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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战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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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城中,我孤寂地站在拱桥上,眺望着不远处妙缘寺进进出出前去膜拜迦南遗体的信徒,面如死灰。我不知道是迦南还是那些和尚的意思,迦南的真正死因被刻意隐瞒和美化了,他的信徒都以为他是功德圆满圆寂成佛了。或许,是真相太过绝望而佛…太过慈悲。那仁慈的佛,对我又为何如此残忍?我的仇人近在咫尺,而我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杀了他,为我的亲人们报仇。
低眉俯视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许久,我喃喃自语着,“迦南哥哥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我必须要杀了他,哪怕玉石俱焚,我也不会成为你…你是不是很失望。嘿嘿…”苦笑着撕碎那本迦南赠给我的佛经,撒向半空,望着它们飘飘洒洒地落下,漂浮在流动的河水面上,荡漾起层层水纹后随水漂去,潸然泪下。
“迦南哥哥,就让我用这本佛经为你送上最后一程,但愿来世,你能重遇沉香姐姐。”
此时,远处徐徐行来了一个小贩,身穿与他人大相径庭。分外扎眼的黄底衣裳,头戴着一顶格子花纹的小毡帽,一小撮头发编成辫子垂在左耳际边,另一侧耳朵则戴着一串类似虎牙的小骨头串联在一起的耳环。他玩世不恭地推着挂满绚丽油纸伞的货车,吆喝着向我走来。
“大叔,买伞吗?”
“大晴天的买什么伞,小伙子,你这人怪奇怪的,雨天时我向你买伞你不卖给我,怎么天不下雨了,你死气白咧得求我买你的伞。”
“呵呵,那您买吗?”小贩挠着后脑勺痞笑道。
“不买不买,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老汉没好气摇了摇手走开了。
小贩也不觉得可惜,耸了耸肩,推着他的货车爬上了拱桥,他看到了我,车轮轴子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只是短暂的一个眼神交汇,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我还来不及去细想,匆匆用袖口抹拭去脸颊上的两行泪痕,冲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叫了出来,“我买你的伞!”
斑驳日光下,他转过身来,狭长的眸子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姑娘别开玩笑了,大晴天你买什么伞啊。”他耳朵上垂下来的诡异耳环微微摇曳着,“况且,恕我直言,你那么黑,即便现在打伞了,也白不回来了。”他说着,勾唇抿笑,透着狡黠和奸诈。
我抿着嘴,神情肃然。快打住吧。心底的一个声音呐喊着。它不停地劝说着我,让我停止这个可怕的冲动,它说,我正在和魔鬼做交易。可是就当我举棋不定时,另一个声音跳了出来,它大吼着,“不!我等不及了,他就在那,你还在等什么,快快,他可以帮你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这种内心深处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碰撞,逼得我快要发狂。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油纸伞,嘴唇打颤了好一会儿,终于焦躁地脱口而出,“我是认真的,我买你的伞,你帮我杀一个人,战歌,你卖不卖。”
战歌嘴角轻佻,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黑丫头,我看你是黑糊涂了吧,还是找个地方歇歇去吧,我啊,还得继续卖我的伞。”
他口吻中的不屑如同凭空落下的筹码,让我心里那个来回摇摆的天平瞬间倒向一侧,复仇的火焰在我心中越烧越烈。我恶劣地扬起了下巴带着嘲讽的笑意挑衅道:“怎么,你不敢接这笔买卖?战歌,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战歌闻言,爽朗一笑,他伸出修长的手臂,拽过我向他贴近,“黑丫头,激将法对我没用。”他挑起我小巧的下颚,轻弯着嘴角,“不过,既然你想玩,我就奉陪到底。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证明你的诚意,我就和你进行交易。”他说完,温顺地将我放开,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转身推着货车离开。
我蹙了蹙眉跟了上去,循着他的脚步追到了城外一间荒废已久的义庄。战歌早早地守在门口,他优雅的双手环胸依靠在门板上,脸色凝重看着我,“黑丫头,你可要想清楚,进去了,就没反悔的可能,否则坏了我的规矩,即便你是老相识,我也会杀了你。” 他说着,狭长的眸底泛起了淡淡的腥红。
我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借着这股力量在心底勉励自己要勇敢些、果决些。我已经跨出了第一步,不能就此前功尽弃。抬眼,坚定不移注视对方打量的眼神,我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他不知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抿着嘴,注视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恍惚,“…呵,一言为定。”他推开身后禁闭的大门,让我进去。
里面很黑,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火摇曳着。
我忐忑地向里面走了几步,一阵阴风迎面吹来,冷飕飕让人直打颤。
“黑丫头,这就是你我交易的条件。”战歌一把拉过我,利用自身的优势轻易地把我的头按在一张长方形的矮脚桌子上,我稍稍抬眼就可看到一具被剔了皮肉的尸体正挨着我的脸。我恐惧地睁大着瞳孔,浓烈的腐尸气息一阵阵扑鼻而来,我再也忍不住腹中的恶心,甩开战歌禁锢的手掌,捧腹就地吐了出来。
“怎么,害怕了?”
一掌拍开战歌向我伸来的右手,我捂着嘴,强忍的不适道:“你要我做什么?”
战歌欣赏地看着我,右手拔出插在尸体上血淋淋的锋锐匕首,一步一步沉稳地向我走来,眼中异常的冰冷。
他用沾了血的刀面贴着我的脸颊上,缓缓地向下滑,俯身贴近我的耳,软言细语,“把剩下的剔完,我就帮你杀人。”他玩味地把匕首塞进我的手掌心中。
疯子,疯子!快逃,快逃!马醉生你看清楚了吗,你眼前的这个人是来至地狱的恶魔,他比那些杀了你亲人的仇人更让人恶心唾弃。快逃吧,和他交易你只会变成另一个恶魔。
不,不是,他是在帮我,他能帮我杀了冉厥,杀了我的仇人。冉厥才是真正的魔鬼,他用我的骄傲毁了我的一切,他必须死。我必须杀了他。
错了,错了。停止交易,离开战歌。没了玄铁令,你可以用钱雇佣其他杀手,这世上不是只有战歌一个人。离开,离开,快离开他!
不,不。停不下来,停不下来。我已经熬了一个月,麻木了一个月。可是仇恨的种子已经发芽,我停不下来。
醉生,想想迦南,想想他的地藏经,想想,他对你说的。
可是迦南最后不还是死了。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
好不容易压制住着内心深处的骚动,我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颤抖地挪向那具尸体。它仅剩的半张脸,祥和平静,虽然尸体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但是他身前的模样还是能大概分辨出来,他该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只是不知何故得罪了战歌,不仅年纪轻轻丢了性命,还落到如斯田地。
我闪躲的目光移到他的颈肩上,上面有一个淡淡的月牙胎记。月牙!我怵然地扑上前去,忘却了恐惧,手指磨蹭着那道月牙印记。我认的它。虎子哥的身上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月牙儿的胎记,他每次打铁都会光着身子,我见过无数次,就在这个地方,不会错的。这个人,我眼前这个人是虎子哥!
“…你…”我死咬着牙根,眼角发红地向战歌刺去,“魔鬼,你是魔鬼,你和那个人都是魔鬼,你也该死,也该死!你怎么能把虎子哥弄成这样。你怎么能用他的骨头做伞骨,你这个魔鬼!”
战歌单手轻易地抓住我握着匕首的手腕,敛了敛眸,“我再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做出选择,现在想反悔,晚了。”他不着痕迹地推开我。
我趔趄地摔倒在地,蜷曲着双膝,眼中的泪珠难以压抑地滴落了下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战歌阴霾着脸色,讥笑道:“不过就是一具尸体,埋在土里不是照样会被虫蚁蚕食着只剩下骷髅架,你有什么好舍不得什么。再说,黑丫头,你觉得的你自己的这双手就干净吗?哈!我告诉你,你打造的兵器杀死了人何止上千,装什么清高。你骂我是魔鬼,那我告诉,想要杀死魔鬼,你自己就必须成为魔鬼。”他轻蔑地看着瘫坐在地脆弱的我,留下一句狠话,“黑丫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明早鸡鸣,你还不能证明你的诚意的话,我就让你和你的虎子哥永远在一起。”他说完摔门走了出去,随着一声“啪”的声响,整个屋子迅速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中。
原来,迦南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我颤抖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痛苦地抱膝埋头缩在角落。
我明白战歌不是简单地在威胁我。他说到做到,他会把我杀了,然后剥皮剔骨,用我的骨头做成伞骨,再在外面贴上油纸,成为他又一把吆喝买卖的油纸伞。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