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爱恋》易森

1、前篇

　　张落喜欢抬头望向高高的楼顶，然后再迅速奔上楼顶俯视众人，虽然不会喊什么“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之类的豪言，内心却十分激动——这一刹那这一瞬间他是人上人。
　　回到教室，张落还是涨落。
　　“落下来，你化学作业写了没？可别再给老师逮着连累我们也一起挨骂哦。”
　　“落下来，你的数学测验又是‘落’的哦。”
　　“落下来”是张落的外号。初来时他曾无意提起他的名字是因他母亲生他时十分顺利，没有鬼哭狼嚎嚷上半天，就像落叶飘然而下那般，故此取作落。后来，同学看他成绩不好再加上老师有此嘲讽他劝他改个名字，有些顽皮学生就给他取了“落下来”的绰号，最后全班皆知。
　　张落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点头。作业他写了，但也只是把题目抄了一遍而已，他不会做。低头看桌上发下的试卷，又是个远离及格线的分数，也算是意料中的吧。
　　化学课上老师还是点了他的名字，直接把他的本子丢在地上，而后借题发挥将上次考试成绩退步的事又拿出来训斥。学生们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却恨死了张落。
　　中午的时候，学生们大都回寝室睡午觉，部分留在教室上自习。张落中午从不睡觉，爬上顶楼趴着栏杆笑呵呵地看着偶尔过往的行人。
　　有个人慢慢走近，抬头望，手搭在额上遮挡阳光。
　　张落听到一阵轰鸣声，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拼命对着下面的人挥手。
　　那人表情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扬手挥了挥，很友好的样子，然后笑笑离开。
　　张落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慢慢消失于视野中。
　　后来张落知道那个人叫何夕，是学校的名人，成绩很好家世也很好，他有一张很大的相片贴在办公楼走廊里，相片里他手里捧个奖杯微微笑着。
　　很想很想认识他……

　　数学老师再次拿出镇班之宝，学生们哀嚎一片，怎么又测验？
　　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心气很大，眼睛一直盯着年级第一的宝座，因此班里的差生成了他的眼中钉。
　　张落把试卷大概扫了一遍，大部分都不会，只好把自己会的那些填好，再从不会的当中找个看来比较简单的埋头苦思。
　　前面同学突然侧头望了一下斜后方，后面一个同学立刻将个纸团丢过去——老师正看窗外机不可失。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早上没吃饭，扔的人力气小了些，纸团落在张落脚下。
　　前面的人暗骂声“笨”微侧头压低声音说：“落下来，捡地上的纸团。”
　　张落顺从地弯腰去捡，然后就那么光明正大地递给他，还说：“你的东西，给你。”
　　那人脸立刻变得通红，后面的人脸也变得难看，不过这都没有数学老师的脸色来的恐怖。老师走过来，拿起纸团打开，看了两眼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们，”他指指前面的人和斜后方的人——两年班主任不是白当地，字迹他看得出来——然后再加上张落，“都不用考了，零分！每人写检查5000字！”
　　许多人犯错后第一反应往往是推卸责任，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说不出是对还是错；也有一些人被人指出错误后——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报复。
　　没有叫上太多人，只有四个男生，嘴里叼着烟痞痞的样子。
　　“敢当众给我们难看？今天就让你好看！”
　　“落下来，今天就让你再也起不来！”
　　背包被抢走，一道弧线，“扑通”落入小河里。
　　“你们……”张落愣住。
　　“落下来，这还远远不够！”
　　小时候看动画片，大力水手很神奇，只要一罐菠菜就可以力大无比，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他。但这还不是他最羡慕的，他羡慕那个每次遇到危险却都能被大力水手救出来的人，有人救那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迄今他都没盼到过幸福。
　　后来后来的许多日子里，这一天却成了他最难忘的一天。他热心的翻出许多版本的黄历，甚至连当日的天气情况温度也都查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很细心地记在一个很精美的本子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嘲笑他都坚持着。
　　何夕习惯走小路，他喜欢幽静的地方，反正他会些拳脚倒也不怕有人拦路劫财劫色。
　　何夕不认为自己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但他却很有道义，不用怀疑现在的好学生曾有段时间是不良少年。
　　四个男生围殴一个小男生这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只是略微活动下手脚而已。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慢慢说着，蹲下身去看趴在地上的人。
　　“何夕你别多管闲事！这没你什么事，你别以为你名声大我们就怕了你！”
　　他们显然是知道何夕的，口里恐吓着却没再动手。
　　何夕抬头眯眼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四个人打一个人未免太卑鄙。今天我看到了，就管定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有人还想说什么，旁边人拉拉他，冲何夕说：“今天给你个面子，暂时放过他。我们走。”
　　人走了，地上的人却仍是动也不动。
　　何夕摇摇他：“你还好吧？”
　　那人终于动了动，手臂慢慢缩起撑起上半身，然后再缓缓翻个身坐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何夕这才看清他的样子，鼻青脸肿，似乎看了相当于没看。

　　张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人……何夕！
　　何夕微微笑着：“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张落张大嘴巴呆呆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上帝。
　　何夕被他那傻傻的样子逗乐了：“嘿，苍蝇飞进嘴巴啦。”
　　张落脸立时涨得通红，连忙闭上嘴巴。
　　何夕说：“你能不能走路？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张落微微点点头，脸仍是红的。
　　路上何夕问起他为何挨打，张落呆呆地说不知道，何夕好笑得看着他，仿佛看一个火星人。
　　到了张落家，何夕道声“再见”像那天楼下时一样挥挥手离开。
　　张落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忆起那天他也是这么离开……内心忽然很惶恐，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该说些什么？
　　何夕感觉到什么，回头看竟然是张落。
　　“你怎么不回家？你跟着我做什么？”
　　张落低着头不说话，何夕忍不住皱眉，这个人被自己送回家却又跟回一条街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落本来就很五彩的脸此刻更严重了些，身上的衣服也布满了鞋印有些破烂……何夕有些明白了。
　　他说：“你是怕你家人问起吧？你要不先跟我回去？”
　　何夕想难得发次善心索性好人做到底。
　　张落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点头。

　　何夕即使不是天之骄子，那也是个吸引大众眼球俘获芳心无数的人，学校虽然管得严，仍有女生递情书给他。他每一封都看过，上课无聊的时候心情郁闷的时候往往就会找出来当笑话看，效果不错。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个男生跟他告白。
　　对方直直看着他仿佛做了某重大决定一般，他说：“何夕，我喜欢你，很喜欢。”
　　何夕明白他说的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那种意义的喜欢。可以笑对很多女生的告白妥善处理的他，此刻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语。
　　张落依旧直直注视着他：“很喜欢很喜欢。”
　　何夕放下药箱退后两步盘膝坐在地板上，单手托住下巴，眼睑下垂似在思考。
　　张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半晌无声。
　　何夕好像想好了一般，抬头，嘴角微微上扬：“为什么喜欢我呢？”
　　张落摇头：“不知道……只是喜欢，就说出来。”
　　还真是无用直率的回答，何夕心里叹口气，说：“那，就先交往吧。”
　　一锤定音，无人反对。
　　何夕又重新站起来，再拿起药箱帮他擦药。发现对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青筋都现了出来。用了些力气掰开，掌心已被指甲刺破。突然就明白，这个看来懦弱的男孩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向他告白以及怀着多大的紧张在等待他的答案。
　　明白了这些，原本玩笑的心理多了些怜惜。

　　如果现在有人到楼顶，他一定会被吓到，跌落眼睛摔掉下巴这是肯定的。
　　众人眼中的——众人特指女生——白马王子此刻拉着被人称作“落下来”的那位的右手，另一只手在喂他吃面包。
　　“我中午吃得很多，我很饱。”吃的人说。
　　王子歪头说：“中午应该多吃些。”
　　“你吃吧，你放学要开会，会饿。”他已经把对方的课表背了下来，他却永远记不住自己的课表。
　　“啊，对啊，”恍然记起一般，眼睛眯起来，“那，你喂我吃？”语调上扬明显的调情。
　　这时应该说“才不要，为什么不自己吃”之类的话然后再甜言蜜语一番红脸喂对方吃下才是正常的过程吧？
　　可惜，对象不同。
　　“好。”
　　真的接过面包，很认真地撕一小块下来送到对方嘴边，眼睛直直注视着对方的嘴巴。
　　何夕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后又满是笑意，乖乖张嘴吃下，然后等待下一块。
　　多可爱的人……

　　现在已没有秘密——众人皆知那就不再是秘密。
　　女生开始愤怒，那种人怎么可以缠着王子呢？
　　男生开始郁闷，那种人竟然可以同他做朋友？
　　广播说：凌晨两点会有狮子座流星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看到。
　　于是有人说：也许王子的脑袋被那石头给砸到了趣味变低了，当然也不排除“落下来”被落下来的东西砸到变聪明了——只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比数学老师突然宣布永远不再测验还要低。
　　王子是高高在上的，当然不能冒然去问；但“落下来”却是低人一等的，可以询问甚至讯问。
　　“你为什么缠着何夕？”
　　“你怎么可以缠着何夕？”
　　“他是谁你知不知道？”
　　“喂，你是不是威胁何夕了？”
　　……
　　很明显后面这位问话的人已完全被愤怒或者说是嫉妒冲昏了头脑。
　　张落一句话都不说，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课本。
　　有人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别嚣张哦你！”
　　有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好几个人。
　　他像个不倒翁一般被人推过来推过去，不知是谁用力大了，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脚。
　　众人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散了。言语的暴力是他们所擅长的，轻微的行动暴力他们也可以实施，但流血却是他们胆小的心灵负担不起的。
　　张落捂着额头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阿姨很亲切地为他包扎好，并告诉他不可以碰水。
　　“要小心些，这么俊的小伙子。”
　　张落有礼貌地道谢，羞涩地笑了。

　　会议开到很晚，不过好在中午多吃了一个面包倒也不觉得很饿。
　　此时的校园很安静，因为大家都在上自习。昏黄的路灯各自照亮自己的区域，一片一片的光亮。
　　何夕猛一抬头竟看到了他。
　　他站在路灯下，双手托着一个袋子，没有看何夕竟然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何夕，我买了‘牛肉炒饭’。”
　　果然，何夕想：我猜对了。
　　快步过来接过袋子顺手握住对方的手，冰凉冰凉的，等了很长时间吧。
　　“也许有些凉了，那个饭……”
　　何夕轻声打断他：“你等了很久吧，可以去我寝室找我的。”
　　张落低下头：“那样不好。”
　　何夕皱眉，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对方额头上白色的东西。伸手抚上去，问：“怎么回事？”
　　“啊，不小心，碰到墙。”
　　何夕没看他的脸只注视着他的手，果然又紧紧攥了起来，他只要紧张就会如此。
　　“是别人弄的吧？”
　　虽然笨，却不习惯也不擅长说谎，只好沉默。
　　“为什么呢？”
　　“……以前也有……”
　　“可是并没有受过伤吧？啊，当然除了那次你无意告发别人作弊被扁。”
　　“只是这一次……”
　　“那总有原因吧？”
　　“是无意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
　　何夕伸手托起张落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你应该告诉我，落。”
　　“他们问我你的事，然后推了一下就倒了。”对着何夕的眼睛张落总有一种无法隐瞒任何事的感觉。
　　何夕恍然。
　　天之骄子也好人上人也罢，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完美的人。平日里自由惯了被人注视也习以为常，却忘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因为他不用费心去巴结人去寻找朋友，很多人会自动靠过来，但是凡人——姑且先用这个词来形容——却要花些心思。然而，一直企盼想要的东西突然被一个“更凡人”的人给夺走了，人性的某些黑暗面要显现。嫉妒怨恨，等等，等等。骄子自然不是他们怨念的对象，“更凡人”才是。
　　“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了吗？”
　　“没有，你说过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很认真地回答。
　　何夕牵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温度传达给他，带着他慢慢往前走。
　　曾经开玩笑似的说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哦”这句话，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校园，当然是背着骂名唾弃鄙视离开。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真的有些喜欢这个认真有些傻气的男孩了，尤其是——
　　“你没有去上自习？”
　　“……”
　　“怎么一脸震惊？啊，不会，不会是忘记了吧？”
　　“我只想着买饭，忘了自习的事……”
　　“你啊，会被你们那个魔鬼老班骂得很惨吧？”
　　“好可怕……”
　　“那你来求求我，我帮你想个办法躲过去。”
　　“请你救我，我，我很怕他……”
　　“放心，我会救你……只有我才能救你。”
　　看吧，这么喜欢着自己这么牵挂着自己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