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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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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陆离伤势过重,谢晋安与苏菀青昏迷不醒,实在是没法赶路,只得暂时寄居于一户农家。师兄妹六人,倒下了三个,他们闯荡江湖难免会吃些亏,但此番实在是受到重挫。
榻上并排躺着陆离,晋安,菀青三人,情况均不乐观。
裴锦云自行囊中取出一枚药瓶,自瓶中抖出三粒绿豆大的棕褐色药丸一人一粒依次送到三人口中服下。
身为大弟子,裴锦云经历的风浪最多,接到的任务往往也是最难的,师父吴旭子有意将他培养成下一任水云间主人,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他越发处处表现得精干。水云间大小事务,不尽繁杂,他处理得妥妥当当,遇敌恶斗,他将一双短剑舞得滴水不漏,只进不退,十分勇猛,但看着榻上的师弟师妹如此模样,他也觉得手足无措,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只得徒劳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双眉紧紧锁着,疲惫和焦虑让他的脸看上去沧桑了好几分。
“师兄,歇歇吧。”一旁的崇安见裴锦云坐立难安失了常态知他心中焦急,心下替大师兄心疼不已。
“二师妹!你叫我如何歇得住?此次受皇命入墓寻找凤凰胆,不仅没能寻到,反而遭此重挫。水云间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受命失职必当责罚。责罚事小,三师弟,四师妹,六师妹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啊。”裴锦云似乎是找到一个释放压力的出口,一股脑儿将心中的烦恼倾吐出来,不觉之间语气颇重。
“大师兄……”不待一句话出口,崇安已是哽咽,禁不住泪珠滚落。
“唉……”见师妹落泪,裴锦云自知语气过重,烦乱之中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了。锦云师兄,阿姐,待到天明,你们带着晋安师兄和菀青师姐先回水云间,他们二人虽然昏迷,但脉象平稳,恐怕不是受了普通的伤,需尽快带他们到师父面前诊治。阿离所受皆是外伤,不宜赶路,我在这里照料,过几日好些了便回水云间认罚。”一直沉默着给陆离擦拭身上伤口的崇宁再次将沾满鲜血的布巾浸入盆中清洗,又一盆清水瞬间就被染成了暗红色,看着那水,崇宁没由来一阵心慌,说完打算,便一言不发出门去倒水。
崇安和崇宁虽是亲姐妹,但性格完全不同。
崇安似弱柳扶风,崇宁则如松柏傲立。
崇安身上有着属于女儿的全部娇弱,而崇宁,比男儿更要坚韧。崇安爱热闹,多愁善感,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总要人哄着,实打实的女孩儿性格。崇宁爱安静,听的时候远比说的时候多,喜怒哀乐不外露,师兄妹几人当中,她的性子最为内敛,行事也最为谨慎小心,遇事不慌乱,情况越是危急,她反而越发冷静,这一点,是大师兄裴锦云都比不上的,也正是因此,师父才让她使行云剑,练行云剑法。
水云间,从来都是凭资质来培养弟子。
习武之人,除了体魄,天性也尤为重要。水云间收了弟子,便按弟子的性格特点来选择教授其哪种武艺。性急的,便教使枪棍,性缓的,便教掌上功夫,刚毅之人,教刀或拳脚,性灵之人,则教剑或鞭,吴旭子所收的这徒弟六人,大弟子裴锦云和五弟子崇宁学的是剑,二弟子崇安和六弟子陆离学的是鞭,三弟子谢晋安学的棍,四弟子苏菀青学的是水云间的掌法。虽同是学剑的,却也有区别,裴锦云使的是双星短剑,双剑齐舞,灵巧取胜,崇安使的是长剑,行云剑使起来缓而不顿,行云流水,长于沉稳。而同使鞭的崇宁和陆离也自不相同。
倒掉盆里的血水,血腥味再一次冲击嗅觉,崇宁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本能的便往旁边一闪,待看清,原来是主人家的小孩儿,怯怯的望着崇宁,手上拿了吃食。
“姐姐,娘让我送吃的给你。”小孩儿声音清脆,小手将吃的努力举高递给崇宁。
崇宁卸下防备,蹲下身子接过吃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铃铛塞到孩子手里,孩子看着铃铛,又看看崇宁,嘻嘻笑着跑回屋去了。
崇宁看着孩子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迹,月光亮,自己的影子罩在水迹拉得有点长,显得凄清惆怅。
水云间的人,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事,应该对生死离别看得开,可是他们六人,似乎谁也看不开,而看似最淡然的人,心里最怕。既然怕也会发生,那么表现与不表现惧怕都没有太多意义,人总是那么脆弱,怕的东西太多,有太多东西让人害怕,那就假装不害怕吧。
崇宁抬起头,看着空中那一轮冷清的月,淡淡笑了笑,笑得比那月色还冷清。
这一夜,漫长无比。
崇宁在这长得像没有边际的一夜想起了许多事情。
她想起三岁那年跟着师父离开巡王府去到水云间,五岁,菀青师姐教她一首曲子,学完后不久她就不大记得那曲子的旋律了。
她还想起十一二岁师兄妹之间的第一次比试,她输给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师兄,还有一个是阿离。阿离那场原本她是赢家,但她故意输了,因为第二名的奖品阿离想要,她不是特别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倒不如成全阿离。
还有十四岁第一次接到任务,她的行云剑第一次饮血,从那时起,她闻到血腥味就有点恶心。十五岁,她和陆离一起偷偷跑出水云间去逛灯会,回来被师父罚抄剑谱,十本剑谱全是她一个人抄的,五本用自己的字迹,另五本替阿离抄,练了一整夜才得以模仿出阿离的字迹。
十六岁,阿离偷偷告诉她,阿姐喜欢大师兄。
十七岁,阿离想学弹琴,她送了一把给她,没见阿离练,许久之后再见到那把琴,一根琴弦都不剩了。那些往事,即使很久了,但任然有着温度,依旧滚烫着胸口,对崇宁来说,回想往事,就如同饮下一杯烈酒,会醉,但她不能醉,因为她是水云间的杀手,是皇帝的杀手,杀手的剑不能抖。
等到屋外公鸡打鸣,天终于亮了。
晋安与菀青赶不了路,附近雇不到马车,只得暂且雇了一辆牛车搭载,路上再换马车,裴锦云和崇安则骑马陪同。
目送师兄师姐远去,崇宁回到屋内喂陆离服下一颗丹药,又喂了些水喝,这才感觉自己已经疲惫不堪。
挨着陆离躺下,崇宁想起小时候她和阿离总是睡在一起的,阿离睡相不好,半夜里不是抢被子就是把手脚搭在她身上,做梦了还打人。阿离的手脚总是冰凉,冬日里,她常替她暖。师兄妹之间,她们最为亲密,可是后来,她们却愈来愈远,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崇宁自己感觉得到,阿离在躲她。
阿离为什么躲她,她清清楚楚,即使阿离不躲她,她也会躲着阿离,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离。
女人和女人怎么能共结连理呢?
那一日,阿离生辰,她问她想要什么,阿离说,这世间她什么都不稀罕,唯有一件,那便是她,阿离要她娶她为妻,要与她共结连理。
她只当阿离开玩笑,不料阿离却是当真,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再见面,阿离便有意躲着她了。
倘若崇宁是男子,她喜欢的,就是阿离这样的女子吧。可她生而就是女子,女子之间,谈何喜欢,又谈何爱?
转过头,崇宁看着阿离,这些年,阿离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她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眉眼间脱去了稚气,有了些许女人的味道。阿离对她来说,是挚友,是妹妹,是同门,很重要,但她从来没想过别的。即使想过,也觉得那是荒唐至极的事情而被否定。
人生总有一些事情会阴差阳错,有的人,会选择将错就错,而有的人,会纠正错。人的路怎么走,全凭人自己选择。
阿离啊阿离,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
屋外太阳照得正暖,天气难得的好,屋内的两人沉睡着,崇宁左手握了行云剑,右手牵了阿离的手,兴许是做了个好梦,崇宁嘴角带着微微一丝笑意。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没有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