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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寒村舍酒难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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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娘,来一坛酒!”来者虽尚在门外,但是这一声看似无意却又几经琢磨的招呼,就惹得众堂客哄笑不止,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出言相谑。知事儿的一边吃着,一边打量柜台上的女掌柜,不知者确实两边迷糊,也不着急,只管好奇地望着微拢的大门,以期明白。
“吱吱”木门才向两边让出一个人的通道,便见漫漫雪花随着来人的衣襟被风压进酒舍。但见来者手上一闭,“呼呼”,风打着旋儿地又被关在门外。灌进酒舍的寒气也不过片刻就消融在暖气中。
女掌柜左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筹,头也不抬,似是未闻地记录茶酒账目。
“花娘,来一坛酒!”此声较之方前,虽温柔不减,又多了分木头气。
“客官,今日无酒,请回吧。”此时,柜台后面冒出一个小丫头,见她左右各扎一束马尾,系着两枚银铃,装模做样学起掌柜得身姿回绝道。
舍内不免又是一阵大笑,同时他们也不再注意柜台的动静,转回自己的桌上,各谈己事。
但外来流连至此的浪人再也忍不住好奇,换桌推碗,与知情者攀谈起来。也有固执的,仍瞧着三人不放。
小丫头此刻心里得意至极,瞧着来者面上的无措,哪里还装得下去,面上笑意更甚,扑哧一声笑着跑跳出了柜台,随意拿了个客人问道:“客官可知道小店最妙的酒是什么?”小丫头继续换作店堂小二般地来回穿梭在酒客之间,口中不若问着相同的话。
有好事的放下手中酒,迎着笑问:“莫不是陈年黄酒?”
“黄酒虽妙,也比不得此酒勒!”有客人酒过几寻,也想凑个热闹,看了柜台一眼,抢在小丫头前面将话嬉笑着卖弄出来。
小丫头一听真相就要道破,哪里还有自己玩的,不想其它,便由着心性懊恼的瞪向说话的人,这一眼却是让她惊讶不已。只见其衣装凡凡,墨发上束,玉带为缚,正坐堂中。在小丫头的目光之下,仍是一副少年得意的模样。
这方圆的人家都是熟客,她却不曾见过这少年。但此事又不足为外人道,他又是从何得知。莫不然,就是他猜出来的。是以小丫头心中惊异不已,暗自叹服。
这少年不过是借言试探一番,看见少女的反应,心中猜许又肯定了七八分,看来不过是儿女私情,自己确实多事了,于是歉然地抱酒一樽,恭然向柜台边敬下,不再言语。
“这最妙二字当数"花酿"第一,又有哪个不服!”兴头一经挑起,似醉未醉的酒客也打趣起来。
“此酒妙在何处?”
“嘿嘿,其色美,其香醇,柔中带烈,变化繁多,可不是一般人能想的。”
“不是胡话?”
“说了胡话,以后可再讨不了酒喝。是吧丫头!”说话的是一位老者,局势愈发难控,花娘只恨不能拿酒堵了他们的嘴。
“乔爷爷,你怎么老是抢我的话,如今闹过火了,害得我非挨骂不可。”小丫头眼见柜台上方的情形,又看看四下醉语打趣的堂客们,只怕自己好心不成,弄巧成拙。
“莫小子,还傻愣着干嘛,说几句话不就成了。”
“花娘,我……”
柜台边男子看着起哄的老者,自觉此言不差,但话到喉间,又迟迟说不出个一二。
“莫伯伯,你倒是说嘛,你要怎么样?”
此刻大家都怀着一种极好的期待静默着,竟不似刚才那般散样。掌柜的也是此刻才停下手来,忘却了恼羞,也是呆呆地,少女一样满心激动与期待。
“花娘,我……我莫柯是个糙人,要是你不嫌弃就让我照顾你们母女俩。”莫柯愈往后说,心中愈是坚定,一扫方才胆怯之态,竟也目光灼灼地与花娘相视。
花娘激动得痴了,只是随着热泪频频点头,简单地说了声好。莫柯又似呆愣一般,呵呵地笑出心中爱意。
“铃丫头,现在你可高兴了?”乔爷爷此言一出,满座客人不约而同举杯欢笑,打破了柜台二人的相处,嚷嚷着喜事难逢讨杯喜酒,好不热闹。
突然,酒舍之中响起叮咛的铃铛之声,清脆而响亮。少年一看,是来自那少女的银铃头饰。方才少女四处穿梭,却只有两枚铃铛撞击的声音。
“花掌柜老抱怨啦,说什么蠢得像呆子,送的铃铛也难听死啦,还不如塞了棉花变成哑巴勒!莫伯伯,你说这铃儿说起话来好听不好听?”
“哈哈。”一见莫柯被这丫头吃得死死的,众人又不免大笑一番。讨酒的呼声更胜。“择日不如撞日,大家觉得今晚怎样?”“不行不行,咱们怎么也得好好筹备筹备,仓促不得!”
“老朽盼这喜酒可等不及咯!”
“乔伯,准备得不好,委屈了花娘,您能不心疼?”
“乔爷爷再心疼也不算数,自有人乐意。是不是?”
“哈哈。”
“铃丫头再拿些酒来,各位暖足身子再去通知乡里,今晚不醉不归!”
柜台边上,二人见这边热闹着已将终身之事定下,也就由得长辈做主,急急开始安排婚宴。花掌柜心中暗自乐意,还好听了铃丫头的话,早早准备好红装酒酿,也不至匆忙间失了礼数。
这酒肆之中不少人虽是偶然至此,但见一段姻缘即成,算是喝上了喜酒,只觉得在此间逗留的好感远胜风雪中闯荡的豪气更让自己满足。于是心生流连之意,纷纷决定留宿一晚再赶路。
少年正坐堂中,也感受到酒客们言语间感情的变化。左品酒右提壶,起身向乔老者走去。
铃丫头见方才险些破了自己兴头的少年走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心中不免羞愧,向乔老者告了声便走入后房,铃声叮咛。
“前辈,请。”少年端敬一杯,老者了然一饮而下,唤他坐下。
“晚辈此前尚在疑虑您为何而走,又为何而留。今日得见此间,算是明白了不少。”少年神色温和,一边倒酒,一边与老者对饮。话末,竟颇为老者可惜。
“不懂就不懂,你小子装什么明白!”
“前辈教训的是,小子自罚三杯!”
“罢了,人各有志,强迫不得!来,再饮!”
一老一少心有默契,对来意只字不提,竟慢慢拼起酒力来。酒客们仿佛天生对这种事情就十分敏感,渐渐围拢在一起,欢欢呼呼,加油助威,做起判官来。
“二,四,六……二四,二六,二七!这位少年也喝了二十七碗酒!”
“乔伯,你这次可是遇上对手了!”
“小子,你看如何?”乔老者此刻酒力上涌,已是不能再饮,故而有此一问。
“晚辈再饮十碗不在话下。”
“好一个十碗不在话下,老头子服输!”
“前辈承让!”
“乔伯,今晚花掌柜还要敬酒勒。”
“你们一群崽子,不要小看了老头子!”
“是是是。”话未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乔老者便醉倒在桌上,由两个粗衣汉子背上了楼。这边少年已在众人的簇拥下继续喝酒划拳热闹起来。
酒过数回,风雪暂停,客人们纷纷散去赶着回去报信。
村子并不大,离酒肆却仍有一段距离。谈笑声,踏雪声,片刻间消融在这银色的世界里,只有深浅不一的脚印昭示着这里将会如何热闹。
花掌柜从后房出来,相烦着清醒的客人们帮忙布置屋子后,又进去了。
也有半醉半醒的客人摇摇晃晃,不时打倒些酒杯灯盏,不停地赔罪。
少年从未有过这等经历,拿着红纸灯笼不知所措。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交给他人时,铃丫头扶着竹梯在门口向少年大呼:“能帮我把灯笼拿出来吗?”
少年一边点头一边束好衣襟,顺着少女的指示,将灯笼挂上在酒肆周边檐下。连带着那招展的酒旗上也换上了红灯。
“你是从京都来的吗?”
“嗯,左边大道的京都,汴城。”少年一则想到明日自己就要带走疼爱她的人,不忍骗她。二则少女颇有聪慧,倒不如实话实说。
“我只去过封都,顺着右边大道就能到,你去过吗?汴城又是什么样子?”
“大凡京都,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常听乔爷爷说起汴城的人物,如今见了你,果真不假。”
少年手下动作微微一滞,竟希望少女继续说下去,“难道那老前辈也是自京都而来,如此算是同乡人了。”
站在二楼围观的乔老者本不欲插话,还是突然吼道:“大错特错,老朽再不是京都人。”此言一出,竟陷得少年身处周遭的注视之中。他们和老者一样按捺不住内心的急流。
少年见状,忙向二楼老者赔礼,“小子唐突,前辈见谅。”而心中又多了几分打算。
这些人们也不似江湖莽徒般稍有不适便要吵闹过招以求风头,这养人的山水天地早已使他们有了容纳诸事的胸襟。又恢复了刚才打笑的气氛。
只有铃丫头先前见乔爷爷大醉反常,心中疑虑,才想要从少年这里套出话来确定一二。现在看来乔爷爷与少年之间当真有事情瞒着大家了。
视野尽头,恍惚有些人影靠近。铃丫头鼓足了气,向后房喊了声“莫伯伯,客人来啦!”
此时堂内已布置得当,莫柯也穿上了喜服,一派新郎的精气神,形神间有多了些稳重。众人哪里还能看到他平时木讷的影子,皆是声声祝福,口口赞美。莫柯还礼道谢直到大门之外,乔老者也踱步走了出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客人。
“乔伯!”莫柯心中感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声尊称,再无其它。
“花娘和丫头可就放心交给你了!”乔老者拍着莫柯的肩交代过心事,就昂首挺步迎上前去。
在旁人听来不过是长辈的关爱,此刻少年心里却为他感慨,又暗幸少女恰去照顾花娘,并未听到。
风雪又起,却无寒意。这喜庆的酒肆在此中别有一番风味。
再说后房铃丫头见着准备妥当的花娘,只觉得她较之平常,十分精悍换做了七分女儿的柔美,三分待嫁的羞怯。
“谁个美娇娘,嫁得如意郎!掌柜的,恭喜恭喜哟!”
“丫头,嘴还贫。”
“嫌我话多,那我可就走了。”说罢便作出转身的样子,还故意弄出声音来。
“丫头,你陪陪我再走。我紧张……咱门说会儿话好不好?”掌柜的此刻蒙着盖头,并没看出铃丫头的把戏,心急口快,放软了语气,生怕她走了似的。
丫头随花娘的话,拉了手在床沿挨她坐下,眼里泪水涟涟,祝福道:“娘,现在您该好好为自己而活了!”
“傻丫头!”
两人相处片刻,彼此心意明了不再多言。铃丫头感觉到花娘手指上的力道随着堂前喜乐吹打,宾客欢愉的声音变化不一,索性引着她到了门后,听得更清楚些。其间莫不是祝福恭喜的言语。
乔伯带着莫柯一一回应过来客就回到了堂上正座。
“礼节简单,还望各位尽兴!”
“乔伯,吉时将到,快把新娘子请出来也让我们看看这郎才女貌!”
“就是就是,莫大哥,快去接新娘子出来!”莫柯在众人的呼声中不得不早早站在门廊上,即期待又紧张地望着。
“丫头,你去问问秋嫂,时候可到了?”这边花娘刚吩咐完,将要转身回去坐着,门外秋嫂另并了几个处事的妇人便敲门而入,正好见着她这般心急的样子,打趣道:“走走走,莫让新郎官等急了!”
“秋姨,时间还多着勒!”铃丫头接过妇人手中捧着的绣带红花,尾随其后。
“丫头,还拿你莫伯伯寻开心,你啊!”
“我啊,可是为了掌柜的好!早早去了岂不是显得心急!”
莫柯见花娘来到身前,拿过铃丫头递来的绣带,一段握给花娘,一段自己引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好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