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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余下的几日,除了偶有下人猜测那位来了又走的小姐到底是何身份,各类的猜测不过延续了几日就消退下去,然后再没有人提起此事,就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其实改不改变,都只在个人心头了。

      数日后,李奭终于辞别家人,如期赶到均州赴任。在他的印象中,均州的荒凉倒全在意料中,人丁依旧单薄稀少,与数年前相比,不见的长进;百姓生活困苦,处处都是荒芜废弃多年的农田,杂草树木也处处可见,旧日情状在他脑中一一浮现。

      第一次跟母亲去均州时,这里的情况比现在更加凄苦,刚刚经过战火洗劫,哀鸿遍野,骸骨委积,千里无人。母亲盯看着废弃的均州城墙,握着他的手,轻声的念“荡荡其无人,遂不御乎千里。”

      念完后母亲惨惨的一笑,“我终究错了……”

      建平十二年,胤朝欲迁兖,均州齐民入胤,此举不得人心,百姓大多不服,半年内造反举事自立为王者比比皆是——齐之故境,大抵皆反。朝中派兵平乱,这一平乱便又是两年。其间均州百姓死伤最多,最大的一次战线绵延数十里,死伤不可胜计,鏖战的惨烈虽事后数十年,参战的人也是谈战色变。

      李奭虽然小,但这段事情他却在平日中母亲跟伯父的谈话中听的七七八八,母亲念的内容他固然不解,可他依稀感觉到,母亲这是后悔与自责。

      他扯了扯母亲素白的衣角,母亲低了头看他,半蹲下来,手附上他的脸,手指上没有半点热度,冰冷霎那间传递到他的全身,不由得向后缩了缩;母亲一愣后勾出一个笑,挪开手,指着城墙说,低低的说,“果真是时节如流,岁月骛过。物不存,人已亡……”

      此刻看到兖州城外的景象,李奭忽然悟到了母亲那时的感受,虽未有一字言哀而哀倾刻忽至。

      李奭在兖州任州牧期间,厉精为治,一如当年他的父亲,劝课农桑,教民礼义,不过数月均州的风俗便大大改观;到第二年九月时,州内已经开始渐渐的繁盛起来,李奭故此颇受百姓爱戴,名声也渐渐传来。

      名声既大,那年十月他告假回乡成婚之时,除了李萧两家的客人,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道贺,送来彩礼,来往的车马不绝,在李家大门外排成长队,一眼望不到头;丝竹人声交相,座中人人脸上浮出喜色,举杯不停。

      喜庆的气氛中,李奭手牵着新人从车上缓缓走下,萧念虽然头戴帷帽,可观其身型气度,跟持着她手走在一旁的李奭极为搭配,主色为大红的喜服穿在二人身上也格外合身,来客便知乃是一对璧人,赞语不断。

      李奭持起萧念的手时,不由得一惊,她的手心潮湿,汗意淋淋,脚下的步子却还是稳着,面纱下的端丽容颜平静而遥远,下车的那个瞬间,目光斜斜的挑入云端,似看到了什么,又像没有看到什么。那样的神情叫李奭一直异样的心里忽然踏实了下来,微笑着携起他的手,一步步的向大厅里走去。

      喜筵闹到了半夜才散去。家中的长辈早就以精神不济而会屋歇息,李奭送走了大部分宾客后被人哄笑着送回喜房,进屋后看到萧念坐在床边,绞着双手,似乎惴惴不安。他顿时想起今日在成礼之时,伯父说完祝贺之词后,母亲便伸手扶起他们起来,那时的眼神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释然。

      他在门口停了一停,轻轻走过去,在她面前站了定了会,发觉她肩头抖的厉害,轻轻的将手搭上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掀开了她的帷帽;萧念眼前忽的一亮,觉得有些不适,更紧张的厉害,可是面前的人却不能不见,就缓缓抬头,面前的人眉目分明,鬓发如点漆,神情是温和而亲切。

      尽管她脂粉较浓,可眸子里的清华分毫不减,跟一年前巧遇的时候相比,更多了一份稳沉秀美。李奭避开她的目光,随手将帽子放到一旁,坐到她身边,低声说,“今日辛苦你了。”

      一年前的记忆跟如今的面前的人重叠起来,萧念明显有些惊讶住,最初的羞怯跟惊讶混在一起,她微微偏了头,无言的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低下头轻声说,“竟然是你。”

      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跟喜悦,李奭虽听出来了,却不再提,也笑了笑,“倒是真的巧。”

      说完这句,两人都没了话,各自盯着屋内的一个角落,俱不多看对方一眼。许久后萧念感觉到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背,停在她的发上,不由得一惊,侧头看过去,刚好对上李奭的目光,一看之下竟然再也挪不开,许久进出一句话,“你倒是没有怎么变。”

      屋子里灯光极盛,处处又都是红色,映的萧念面上都是绯红,李奭面上是一贯的微笑淡然,“不到一年时日,怎么能有太大的变化。”

      萧念仔细的回想了那时的情形,笑了笑方说,“我记得那日好大的雪,积地数尺有余。倒是我平生仅见……”

      “恩。我数年没有回北方,没有料到刚一回北方,就见到了如此大雪……还是在外祖父的祠堂里,真的是一场巧遇。”

      这样的闲聊数句后,窗外的声响也低了下去,夜更深了;客人中有好事的远远看着新婚夫妻的房中通明一片,红光映出窗户,窗外的木芙蓉的艳丽都被压了下去,不由得笑起来,互相打趣着走了。

      日后二人在说起两人见面的时候,李奭笑问,我记得你是因为我那时便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而你,怎么还能记得我;萧念盯着他,上下打量数言后微微一笑,“你那时的神采举止,令人观之不忘。我又怎么能例外呢。”

      第二日一早,二人到达厅中时,母亲跟伯父都已经坐在上座,正在淡淡的叙话,眼底都是笑意;他脚下一缓,面上却若无其事的跟着萧念并肩走近,恭恭敬敬的跪下,齐声说,“见过母亲,伯父。”

      奉茶后,李奭看着母亲跟伯父眼底都带着浓浓的欣慰,也不叫他们起来,叮嘱了几句话;等伯父说完后,李奭看到母亲冲着伯父微微颔首,再转头看他们,目光专注,“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交代,《春秋》中有夫妻相敬之语,只要记得这句就好。”

      萧信旋说完后一默,将放在手边一对玉佩分别递给二人,待二人接下后她微笑复言,“这是母亲留下的,你们收好。”

      李奭跟萧念对视了一眼,没有片刻迟疑,齐声答应说记住了。伯父看到,不觉一笑,“如今都这般齐心,弟妹不用担心日后他们夫妻不睦了。”

      萧信旋再次打量二人,都是年轻的面孔,微带了点羞怯,却衬的二人更有了些较以往不同的神情,心底的隐忧顿时去了大半,开口说,“你们都是大人了,该懂的道理都是懂的。我再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就算是担心也是无用……”

      说后面两句时,她微微有些色变,声音也轻了下来,萧念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在李奭开口前先轻声将话说了出来,“母亲,我知晓,家道之睦以夫妻之道为首。您放心。”

      几日后李奭带着萧念回均州,抵达均州郊外时,萧念从车厢里看出去,均州城外处处可见寂寥井邑,荒凉原野。她愣了一愣,伸手撩起车帘,探身问,“承祐,怎么均州如此荒凉?”

      李奭本骑在马上,听到问话,停住了马,回头看到萧念眼里的惊讶之色,便出言解释。萧念默不作声的听完,带了疑虑开口,“可建平十五年后到如今也有十几年,怎么均州还是这般模样?”

      李奭看了萧念一眼,略为迟疑,没有回答;李钺在此时从旁边插了话,“夫人不知,一年以前,均州的状况比现在更为惨淡;幸好有大人再此,此地才渐渐兴盛起来。”

      “原来如此。”

      萧念略一点头,心知不当再问,欲放下车帘时却看到李奭弯下腰,手扶着车帘,正对着她的脸,诚挚的说,“均州虽是一州中心,可是起居食宿却未必如在家方便,夫人恐怕要受些苦。”

      “我知道,母亲已经跟我讲过,”萧念摇头微笑,神情丝毫未变,“相比母亲当年,在均州不论什么都不算如何了。你不必担心我。”

      李奭手不由自主的一抖,车帘缓缓落下,看着她的脸隐没在车帘后。许久后他重新想起她说话时的神情,心头忽然一动,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异常温暖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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