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惩处 ...
-
暗夜里,皓月当空,幽幽冷光照在一群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人身上,他们唯恐不得地,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城,而后,仿佛没了全身力气,跪倒在了地上,带着浓厚的乡音,对着陈臻,又是叩头又是感谢。
陈臻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伸出手扶起面前的老人。
指甲黢黑,皮肉包骨,触着,是仿若死尸的冷,陈臻暗了暗眼神,发出命令,叫士兵们帮着乡民搀扶弱小去了安置灾民之处。自己则搀了刚刚扶起的那位,率先走了。
士兵们自然紧随其后,搀着流民往安陵城内而去。
待他们走远,方才战战兢兢打开了城门,而后一直缩着身体的两个兵,才长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把城门落了锁。然后边上楼边小声商量着
:
“你说,我们要不要传信回去?”
“不用了吧……”回答的人也有些犹豫,但思索了不过一会,他又很坚定地小声说出决定“不传了,照我看,这次来人来头不小,不能够为了这得罪了贵人。”
赵宅,一个黑夜从后门偷偷摸摸地走进,不过片刻,又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带了另一个黑影出去,往安陵城一城之主府上而去。
走不多时,其中一个黑影机械似的拿着小槌,敲了左手的锣,夹着浓重的口语,喊着“三更天到。”
夜沉寂无声,只有打更人稀碎的步子和报时声响在雷霆已过,暴雨将至的安陵城。
客栈内,一身脏污的陈臻站在方天睿前边,等候下一步行动。却只见皇帝注视他良久,才皱了眉头,略有些嫌弃地“平起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陈臻于是有些歉然,呐呐地便要告罪。
方天睿却抬手止了,“你先去沐浴,好好歇一会,现下基本没事儿了。”
“是。”陈臻告退,走出房间,抬手闻了闻,才觉了自己现在浑身是一股酸臭味,他又闻了两闻,纳罕道,怎么方才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味道呢?
陈臻离去后,方天睿将桌上的来往信件收起,塞进了寝衣里头,然后揉了揉酸痛的眼,吹熄了灯,合衣睡了。
而此时,打更人已绕过安陵不知几条街道,把那赵府出来的人,带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老管家自然是认得面前这个整个裹在黑袍里头的精瘦胡子的,他笑皱了一张脸,迎上去,将他请了进来,关好了门,才关切地问,“赵副丞怎的深夜来了?”
“快去请城主。”那人眼神闪着寒光,并不理会那管家的话,冷硬地开口。
管家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头大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能有什么大事呢?皇上来了,都还嘉奖了老爷啊……他心里头说着,脚上却并不迟疑,跑向了得思楼。
得思楼,王德仁才将将歇下,便被一阵敲门声给扰醒,他压着声音,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做什么,三更半夜,催魂啊!”
老管家站在外头,听了这一吼,脸有些涨红,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城主,副丞来找,怕是有大事。”
王德仁下意识地就要骂“有个屁事!”话还没出,问了一句“副丞?”外头应了声是,王德仁脸上便再没了方才的不耐烦,沉了声音,吩咐,“将副丞迎去书房,我随后便到。”说完,便小心点地起了身,给魏苒掖了掖被子,才抱了衣裳,走到外间穿上,悄悄出了得思楼。
竹悦斋,一豆灯火下,一个长胡子男人闭目坐着,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不许久,有沉沉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愈来愈急。他睁了眼,等着来人推门而入。
“翁公,”王德仁还没开门便先喊起,急急推开了门,问“可是有变?”
那位被他称为翁公的,他平素的副手面容肃然,示意他先将门关好,而后,待他在旁坐下了,才敛了情绪,讲“只怕京都那位,已然晓得流民之事了。”
“不可能!”王德仁很是确信地否定,“他们那些贱民,应该早就饿死了。”怕有人通过那条排水沟给那些贱民送吃的,他都还派了人专门截着食物呢!
“不,他们还有些活下来了,并且,现在已经入了安陵。”那精瘦的男人没有看王德仁一眼,平平陈述,“更人见了,那些流民。”说完,才转了眼,看向了王德仁,王德仁听到那些早就该死掉的贱民还活着,心里一个声音直响“完了”,他死命地压着那个声音,脑袋飞速转着,“既然,那不如……”
见他眼里迸出森冷的光,精瘦男人立马否决“那人既能带了进来,自能护着。”
“那,那……你说怎么办?”
“推给魏侯爷是再好不过的”那人听了王德仁慌了神的问话,闲闲地说了出口,显然,这一路,他已经找好了替罪羔羊,只等着他问了,他说完,定睛看着对面有些犹豫的王德仁,又补了一句“思贤兄莫不是念着旧情,不好推罪于他?某想,为着大局,魏侯爷不会怪罪。毕竟,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这四个字一下砸进了王德仁的心里头,搅乱了他原本的思考,殊途同归,他默念,殊途同归,嘴皮翕动,脸上隐隐有了汗珠,殊途同归,两眼有了兴奋的光芒,他欢喜且有些癫狂地站起,“翁公说的不错,那么,就这样决定了罢!”
那人见他同意了,又说了一些话,过渡完了这件事,而后,细声商议了原先几天未解决的事。
第二天,旭日才将将在东边冒了个头,整个安陵城便已经醒了来,关衙不远的街道上,已挤了不少的百姓。人流的最里头,是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汉子,拿着比他手圆润不少的槌,敲打挂在安陵城官衙多年没人敢敲的陈冤鼓上。神色坚毅,每敲打一下,都用着全身的气力。
他的身边,是几个和他一样,才换上了浆洗过的衣裳的,皮肤青黑,眼窝深陷的庄稼汉。
周围百姓就这样看着,谁也没出声,他们用一种近乎哀怜的眼光看着这几个汉子,又不时望望紧闭的衙门,暗暗猜着,那些官员会怎样对待这些人。
自古民告官,便是一件难事,滚钉板是绝逃不掉的,他们看着这些瘦得不成形的汉子,在心里想着,也不知,这些人,能不能挨得过这第一关?
“支呀~”粗砺刺耳的声音从鼓声间隙间传来,一个身穿红衣的衙卫揉着眼,傲慢且不耐烦地骂道“大清早的,作死呢!去去去,别在衙门前玩!”
见出了人,那敲鼓的人放好了东西,走到那衙卫面前,直接说“我有状要告!”
那人却仿佛听到了笑话,伸手拍了拍那汉子的脸,觉得有些咯人,才收回手,悄悄甩了甩,轻蔑地看着他“你倒告诉小爷,你要告哪一个?”
那汉子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受了那人的蔑视,语气未变,直接说“草民要状告的,就是这安陵城的地方父母,一城之主,王德仁王大人!”
听他这样正气凛然,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么一席话,那衙卫直觉自己还没睡醒,他喃喃道“还得回去补补觉,太早了,果然容易撞见鬼怪。”说着,便是要提了杀威棍转身回去的姿态。
方才那与他交谈的人立马拉住了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那衙卫于是被他惊到了,眼睛蓦地睁得滚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这个浑身补丁的,他说,他要告王大人!疯了,简直是疯了!他挣脱那人的拉扯,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哈哈,有个疯子,他说,要状告王大人!他忍不住要将这笑话讲给兄弟们听。
那人跑了回去,边上一个汉子问“牛哥,现在咋办?”
方才和那衙卫讲话的男人无奈地摊手,“现在只能等。”讲完,便随意地坐在了地上。
看他坐下,其他几人也随着坐了下来。
从怀里头摸出了烧饼,分着吃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百姓也渐渐散了,等吃完早饭,他们再来,当然,如果还有后续的话。
客栈里,方天睿和顾琬等人都已准备好了,只待陈臻出来。
陈臻穿着巡按使的官服,捏着腰间玉带,觉得很不习惯,这一身衣裳,怎的比盔甲还重,他苦着一张脸,万般不情愿地走下了楼。
“平起这样一穿,倒是别有风采,若是京都待嫁女子见了,只怕……”方天睿斜着眼,打趣道,还没说完,便被陈臻一句话给噎了回去“这衣裳丑到一种境界,我只怕把那些贵女给吓死了,到时候,皇上要责怪。”
陈臻虽说自小与方天睿相交,平日无人时,也是以朋友相处,但拿着这样的语气与方天睿讲话,却是第一次。方天睿也知他不习惯,正要说话,就听到远处,有什么声音呼啸而上。他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开始了。”
陈臻凝了脸色,匆匆告了退,出了客栈,一跃上马,往官衙而去。这时,得了消息的李元福等人,也带着空的御驾,往方天睿指定的地方行去。
方天睿待陈臻走远,才理了理衣裳,拉起有些走神的顾琬,冷了眼神,却噙着笑说“走罢,这场热闹,我们怎能错过。”
宽厚的手掌,突然地抓起了顾琬,有些凉意,顾琬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他还是有些失望的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