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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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黛色的瓦上长着嫩绿的草，被阳光晒得通透。被朗朗的，童稚的声音震得一颤一颤。
“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都有。”小女娃边说边兴奋地用手指一个一个地点着纸上笔画还显得稚嫩的字。
旁边的小男娃虽然勉力保持着严肃，却还是仍不住透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来：“喏，别光顾着认数字，还有其他的字呢。”
“这个是‘家’？笔画怎么这么多。”小女娃用手点着家字，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小男娃把笔递过去给小女娃：“不难，不难，你听我给你说。上面这个呢，就像一个屋顶，你看，像不像从侧面看的我们家的房顶？”边说边用手指指着自己家屋子的方向让小女娃看。
“嗯！下面那两点就是铃铛！风一吹就叮铃叮铃的！”小女娃开心地指着房檐下刚才挂上去的铃铛开心地说。
“还有下面呢，就是一个‘豕’字，豕就是猪的意思。”
“为什么豕就是猪啊？”小女娃打断小男娃的话。
“嗯，这个，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小男娃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小女娃眉头又要打结，他立马又说道：“不过没有关系，我明天就去问问先生，一定给你说明白！”
“嗯！”小女娃认真地点了下头，点到一半又顿住了：“为什么房子下面住的不是人而是猪呢？难道那个村子里全都是猪变的人嘛？”边说边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对面的小男娃。
小男娃也是一副愣愣的表情：“这个，这个......”
“小林——回来吃饭！”小男娃刚才指的家的方向传来一个妇女的喊声。
“来了——”小男娃把头对着家那边，学着那个妇女，把尾音拖得老长，完了之后回过头来对小女娃说：“我先回去吃饭，放了午学再过来给你解释解释。”说完不等小女娃答话就一溜小跑地跑了。
小女娃呆呆地看着他跑出去，回过头来看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两个小铃铛，家，嗯，还有一只猪。小林哥哥当那只猪好了。”
二
“噼里啪啦.......“
红色的爆竹纸撒了一地，被风轻轻一刮，在太阳下飞舞着，翩飞着，落到了绽开的荷花上，落在了碧绿的荷叶上，落进了粼粼的水面上，一荡一漾的，煞是好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即使傧相装作严肃地喊着吉语，还是掩不了笑意。旁边观礼的宾客们更是乐呵呵地看着新郎。更别说那些顽皮的孩子们了，直接就拍着手掌相互嬉笑着。直把新郎笑得面红耳赤。无他，旁人结婚，都是新郎新娘并举一条红绸。而我们的新郎官，除了举着条红绸之外，还在手上多缠了一头红绸，另一头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崽子。左右前后跑得正欢。
本来依着乡礼，是不能这样胡来的。但新娘子说了，不带着小猪崽子她便不肯嫁。好说歹说都不成，新娘子是瞅准了新郎定会依了她。所幸民风开明，二人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于是也就由了他们去。
直到婚礼当天，新娘才托傧相把让新郎官牵着小猪崽子行礼的原因道明：“一切啊，还是咱们新郎官自己造的孽哦。小林，我可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教给琴子的《山村咏怀》？”
小林忙不迭地答应：“记得记得，可这，和我牵着个小猪崽子成亲，有什么关系呀？”
“那，你可记得你是怎么解释给我们琴子听‘家’字是怎么写的？”
“呃，这，这......”
“呵呵,” 傧相边笑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乐呵呵地说:“一个屋顶，下面住着一头猪。”
小林一愣，脸立马就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莫要再笑话我们的新郎官喽，再笑，这脸可比喜服还红了喽~送入洞房吧送入洞房，啊！哈哈！”
众人的大笑声中，新郎携着新娘狼狈躲进了新房。
安顿好新娘子，新郎照例是要到外面敬酒的。
月上中天，烛火摇曳，众人扶着被灌得踉踉跄跄的新郎官进到新房，让其在新娘子旁边坐定后便掩上了房门离去。
烛火摇曳的新房，满墙满眼的大红喜字。
醉酒了的新郎官颤颤巍巍地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烛火把新娘子的脸映得绯红，眼里像屋前的池塘一样，水光粼粼。
“琴子妹妹。”
“嗯？”新娘子不敢抬起头。
“琴子妹妹。”新郎官低下头去从下面看她。
“嗯？”新娘子把目光移到桌上的红烛上去。
“娘，娘子。”新郎官一把抓住了新娘子的手。
“嗯？”新娘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你喊我，相...相公....嗝...好...好不好？”伴着酒气的嗝，新郎官的手握得紧了点。
“相...相公。”像被酒气传染了似的，新娘子的声音也像醉酒一样模糊。
“嗯？娘子，娘...子，我的娘子。”
“嗯。相公。”被新郎官拉进了怀里的新娘子手被按到了新郎官的心口上，随着抬起的幅度，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醉了酒的新郎官好奇地想要去扒开新娘子袖子看里面藏着什么，新娘子却把手抽了出来，放到背后不让他看。
“林子哥哥，你，你先告诉我。我让你牵着小猪崽子和我成亲，你，你生气吗？”新娘子怯怯地看着新郎官，眼睛亮亮的。
“不气，”新郎官笑得满足：“你心疼我呢，不骂我是猪了，找了只真的猪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心疼你，我才不心疼你。”新娘子撇过头去。
“好好好，不...不心疼。”新郎官哄着，边把桌上的合卺酒端了过来，递给新娘子。
交杯酒过后，醉醺醺的新郎官替新娘子拿下凤冠钗环。
新娘子任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把手藏在袖子里，几次欲言又止。趁着他替她解下颈项的璎珞时，新娘子把手抬起来，递到了新郎官的面前：“给你。”
是一只用红色丝线穿着的小巧的铃铛。
新郎官把璎珞放下，把手伸出来，带着醉意地笑着看羞红了脸的新娘子。
新娘子替他把铃铛带上，然后伸出自己左手，把袖子捋上一点儿，一模一样的铃铛同样用丝线缠缚在手上。
“这下子就都全了。”新娘子笑盈盈地看着两只小铃铛喃喃地低声说。
“嗯，全了，都全了。”新郎官也笑盈盈地看着新娘子轻轻地说，说得新娘子的脸比嫁衣还要红。
三
天阴沉沉的，像极了底下人的心情。
西北流贼造反，气势汹汹，半个月内攻陷五座城池。
朝廷紧急征兵，来不及操练赶不及排布，三日后集结开赴前线。
屋外阴云惨惨，时时有妇人嚎哭之声透墙而入。
程氏府上，却没有太大动静。相比之下，甚至显得太过平静了。
从接到信报说小林被征兵上阵那一刻起，整个程府都和往常一样。该读书的读书，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像上阵打仗只是一个玩笑，听过就忘了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无论看书还是吃饭，程夫人和琴子都是一左一右地在小林旁边，一会儿给他研磨，一会儿给他压纸。一会儿给他夹菜，一会儿给他擦嘴角。而程老爷则除了在小林看书时把太师椅搬到了他的屋子里躺着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行动。
出发那一天，天阴沉得像要滴出眼泪来。
底下的人早已哭倒一片。
琴子和小林手拉着手站在道旁。程夫人在一旁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检查着包袱里面的东西。程老爷则背着手看天上一排排飞过的大雁。
千总催促着众人集结的时候，小林接过娘亲手上的包袱，握了握娘子的手，铃铛叮铃铃地响了一会儿。而后给程老爷行了个大礼，道一声“孩儿不肖”，便转身大踏步地走到了正在集结的队伍中。
军队出发，阴惨惨的云终于挤出了几丝眼泪来。
程夫人被这深秋的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家去吧。”程老爷不再看天上的大雁，也不看那远去的队伍。
琴子边往回走，边回头朝着远去的队伍细细地搜寻着。袖子里的铃铛晃得叮铃乱响。
四
城破的时候，琴子正在将军府的后花园里喝茶。
副将一身鲜血淋漓地闯进后花园中，大声地呼喊：“程夫人，程夫人！”
琴子慌忙站了起来：“狄将军，妾身在。”
副将在五步开外站定，拱手行了个礼便急急道：“夫人，城墙失陷，此次攻城的正是陆将军，此前夫人说姑爷很有可能在陆将军的军中，所以将军令我来问一声，夫人是随我们走，还是留在城中？”
琴子手一抖，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掩盖了腕上的铃铛发出的“叮铃”一声响。
“留！”琴子说得斩钉截铁，“狄将军，承蒙您和将军的厚爱，一路送我至此，此一别，千山万水，不知何日再见。大恩大德，不敢有忘，请将军受妾身一拜！”说罢就要跪下去。
狄将军却虚虚托住了她：“夫人不必多礼，本是举手之劳，无须挂齿。战事紧急，我必须回去接应将军，柳青、桃红二位姑娘会护送夫人直到找到姑爷。请夫人万万珍重，他日有缘再会。”言毕行了个礼便大踏步离去。
外面厮杀声声，琴子的心却快乐得要蹦出来。终于找到相公了。铃铛被紧紧攥在手心，琴子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花。
所以军队杀进来的时候，琴子是笑着的。
她说：“我要见你们的将军。”
为首一个士兵说：“呸，叛军的妖姬也想见我们主帅！兄弟们，杀了她祭奠死去的手足！”
琴子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不！我不是！我......”
分辨的声音早被冲过来的士兵打断。柳青、桃红一前一后把她护住，她还想说话，却早已被兵刀碰撞之声淹没。
柳青、桃红虽然武功不弱，但终究难敌众人围攻，很快便处于下风。正难以招架之时，桃红瞅准个空子，用手臂挡了士兵一枪，把琴子推出了包围圈，并迅速挡住了追上去的士兵。
琴子咬牙往前跑，快要到达花园门口的时候，却猛然感觉后背一阵刺痛，整个人便倒了下去。铃铛磕在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门外却同时响起了一声惊叫：“不——”
“像极了小时候他答应娘亲回家吃饭那个调子呢。”倒在地上的琴子笑得恬美，看着腕上的铃铛想道。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低低地念：“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家。”
低到听不见的声音被淹没在来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中：“琴子，琴子妹妹，娘子，醒醒，快别睡！别睡！睁开眼来看着我......”
琴子感觉到来人紧紧地抱着自己，手捂在自己后背的伤口上，腕上的铃铛咯在背上。
琴子感觉脑袋晕晕的，她晕晕地想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她乱乱地想，一直想到想不动的时候：“铃铛，一个屋顶，两个铃铛，都有了。小猪，小猪没了。在家里的时候，被冲进来的那些人杀死了。爹也是，娘也是。都没了。铃铛，我还有铃铛。你的，我的，两个铃铛。小林哥哥，相公，你还是当小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