一肩扛着爹爹,怕太麻烦他。可又看他力大如牛,步履轻松,已经走了。自己便不再说话,只管跟去。
行了数里路,便看到远处有人家炊烟,不一会儿已临近村庄。这村子数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前面是一条宽大的河流,白雪覆盖河道,河水仍自浩浩东流。
青青跟着周大海进了一家柴门小院,屋里略显破旧简约。周大海把萧敬和安置在内屋,出去喊了几声“玉珍”“阿平”没人应答之后便没了声响。青青久久不见主人出现,心中很是不安,看看屋外没人,也不敢随意乱闯。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到屋外一对母子吵吵嚷嚷的。
妇人大骂:“你这个该死的冤孽,要你少说话少说话就不听。老娘早该把你毒哑了省事。”
一个成年男子哇哇大哭,“娘,别打我。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奶奶。救命呐,杀人呐!”
妇人骂:“鬼吼鬼叫的干什么?就会鬼喊。这又是什么?……你爹搞什么鬼啊他!回来了不把这东西好好放着,就这么丢在地上,他是大老爷呀他,真是败家玩意。”大喊,“大海,大海,周大海你死哪去了。”她喊着进了内屋客房,看到青青大惊,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里?”看着床上的萧敬和,“这死人又是谁?你们是从哪来的强盗?谁叫你们闯进我家来的?”
青青也深感唐突,自己都糊里糊涂,被她一连串的问话,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明。
妇人大喊大叫,“你说话啊你,你是哑巴啊?再不说话我叫人了。”
青青道:“大娘,我……”
这时,一个灰容土貌,粗犷的中年男子手握锄头闯进来,哇哇大喊,“强盗在哪,我打死他,我打死他。”他看到青青是陌生人又满身血渍,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锄头就砸过去。
青青看他穷凶极恶,吓了一跳,忙退后躲避,道:“尊驾万万不可误会,是周恩公带我父女来到此地,绝非擅闯。”
妇人拦住那男子,大骂:“阿平,你又伤人,牢还没坐够啊,又想进去蹲了?”
阿平听到坐牢就大怒:“他妈的谁要坐牢,老子不要坐牢,坐牢一点都不好玩,狱卒狗贼都凶死了。老子抓了这强盗,叫她去坐牢,抓她去坐牢。叫那些狗贼子打死她打死她打死她。”说着不由兴高采烈。
青青看这阿平虽是成年男子,可说话举止却像孩童一般,对他的凶狠举动也就理解了几分。心想他们必定是恩公的家人,仍旧礼遇解释道:“两位……”
她刚一开口,阿平就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抓住她,说什么也要抓她去坐坐牢。阿平动作粗鲁,力气又大,他紧紧抱住青青,使青青完全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听他大喊:“娘,快去拿绳子,把她捆起来,别让她跑了。”
青青真是有苦难言,道:“二位误会了,我真不是歹人。”
阿平打了她一巴掌,骂道:“臭婆娘,谁要你说话。”
萧敬和醒来,看到一名狂徒抓着自己的女儿,也不问缘由便一脚踢开阿平,阿平吃痛撩倒不住大哭。“死人了,儿子打老爹了。”
妇人气愤大骂:“哪来的混账东西,敢在我家打我的儿子。”挽起衣袖冲到萧敬和面前。
萧敬和这一脚又虚弱了几分,坐在床上一口血喷出,青青赶忙扶住。
周大海带着大夫进来,粗声粗气道:“干什么?干什么?谁死了?”冲阿平喊,“叫什么叫,老子现在没钱给你买棺材,给老子活好了。”
妇人质问:“周大海,这些不相干的人,是你带回来的?”
“是”周大海道,对萧敬和,“怎么又吐血了?快躺着,王大夫,你倒是快过来看病呀你,还磨蹭什么?等人死了再看呀!”
王大夫知他性情急躁,也不与计较。过去帮萧敬和身子躺平,便是一番望闻问切。
妇人很是不满,正待发火,发现周大海左眼缠着布条,问:“你眼睛怎么了?”
周大海道:“瞎了。”妇人大惊道:“什么?好端端的眼珠子怎么的就瞎了?”周大海道:“狗贼弄的,瞎了就瞎了,你喊什么?”妇人道:“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周大海道:“就是个杀千刀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妇人道:“不会白白给人弄瞎吧,赔钱了吗?赔了多少?”周大海道:“那狗贼正在阎王殿陪阎王呢,赔个鬼钱啊!你别在问东问西的,影响看病。”
妇人怒不可遏道:“看病看病,这躺着的是你爹啊?你爹病死那会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现在倒是上心。这都是些什么人你就随便往家带。出去杀个猪,还把眼珠子都给我杀没了。真是冤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父子俩就是我的债。我去死了算了。”说完她怒气冲冲的出去。
周大海喝住:“玉珍!”
阿平也哭着追出去,“娘,你不能死啊!”
青青过意不去道:“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周大海道:“关你什么事啊!那婆娘就是这样,看我怎么收拾她。”转身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