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退》染宁

2、应是流年改

　　初春的暖阳里还透着一丝寒峭，嫩绿的柳芽却已迫不及待地争相冒了出来。放眼望去，整个府邸都盈盈地笼在一片黄绿色中，实在可爱得紧。烟萝最爱这时的景色，漫步在一片柳林中，仔细放开狠狠一嗅，鼻尖便盈满了混合着泥土味儿的青草香气。小径边一簇簇地冒着绿草，在清晨的氤氲中，有几颗饱满的露珠挂在草尖上，摇摇晃晃地荡着。烟萝蹲下来，一点点地将这些晶莹的露珠轻轻地用叶片拂下来，细心的盛在小竹筒中。
　　烟萝盛了一会，便听到俏生生的声音传来:“妹妹可又在拣这仔细活儿做了！”烟萝抬头，见一柳叶眉细眼的少女笑意吟吟地走来，她着湖蓝色袄裙，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在初春的薄雾中婷婷玉立，正是大夫人房里的碧柔姑娘。
　　烟萝站起来，回着笑说:“好姐姐，可别耻笑我，这等精细活儿做起来，我可哪比得上姐姐的巧手。”一面又问着:“姐姐，怎么得早儿到这园中来了？”
　　碧柔敛起笑，故意板着脸说:“这还不是托妹妹你的福了。”却卖着关子不说。烟萝嬉笑着，拉起碧柔的手:“姐姐，我向来愚钝，平日还不是仰仗姐姐的照顾。姐姐一向心善，今儿个怎么又是托我的福了？”
　　碧柔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道:“清早夫人醒来，照例问了问小姐服侍得怎么样。得知小姐的药还在厨房里温着，可是难得发了火，说小姐的药可是日日按时辰吃的，就是一刻钟便也耽搁不得。这不，夫人就叫我赶紧送过来。你管着小姐院子里的事，可怎么就是这日日拿药之事嫌得不肯记得？”
　　烟萝吐吐舌头:“那药奇苦无比，小姐吃了十几年，日日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进膳，而是吃药。小姐早就不愿吃，我这也不是为小姐着想吗。”碧柔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你糊涂你还真的糊涂，小姐靠那药养着，便是一日也离不得。你要真心疼小姐，可得哄着她好好吃着，让夫人、老爷放下心来。”
　　烟萝巧笑着，眼睛弯成一轮新月，说:“不过是博姐姐一笑罢了，个中道理我还是明白着。这不，我日日清晨采集露水，是听郎中说这至净露水用来煎药，可是对小姐病更对症些。”说着她接过碧柔手中的食盒:“可不劳烦姐姐一趟了，今儿个事还怪我懈怠了，还望姐姐可别再怪我了，我现在就给小姐送去。”
　　碧柔见她明眸皓齿，面若桃花，饶是可怜，不由叹道:“罢了罢了，你呀，就是还不醒事。不过也难怪小姐如此依着你，和你感情深厚得连老夫人都笑话。你对小姐也是一片赤心呀。”
　　烟萝笑道:“小姐待我如胞妹，我内心可是感激得紧，自是该费心让小姐日子过得舒坦点。”说着微微拜了拜说:“可不叨扰姐姐了，我现在就给小姐送去。还劳烦姐姐在夫人面前帮我告告罪。”碧柔道:“你可赶紧去吧。夫人宅心仁厚，哪会为难你。”烟萝冲她笑笑，便捧着食盒一路小跑了去。碧柔无奈地摇摇头，提脚向回走去。

　　烟萝一脚踏进院子，远远地就听到隐隐的咳嗽声。她急急奔进去，只见清和已经醒来，半坐在榻上。她只着素白中衣，漆黑的头发如缎似垂到腰间，映得瘦削的脸更是苍白。她用手帕捂着嘴急促地咳着，瘦弱的身躯也随之起伏。
　　烟萝一见，放下食盒，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一边喂着她茶，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清和饮了几口茶，稍稍止住了些。烟萝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用帕子轻轻拭着她嘴边的水渍，问道:“姐姐怎么今儿起了，也不使唤丫头们进来服侍。”
　　清和手捂在胸口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我醒的早，见外面天还暗着，却再无睡意，索性无聊便坐起来看书了。香玉给我端了蜡烛进来，我便叫她出去了。”声音还是微弱着。
　　烟萝拿起一边的狐毛袄子，给清和披上。见床榻上打开放着的《易安词》，书角已泛着黄，却是洁净得很。烟萝将袄子细细系好，说:“姐姐爱惜这些书得紧，倒是怎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清早头寒气还重得很，若是受凉了，回头夫人可又得怪罪下来了。”
　　清和自嘲地说:“本就是一短命的身子，便是多得一病也无妨。”烟萝正言道:“姐姐又胡说，姐姐是富贵的命，得的也是富贵人才得的了的养心病。这拿药养着，不就慢慢的轻了吗。”
　　清和见她眉如远山，杏眼含春，圆润的脸颊薄薄地覆着一丝红晕，嫣红的唇瓣润着光，她正如这春色般生机盎然。想到这，清和不由有一丝怔怔。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头:“谁也不许怪你，你是我妹妹。”
　　烟萝笑说:“我们虽以姐妹相称，但你是主，我是奴。在这偌大的府中，有哪能事事不合规矩呢？姐姐的命就是我的命，我怎忍顾姐姐有个什么闪失。”说着一边去拿了食盒过来，一一拿出药碗、蜜饯，轻轻抿了一口才端了过去:“这药还温着，姐姐赶紧喝了罢。待会便更苦了些。”清和点点头，乖巧地张开嘴，烟萝驾轻就熟地舀起一勺递进她嘴中。
　　烟萝一口一口地喂着，嘴却闲不下来的絮叨着:“待会姐姐洗漱完，我要给你挑一件艳点的衫子。待会去见老夫人，她一定欢喜。老夫人呀，就爱念叨姐姐穿得素净。”说着，她尖起嗓子学着老夫人的声音说:“对呀，清和，这大姑娘家的，就该穿得这红红艳艳的，这才像个官家小姐嘛！”
　　清和含着药，好笑地听着她说，素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生气。
　　“老夫人虽然是咱们府里的老祖宗，着实爱热闹的紧，就喜欢那些明艳的东西。可不是前些日子大少爷去了汴州几日，回来后说最念着的啊不是阿玛额娘，不是少夫人，而是老夫人呢！可把我们给逗笑了几日呢……”烟萝絮絮地说着，不知不觉药碗便见底了，她却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清和含着笑听她手舞足蹈地讲着，却觉得那药也没有那么苦涩，连蜜饯也忘了吃。
　　香玉和绿枝端着盆进来，见她们正说着话，都笑道:“阿萝，你哪能找出这成堆的话说？要是哪日没了你，咱们估摸得还清净得不习惯！”话未毕，清和却吃吃笑了起来。烟萝站起来，说:“好啊，你们为逗小姐开心，便来寻我的不是了。”自个儿也跟着明朗地笑起来。
　　香玉上前扶起清和，说:“小姐，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了。说今日有贵人来访，叫我们好生打扮一番呢！”烟萝不解:“是何贵人，竟劳老夫人特意来嘱咐？”
　　清和坐在镜子旁，绿枝拧来帕子给她洗漱。她打开首饰盒，一样样地挑选着，边挑边说:“我素日不与人交近，今儿个的贵人虽不知道是谁，但也估摸着是极其显赫之人，还是庄重些好。”说完便挑了几样端庄沉稳的首饰出来。
　　香玉给她梳着头发，笑说:“还是小姐想得周全。”
　　待清和梳洗完毕，烟萝帮着服侍她穿好衣服。清和穿的是一浅粉色的旗装，裙上开着精细的小花，更衬得她清雅出尘。绿枝在一旁道:“小姐这身装扮可真美，今日便是说亲的人来了，还不得当场定下来。”
　　清和微微红了脸，嗔道:“你呀，别的话说不出，打趣的话倒是一大堆。”烟萝笑嘻嘻地接着话:“怕是绿枝急着想说亲了。”
　　绿枝一跺脚，急忙说:“就算我急着想，那也得等小姐先定下来呀！”却发现越描越黑，众人都捉狭地看着她，只得无奈地说:“我嘴拙，可说不过你。小姐可得赶紧用早膳了，不然待会可来不及了。”
　　烟萝却不打算饶过她:“急什么呢，这瓜尔佳府的大小姐，举止自是该细谨些，倒是你把话说明白些，怎么急着想了？是不是绿枝偷偷有了如意郎君，还生怕我们知道抢了去不成？"
　　绿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于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气恼地说:“小姐，你看看，咱们院子里倒是出来了个能说会辩的二小姐了！”
　　清和笑眯眯地问她:“这话头倒是谁挑起的？”香玉仔细扣好清和的最后一个盘扣，在一旁道:“阿萝伶牙俐齿起来，可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
　　烟萝答:“我不过是爱捡话头罢了。”一面见绿枝还胀红着脸，忙宽慰道:“绿枝可别跟我置气，不然我可得来负荆请罪啰。”
　　绿枝本是憨厚之人，此时心中也没留下芥蒂，便笑着说:“我可不是那般小气之人。”又向清和道:“奴婢这就去给小姐传膳。”
　　清和点点头，处在这闹哄哄的清晨里，便是觉得心也被填满了。书上说的那些悲欢离愁，怕是一生也难得经历的，她想。

作者有话说

　　此文前期会有一点宅斗，中后期宫斗。
男主再过一章出现。
不是百合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