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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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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动手了。玉面生看着裴锦云狼狈离去的身影下定了决心。谁能料到,偌大一个水云间,所谓的江湖传奇,皇帝专属的杀手组织,竟然这么轻易就崩塌掉了,现如今还落到了他的手上。二十年前的血债,该还了,水云间也好,皇家也好,一个都逃不了。玉面生再次望向云中阁那片水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日头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满天血色云霞,水天交接,均是一片血色。
裴锦云边走边为自己刚才的一跪感到深深的耻辱。在他眼里,这个玉面生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得了皇帝恩宠而已,竟得以成为水云间主人,现在,他裴锦云这个原本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水云间主人的人,因为皇命,要在玉面生面前下跪俯首臣称。
这不公平!
他自幼就是在这水云间长大的,自打来了水云间,便终日练功、练功、练功,长至十二岁,师父授他双星短剑,十八岁,他第一次出任务,两柄短剑各自将两个敌人的胸口刺了个对穿。鲜血溅在脸上是温热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一生,他要过的就是这种与人搏杀拿人性命的生活,回不了头了。所以,他再也不想其他的可能,只想着总有一天,他要继承师父的位置。
有了这个念头,他事事都要出头,他要让师父看到他的好,他要盖过其他人,他要毫无悬念的成为将来的水云间主人。他愈来愈要强,与师弟师妹们比试他都要争第一。那年小师妹刚得了行云剑,还未开始习行云剑谱,其他几个师兄妹都让着小师妹,只有他一剑便隔去了小师妹手里的剑,因为他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
几个弟子里头,武艺他是第一,经验也最老到,过了三十岁,他看着自己一天天强大,看着师父慢慢变老,机会就快要来的时候,水云间塌了,外人夺走了水云间!他有满腔的恨意,恨师父迟迟不定继承人,恨皇帝荒唐无道,最恨的是玉面生,凭什么,他一个术士得到了水云间呢?凭什么就有人不用付出三十年的血汗,三十年的谋计,三十年的苦等,就这样得到了水云间?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认命,只能俯首陈臣!在他的心底,还有最后一个期盼,那就是皇帝能够把师父放出来,这点希望是暗夜里风中摇曳的那么一点点豆大的灯火,但至少还是燃着的。他此时还不知道,会有更大的风会将最后的光吹灭。
他一时间不知往哪里走,便又去了云安居。
云安居与青云居毗邻,分别是三弟子谢晋安与四弟子苏婉青的院子。就在去见玉面生之前,裴锦云来云安居看谢晋安,刚刚行至谢晋安的院中就遇上谢晋安的贴身小厮阿湛旋风一般奔出,嘴里喊着醒了!醒了!险些撞到裴锦云身上,裴锦云顾不得这些快步奔进屋里,果然,谢晋安已经转醒过来。谢晋安已经昏迷了半月,脸上苍白如纸。“三师弟!”裴锦云呼了一声,又抓起谢晋安的手探了探脉象,虽然他在医术上只得一点皮毛,但此刻也感觉到师弟的脉象好了许多。裴锦云又差人去青云居探看,不出所料,苏婉青也醒了。玉面生给的丹药竟真是解蛊的!
当日师父四处寻找苗疆蛊人解蛊,虽寻得一些,但路途遥远,这些人迟迟不至,来了那么一两个,却是不知这是何种蛊虫。再后来,师父下了天牢,玉面生来了水云间。原本以为玉面生会在水云间大开杀戒或者是重罚众人,但他来了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派人送了两个锦囊给裴锦云,里面是丹药,另有一张字条:解蛊。
裴锦云起初并不敢将丹药给师弟师妹服用。一来玉面生如何得知水云间弟子中了蛊毒之事?二来玉面生并未亲眼见过那蛊虫,怎么知道如何解蛊毒?三来玉面生就算知道中蛊毒之事,并且知道如何解蛊毒,他为什么要给丹药?难道他来了水云间想真正成为水云间新的主人,不应该是要把裴锦云这一干人剔除掉吗?
但谢晋安与苏婉青的状况越来越坏,开始还只是昏迷不醒,慢慢的开始梦呓,后来竟然像是陷入了极度恐惧的噩梦中似的,有时哭喊求饶有时拼命挣扎有时甚至发出濒死之人的痛苦惨叫,极其骇人。师父曾经说过,中蛊之人情况各异,有的蛊一夜之间叫人肠穿肚烂,有的十天半月取人性命,有的数年,有的数十年,但都是折磨人至深,越久越折磨。裴锦云看着师弟师妹的样子,知道若是还找不到可以解蛊的人,两人必死无疑。但他还在迟疑,直至那日谢晋安在哀嚎中差点咬舌自尽,他终于下定决心,将丹药给两人喂下。若是死了,也不过是早死些时日,早解脱些时日。
谢晋安与苏婉青醒过来,是水云间眼下唯一的好事。裴锦云稍稍松了一口气,也算是多了两个人商讨接下来怎么办。虽然师父在,水云间的大小事也几乎都是他一人打理,但大事他可以禀明师父,请师父做主,他心里安心。如今师父不在,凡事都是他自己做主,还有玉面生这么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把剑悬在他头上。他现在非常肯定,玉面生不是不动,应该是在等什么,或者试探什么。就像一条毒蛇,猎食之前静静观察它的猎物,时机一到,就会一招毙命。但他想不明白玉面生究竟想做什么,他算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人,但他站在玉面生面前,就像是面对一个深渊,想起玉面生的眼睛,他脊背发冷。
在裴锦云因为前路迷茫惶惶不安的时候,陆离和崇安在为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发愁。
原本以为只是人少偏僻,可能伙食会差一点,直到转了整个镇子之后,两人发现事情不对头,整个镇子没有人。时候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碰到个有人的地方。更何况如今盗贼丛生,以崇宁的身手倒不怕被抢,但何必惹那么多麻烦呢?两人只决定今晚就留宿在这里,虽然没有人,但有房子,至少还能歇歇脚。
将马拴好,崇宁拿了剑一户一户看过去,陆离只顾着看新鲜了,那些屋子大多简陋,生活用具挺齐全,甚至还挺干净的。这儿门户不多,屋子里也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多久就查看完毕。在最后一户,崇宁驻足看了很久,陆离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这一户的墙壁四周还有柱子上像是泼了许多墨汁,而且那墨泼得挺多,并不只是星星点点,是大面积的,整个屋子都有,甚至有些地方还有墨汁往下流淌的痕迹。
屋子是木头结构,墙壁也是木板,原本就被烟尘沾染得有些发黑,加上这些墨迹,看得人无端压抑。崇宁上前抽出剑在墙壁上刮了一小块下来拿在指尖研碎送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陆离不知所以也跟着想抠一块闻闻看。“阿离别动,”崇宁将陆离的手拦住,“这是人血。”“啊?!”陆离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不由得惊叫一声,这满屋子,竟然是人血,这得杀了多少人啊!
陆离不敢再看四周,也不敢再呆在这个屋子里,瑟瑟缩缩拉着崇宁的衣袖直往外奔。半是惊半是惧,一出屋子就开始干呕。崇宁替她拍着背,心里感叹一夕之间十几条人命不知丧于何人之手,杀人者手段歹毒,从屋里血迹来看,均是一刀砍在喉颈,有一人已经快要逃出,却终究没能逃过,被一刀砍死在门口。方才正是看到门口似乎是血迹才进屋仔细查看,没想到会发现这种惨案。当时这个镇子的人估计是被强行集中在了一起,杀人者应该也是一队人,否者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杀死十几个人的,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人全部杀死呢?那些被杀死的人想必也没有料到,以为是跟平常一样的一天,灾祸突然就落到头上了。
陆离干呕了一阵终于好转一些,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再待在这个凶案现场,自打刚才知道真相,她总觉得周围有着无数双冤魂的眼睛在盯着她,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虽然陆离自诩无神论者,但是她从小就怕黑怕鬼。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外婆为了练她的胆子,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老特意让她上阁楼拿橘子下来吃,她总是一边在心里大吼妖魔鬼怪滚开点一边飞速摸了橘子就往楼下冲,根本不敢停留,橘子掉了也顾不上,蹬得楼梯“嘭嘭”的,生怕被鬼抓住。
“阿宁,我们走吧。”陆离眼巴巴的望着崇宁,手紧紧拽着崇宁的袖子不敢撒手,似乎崇宁的袖子是她的救命稻草。崇宁看她的样子有点好笑,这一路上,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跟以前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阿离,喜欢宠着她撒娇,喜欢紧紧挨着她,喜欢说话,喜欢笑。失忆以后,阿离却再没跟她撒过一次娇,靠得近一些了,阿离会很防备。阿离昏迷的时候她给她换了个衣裳,醒来第一时间就问谁给她穿的衣裳,脸羞得绯红。换别人可能正常,但她俩,从小就是一起同吃同睡同洗澡的,还有什么好羞的?但想想也能想通,阿离的失忆很严重,忘记的东西太多了,不但忘记了人,忘记了事,连骑马、武功都忘了,甚至连穿衣都不会了。想到在桃花庄,阿离身上有伤,沐浴后坚决拒绝让她给她穿衣服,她在外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阿离出来,好不容易等她出来了,她进去准备也沐浴,却发现阿离没有穿合欢襟……
其实,崇宁曾经想象过,假若有一天,自己将什么都忘了,水云间,自己是谁,杀过的人,做过的噩梦都给忘了,去过新的生活,那多好。只想过一次,那是在杀了敌人自己也被敌人的剑刺中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陆离怕得要死,天也快黑了,可崇宁好像还在发呆。她要是有胆子自己跑的话,她早就撒丫子跑了!“阿宁!”陆离的声音带了哭腔,她真的挺怕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崇宁轻轻握住陆离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到拴马的地方去。
天就快全黑了。崇宁本来想随意挑一间房子住,但陆离打死不肯,无奈之下,只得在外边露天住着。夜里虽然不凉,但总得有个照明,于是崇宁去最近的一间屋子取柴火,陆离生怕她跑了似的,两手拽了崇宁的袖子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满脸的楚楚可怜。崇宁瞧着她的可怜样儿,默默放下剑腾了手出来牵着她。一只手搬柴搬不了多少,两个人往返搬了个五六回,小山似的一堆,够一夜烧了。崇宁取出火折子,点燃引火的树叶子,火光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又在火堆旁稍远一点的地方铺好挺厚一层干草算是打了地铺。
看着火光,陆离觉得稍微好一点儿了,但还是防备着四周,生怕有什么鬼物出来,心里一直默念着菩萨保佑,企图临时抱住佛脚获得庇护。一看到崇宁起身,她也腾的一下站起来脱口而出:“我也去!”崇宁忍不住笑,陆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心里尴尬的要死,但是这种时候,怕鬼是胜过要面子的,心一横,笑就笑吧,反正我要跟着,打死不要一个人待着。
除了钱袋和武器,行李都在马背上。崇宁取了行李,放马儿自己去寻草吃,又牵着陆离回到火堆旁。行李不多,两个包袱两个水囊。包袱里都是衣物,水囊里的水还剩下一小半,今天晚上是没得东西可吃了,还好陆离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一想起那一屋子的血迹她就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呕。
东西可以不吃,觉不能不睡啊。崇宁不爱说话,有没有手机可以玩,四周也没什么声响,再加上每日都在马背上颠簸,坐在火堆旁没一会儿,路离就困得小鸡啄米似的。可她又害怕,所以又不敢睡,时不时睁开眼看一看周围,又继续眯眼,困意实在是抵挡不住。
“靠着我睡吧,放心。”崇宁盘腿坐好,轻轻将陆离揽过来,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不……”陆离下意识想起身,但真的很困,只嘟囔了一声动了几下手臂就睡着了。崇宁看着她,无奈摇了摇头,小时候阿离就是这个样子的,困了倒头就睡了。
崇宁抬头看了看,月亮出来了,皎洁明亮,明儿天气又该很是晴朗。可这大地上的生灵们,急需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