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劫》沧海云

41、可我舍不得

　　研讨会后，唐峻回到了波士顿的家中，彼时江成琳早已述职完毕，再次回到了中国。
　　唐峻探望了四位老人之后，并未做太久的停留，便匆匆踏上回国之路。
　　妈妈向他抱怨，不能在家里多多陪伴他们一些时日，难道因为成琳回国了，他便心急着回去。
　　唐峻笑了笑，他知道，那个时候江成琳已经去了韩国，重新开始一个新的项目，恐怕又是几个月的艰难战役。而对于他来说，让他心心念念的，另有她人。
　　是的，从唐峻与江成琳一同离开时，他就开始想要马上回来，他怕再晚一点，就会永远失去肖薇，再也找不到她。
　　直到他真正站在肖薇面前，他才确信她给予自己的消息并非虚幻，而直到他将她拥入怀中，他才确信她的情感并未改变，唐峻从没有哪个时刻如此的坚定，坚定到对自我的再次否决。
　　“我真怕再也找不到你了……”唐峻在肖薇耳边轻声说到。
　　“可我舍不得……”肖薇的眼里有泪光闪烁，如此时的星光般晶莹，如此时天台上的风，温柔如水。
　　她本应该如自己想的那样，离开他；她本该如他惧怕的那样，让他再也找不到。可是她舍不得，她花了那么多的运气找到他，花了那么多的力气与他在一起，她怎么能轻易的离开。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自己。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唐峻接到了初中同学的邀约，请他参加入学二十周年的同学聚会。唐峻欣然接受了老同学的邀请，同时他也邀请肖薇一同前往。
　　“我可以吗？”肖薇还从未与唐峻一同远行。
　　“为什么不可以？”唐峻反问，他早就希望带她踏足他曾生活过，而今仍深深眷恋的土地。
　　那片土地，肖薇曾在飞驰的列车上过境，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里生活着一个将被她深爱的人，而当她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她深爱的人，已然在身旁。
　　唐峻的家乡是北方的一座小城，快速的工业化让这个城市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虽近几年唐峻回来过几次，但每每重新踏上故土，都有一些陌生。儿时那些游荡着羊群的田野，海浪似的麦田，全都变成了林立的高楼大厦，人非物亦非的情境，不知是剥夺了人们最后的一丝缅怀，还是慰藉了悲凉的心。
　　抵达的那天，正是中秋节，唐峻并未与舅舅或者老同学联络，而是带着肖薇，去到了城市郊外的一处陵园，那里安葬着他最亲爱的外婆，以及素未谋面的外公。
　　墓碑前，素雅的雏菊正在夕阳中怒放着，如果真的有来世，那曾虚弱而死去的灵魂，是否真的可以绽放新的光彩？
　　肖薇正疑惑为什么下车后直奔陵园，直到看到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才知道中秋节这天是唐峻外婆的祭日。
　　“原来今天是你外婆的祭日！”肖薇站在唐峻身边轻声说到：“早知道，应该带些祭品过来。”
　　唐峻拉着肖薇的手，让她靠近他的身边：“你能来看外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外婆……会怪我吧……？”肖薇低着头，淡淡的说到。
　　“她会喜欢你的，”唐峻望着肖薇认真的说：“因为你是肖薇啊！”
　　夕阳映红了肖薇的脸颊，她望着墓碑上外婆的照片，那是位慈祥的老人，正对着她微笑着。

　　是夜，肖薇执意把唐峻赶回了家中，自己一人坐在酒店的大床上看着中秋晚会，一场繁华终究落幕，曲终人散时，竟不知曾经的一切是不是只在梦里。
　　窗外的明月已经升起，轻纱似的窗幔越发显得曼妙，如婀娜少女的裙摆，荡漾在微风里。一年前的中秋节，她就是那个婀娜的少女，站在窗口，等待他的怀抱。如今，那个怀抱已然拥她入怀，却偏偏错过了今晚。
　　肖薇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组成一个方框，恰好将月亮纳入其中：“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望着同一轮明月，这就够了，不是么……”她自言自语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已在月亮上，看到了心里的那个人。
　　夜渐渐深了，肖薇准备洗澡睡觉，她刚刚走进浴室，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肖薇凑到门边小声问到。
　　“是我，唐峻！”门外是她熟悉而想念的声音。
　　肖薇把门错开一条缝，并不放唐峻进来，而是对他说：“快回家去！”
　　不过，肖薇脸上的笑容出卖了她，唐峻当然知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过，门内侧的安全锁链没有打开，无奈他再大的力气，也无法强行进入。唐峻转念一想，也跟肖薇开起了玩笑。
　　“你不要和我一起过中秋吗？”
　　“不要！”
　　“好吃的月饼也不要？”
　　“嗯……”肖薇本想说不要，但想了下还是说到：“从门缝塞进来吧！”
　　肖薇拿到月饼，唐峻顺势牵住她的手，无奈两人的位置对唐峻太不利，肖薇稍稍用力，便逃脱出去。
　　“你真的要我回去呀？”唐峻一脸失落的问到。
　　“嗯，快回去吧！”肖薇终于忍住笑，装作一本正经的说到，顺手还把门关上了，实则她知道，唐峻一定不会走。
　　“我真的走了？”唐峻隔着门再三的问到。
　　“走吧，走吧！”肖薇隔着门也是这样的回答。
　　问过几次之后，门外没有了唐峻的声音，随着一个脚步声仿佛渐行渐远，门外恢复了安静。肖薇靠在门后等了几分钟，门外果真没有了声音。
　　“阿峻！”她轻声唤道：“阿峻你还在吗？”
　　门外没有人回应。
　　肖薇转身透过猫眼向外观望，外面果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她的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她悄悄取下安全锁链，准备走出门去，去感受那被阻隔在外的失落感，或许会比现在自己的失落更加强烈吧。
　　肖薇刚刚把门打开，走廊里的灯光还来不及洒在她的浴袍上，门就被重重的推开，吓得她一声惊叫。
　　那叫声还没有落下，肖薇便被抱着重新进了屋子，她这才看清如胜利者般站在眼前的唐峻，而她无法想象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有惊恐，有惊喜，混杂着尚未褪去的失落和一丝嗔怪，一定复杂到就像她现在想要讲却讲不出的话。
　　看着肖薇在自己怀里梨花带雨的笑着，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唐峻满是得逞后的得意。他抵着她的额头，既然她欲言又止，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因为她要说的一切他都懂。他用吻陪伴她的孤独，用吻让她安心，用吻回应她的疑问，用吻对她说抱歉。
　　同样的，肖薇也用她的吻回应着唐峻，她用吻诉说对他的思念，用吻牵绊他的心，用吻对他依恋，用吻对他说抱歉。
　　突然熄灭的灯光让月光肆无忌惮的占据整个房间，远处同样是一片笼罩在月色下的漆黑。
　　“停电了？”
　　“怕不怕？”
　　肖薇摇摇头。
　　他们从未如此的亲近过，而黑暗仿佛让这亲近更近了一些，或许再近一毫米，这两个人就变成了一个。
　　唐峻望着黑暗里的肖薇，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轮月亮。他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内心最坚硬的部分慢慢变得柔软，她身体最柔软的部分融化在他的手心上。
　　肖薇望着黑暗里的唐峻，他的眼睛里是自己眼中的月亮。她感受到他完美的肌肉线条喷发出的热切，他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慢慢变得坚硬，他内心最坚硬的部分支撑起她所有的愿望。
　　他们就在这黑暗里相互守望着，没有逾越也没有退却，哪怕毫厘之处便是他们向往的归宿。终究，他们仍是完整的两个人，肖薇和唐峻，他们早已在内心里融成一体，而这将是他们给予彼此最后的承诺。

　　那天夜里，肖薇在唐峻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她似乎陷入一场无边的梦境，时而欣喜，时而忧伤。她轻轻地啜泣，在啜泣中朦胧的醒来。唐峻轻抚着她的秀发，将她更紧的拥在怀中。
　　“做梦了？”
　　“不要离开我……”
　　肖薇重新睡去，仿佛一直在梦里，不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