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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迦南沉香(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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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哥哥,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当日的痛苦…若是…你的眼睛没有瞎,你…还会放过那些杀死沉香的人吗?…你知道吗,我的家人们…他们…”压抑许久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他们都没了,我爱他们,我恨杀死他们的人,他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找到他,杀了他,为我爹,为虎子哥他们报仇!”
迦南缄默着,他仰着头无声望着袅袅檀香烟气后睥睨众生的佛,许久,“醉生施主,世人对待恨不过三种方式,一是记恨,最易,却让自己永陷痛苦;二是忘恨,次之,但一旦忘却可让自己获得短暂的快乐;三是解恨,当然这里所指的并非是复仇,而是与仇人解开心结,这是最难的,但做成了着实是一件大功德,施主也可永脱苦海。”
“迦南哥哥,你…”我泪眼婆娑地将视线从他散发着淡淡的佛光的禅杖上移到他的脸上,苦涩道:“我不是你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佛。我没有多大的野心和奢望,我只想打好我的铁,孝敬我爹,和虎子哥一起壮大属于我们自己的铁铺。你说,我究竟怎么得罪他了,让他,如此对待我,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待我!”说到最后,我哭嚷了出来,“每个晚上我都会被噩梦惊醒,他们都在质问我,为什么还没有杀了他,为什么?迦南哥哥,我快受不了了,求求你,帮帮我。”
迦南聆听着我的悲鸣,叹息,“醉生施主,你要贫僧如何帮你?”
“我我想…”用袖口胡乱地擦干掉脸颊上的泪珠,恍然想起怀中揣着的那块玄铁令,我慌乱地去掏,令牌不慎掉了出来,滚落到迦南的脚下。其实我并不笃定迦南是否知道这块玄铁令的来历,只是当迦南问我时,脑海中突然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我…想要赌赌自己的运气。
迦南弯腰拾起玄铁令,修长的手指顺着上面的纹路一点一点磨蹭着,他的手不易察觉地稍稍颤抖了一下,“…此物,施主从何得到?”
“怎么了迦南哥哥,这是一个客人给我的,作为我帮他打铁的报酬。”迦南细微的情感波动,让我惊喜地看到了报仇的希望,我难以抑制地大步上前拽住迦南的佛袍,追问道:“迦南哥哥,你真识得这块令牌!快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找到它的主人?”
迦南紧紧握着玄铁令,喃喃,“真是造化弄人…没想到他失去了一半,你竟得到了另一半…”
“他...迦南哥哥,他是谁?”
迦南没有回答我,反而转身郑重地走到佛像前,他虔诚地行了个佛礼,单脚点地跃上半丈高的佛像上,从佛捏花的手掌中取下一个红锦盒子递给我。
我困惑地打开一看,锦盒里面竟有两块质地、形状及纹路和我那块一模一样的玄铁令,只是比我的厚上一倍,对比起来,我的好似是原本完整的一块被生生的平分成两半。
“这是…”
“如施主所见,这一模一样的玄铁令便是江湖上一个叫‘修罗堂’的杀手组织使用的杀手令?锦盒中镌刻着‘叁’是贫僧的,镌刻着‘拾’是鼓施主的。与你手中那半块镌刻‘壹’都出自‘修罗堂’。这上面每一个数字代表着拥有这块令牌的杀手在‘修罗堂’杀手中的排位。也只有排名前十的杀手,他们的杀手令才能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身边象征的荣耀,另一半高价卖给雇主,见令杀人,千金难求。曾几何时,不知有多少同门为争夺这一小小令牌,自相残杀。直到十年前,‘修罗堂’下了禁令不许以此令牌接下买卖,才平息那些不必要的干戈。”
迦南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醉生施主,你非江湖中人,贫僧本不该告知你这些。可是…”他倏然抬起禅杖重重地往我的手掌心挥打下去,我来不及闪躲,吃痛地松开了手,手掌中的两块半令牌掉了下来,被他稳稳地接住,迅速卷进怀中。
我捂着发红的手掌,蹙着眉头诧异地望着迦南,“为什么迦南哥哥?”
“…孽缘,孽缘…”
“真的啊,另一半没了。可能是上次出任务时丢了,也可能是昨晚逛窑子时被哪个小妖精给偷了去。”迦南看着那人惬意地将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懒散的摸样,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愤懑,哪怕他握紧了拳头也难以抑制自己此刻内心的怒火。
“你知道你丢的是什么吗?”迦南咬着牙,竭力的克制自己。
那人嘴里咬着草根,不屑答道:“不就是一块破铁吗?干嘛?师兄你很想要那东西。”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呢。”迦南很慢很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水底沉淀已久的厚砂。
那人闻言歪着头,沉思了片刻,邪笑了起来,“呐,师兄,我这不是还有另一半吗?杀了我你就可以拿到它了。你要杀我吗?”那人说着指着自己,欣赏着对方因为他这句话而流露出的惊愕目光,“师兄,那么紧张干吗?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杀我的,再说了,你也杀不了我。因为啊在你动手之前…”他狭长的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刺骨的冷,“我会杀了你…所以啊师兄,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在我出手前哦。”斑斓树荫下,那人没心没肺的笑着,好似刚才只是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
迦南缓过神来,握着手中的令牌,叹息道:“醉生施主,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听贫僧一句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心中的执念,才不会让施主你迷失了善良的本性。”迦南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地藏经塞进我的手中,“这本经书你且拿回去,早中晚各念一遍,有平复心绪的异效,但愿它能帮施主你消除心中的怨恨。”
我将书推还给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迦南哥哥,你是知道我不识字的。这本书对我来说根本没有用,你又何必多次一举。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不想让我被仇恨支配。但是人各有志,不要再逼我了。你不告诉我他在哪没有关系,把令牌还我,我自己去找,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迦南摇了摇头,“这是恶,是罪,贫僧岂能再留此物在施主身边。”
“迦南哥哥,你曾说过,善恶本同源。既然如此,你手中的恶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善。当年,你为了沉香姐姐而杀人,对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来说你是恶,但沉香姐姐却一直没有把你当恶人来看待,她是知道,你是为了救她而杀人的。将心比心,你怎么不理解我。我真的真的很需要这块令牌。”
迦南如佛般轻叹,他不再答复我而是捻着佛珠梵唱起了佛经。
我知道他念的正是地藏经,可是我真的不需要这个。不是我太过固执,而是仇恨的火焰早已把我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我既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再回头,哪怕最后浑身碎骨,我也一定要让我的仇人陪葬!
紧紧捂着双耳,却怎么也捂不住渺渺经文络绎不绝地传入耳中,最后我无奈地破釜沉舟一般索性松开了手,咄咄逼人反问道:“迦南哥哥,我放弃复仇,那些人会放过我吗?不会不是吗!‘修罗堂’的人追杀了你十年,而我的仇人他也会,他杀了我一村子的人,岂会独留下我一人,说不定,他也在找我。”
迦南缄默着,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我激动的言辞露出一丝烦躁不安,声音还是那么悠扬。“若是那人无法达成施主的愿望,施主又该如何?”
是啊,如果那个怪客人杀不了我的仇人,那我该怎么办。不,不会的,他能的,他一定能。“但至少我有希望。迦南哥哥求求你,给我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你就把令牌还给我吧。”
迦南依旧摇头,“醉生施主是与佛有缘之人,你既已看到了未来的果,又何必在当下种下因呢?”
我哑然地泪眼婆娑地凝望着迦南,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恰在这时,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说是有人来找迦南。
迦南了然地点了点头,双掌合十向我行了虔诚的佛礼,“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他轻呤着,态度自在,流转而离去的身影,飘然缳轻。
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殿外侯着。他一身的白与迦南的是那么的相似,但却让我感觉不到圣洁,而是冷漠,像极了当年白衣少侠。
胸口有种奇怪的悸动,我止住泪水,情不自禁地走出大殿,站在台阶上叫住了下方即将和迦南一同离开的对方,“你是谁?”
他似有感应回过头来,缓缓垂下眼帘,声音是与迦南不同的低沉,但却同样的好听,“冉厥。”
我木楞地站在原地,手中攥着迦南留给我的那本经书,目送着两人离开。怵然,我终于想到什么,那张面容,我怎会忘记,是他,是那个人。我惝恍地追了出去,却寻不到任何一人的踪迹。
高高的梢头,红日将坠。我终在菩提树下找到了迦南,他沐浴在绚烂的余辉中,端严若神。我的心突然一跳,踌躇地上前轻轻推了一下迦南,他应声倒了下来,露出脖子间一道浅浅的刀痕。
形如柳叶,薄若蝉翼,二尺六寸,柳叶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