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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露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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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露馅
涪陵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乌江于此汇入长江。涪陵因乌江古称涪水,巴国先王陵墓多葬于此而得名。喀斯特自然地貌造就了涪陵的奇山异水,多姿多彩,神奇迷人,雄伟秀丽,极具魅力。
涪陵还是当时全国最大的丹砂产地。
丹砂在《神农本草经》中被列为上品之药,医疗范围很广,内服可以镇静养神,益气明目,通血脉,上烦荡,杀魅邪恶,除中恶,腹病,毒气等疾病,亦可用于外治。同时热丹砂可以提炼出汞——水银,而水很又是道教丹鼎派炼丹术的必须物品。丹砂还被当作长生不死之药,从荆王,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直到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派人寻找“不死之药”。《山海经•海内西经》所载”:“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皆操不死之药以拒之。”说明早在商、周之际,巫巴山地诸巫已经掌握并施用“不死之药”——丹砂了。因涪陵为古代巴国的重要城镇,丹砂又几乎全产于此,所以丹砂也被猜为“巴砂”。
丹砂贵重甚于黄金,有丹砂提炼的水银自然也是贵重之极,而《史记》载,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上具天文,下具地理。”这得用多少水银?可想而知,当时天下水银的十之八九大概都在那里了。这恐怕是赢政老妖创造的继长城,阿房以外的又一建筑奇迹吧。
涪陵出产的丹砂是从郁江入乌江再转入长江外运的。因此,涪陵的水路交通甚为发达。
甄正打算先从涪陵走水路去巴东,再从巴东取道中原,北上洛水。这条路线前半段基本是水路。
另外还可以从涪陵往汉中,再由汉中到上庸或长安,从上庸或长安取道去洛水。该路线照说较为快捷,特点就是全是陆路。
只因时值初夏,天气已转热,在牂牁郡行走十数日中,甄正多数席地而睡,被雨后瘴气侵染,已感身体不适,恐难承受长途的马背之苦。
乍入涪陵,一行人立即就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息,不同于一路而来的所有城镇的格外热闹拥挤的气息。巴郡较之牂牁郡人口多了约三倍,而涪陵是巴郡人口最多的城市,较之巴郡的治所江州更热闹繁华。只见街道整肃宽阔,道旁商铺林总,街上行人稠密,擦肩接踵。
久居萧条的南疆,突然置身于这热闹之中,连甄正都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邺城比此处更大更繁华,但他已经离开太久了,久到他已把自己当作了南疆之人。
一行人兜兜转转,终于在一条较为清净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客栈,“一家客栈”,这名还真特别。看到店名时,一向庄肃的甄正也不禁微笑。
车才停稳,店里就冲出来一个满脸笑容的小伙子,肩上搭着的毛巾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店小二。小二躬身刚下马的甄正行过礼,殷切地牵过甄正的座骑,“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用饭小店都包您满意。”
甄正抬脚进店,甄缘蒙着面纱也已下了车跟随于后。小二牵着甄正的马,乐颠颠地领着随从到边院安置车马去了。
这是一家普通的小客栈,一楼一底的砖木结构房屋,底层放了几张桌子,楼上一排四五间客房。见甄正父女进去,从一侧的柜台后马上迎上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问明他们是用饭后打尖后,笑盈盈把他们引到一张桌边,才转身为他们张罗茶水。
茶是上好的峨嵋茶,泡得也极好,几口下去一路的疲惫也似乎消去大半。待甄正吩咐了酒菜之后,掌柜自回柜台去了。小二和众随从进来,不免又一番安置。
用过饭,甄正吩咐甄缘和随从自行上楼歇息,自己却要了一壶茶,叫过小二问话。
“小二兄,某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不知可否见告。”
小二受宠若惊,“客官何必这般客气,可折煞小人了,客官但有所问,小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某偏居南疆日久,此次欲北还,路途遥远,但求太平,小二兄可否为某稍具眼下益州时局?”
“客官,这你可问对人了,我们这小店虽小,却也常有各地来往客官在此打尖,从他们的闲话中倒也对天下之事略知一二。”小二不免有点自得,吹嘘一通之后才切入正题,“益州原刺史刘焉大人两年前病故,现下刺史是他的儿子刘璋大人,刘璋大人与那米贼张鲁失和,现汉中被张鲁把持,刘璋大人坐镇成都,两方时有冲突,汉中,成都那边都不太平啊。”
甄正闻言颔首,又问:“小二兄,某欲取道巴东,不知水路可行否?”
“水路应无碍,城北出去便是长江口,时有运砂船只行走,客官可在小店安住几日,待寻到砂船再行启程。”
这番说话倒与甄正原来的打算不谋而合,忽又想起一事,“那这水路可太平?”
“还算太平,巴东那边近年来都太平无事,即便直下江东,也无不可。”
“江东?江东眼下形势如何?”
“当今吴主孙权孙仲谋可是位也不起的人物,四年前承兄业领江东六郡后,真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据说这几年数平内乱,收服山越,治地屯田,渐使江东富强。挨着巴东的江东地境近年来倒很平静。”
这边甄正听得兴起,还待再问,那边掌柜已出声唤小二,只索罢了。“小二兄且去忙吧,此番恳谈,某深受益,多谢赐教。”甄正言罢自回房歇息不提。
次日晨起,甄正召集众随从至房中,取出银两各分了二十两,言道:“众位兄弟一路辛苦了,送到这里就行了,某已拟定余下路途,欲从水路取道巴东再行北上,料一路无甚凶险,不必再烦众位相随。你们这便回夜郎复命吧,替某谢过竹王盛情。”
“先生……,先生……”众兵士皆唏嘘不舍,却不敢违命,只得接了赏赐,行礼告辞而去。目送众人行出客栈,甄正亦觉心中一空。
甄正行至甄缘房中,把情况跟甄缘说明了一下,嘱她自在房中读书,自己出去打听砂船行次。
那队兵士辞别甄正之后,一路出了南城门,行出不远,后面一骑人马赶上,看清来人后俱都惊讶。马上之人英挺雄伟,正是大王子孟获。
孟获翻身下马,抬手止住他们行礼,面色肃然道:“无须多礼,我来是托你们一件事。我是偷跑出来的,你们替我回去告知父王,我要送缘儿到北方,顺便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不必担心我。请父王保重身体,等我回来。再告诉孟优,好好读文习武,不可松懈,我回去可要仔细考较。”
“大王子何时回来?”其中一个胆大的开口问道。
“少则一两载,多则三五年。你们且去吧,一路勿要耽搁,速回夜郎。”
“是!”兵士们齐声领命,行礼而去。
“等等。”孟获突然喊了声。兵士们齐齐回头,等待吩咐。“你们可知先生是如何拟定行程的?”孟获问。
“先生说打算从水路取道巴东再行北上。”
孟获挥了挥手,调转马头,缓行回城。他虽然嘴上说得干脆简单,心里却十分担心父王的身体,也颇挂念孟优这个小跟屁。可是要他与缘儿分离,或许从此再不能相见,不如让他去死更容易。孟获心念及此,不觉心中一痛,又复大悲。
有的东西,失去了。
或许很早以前就失去了。
在他欣享她随风而至淡淡的芳芬时,在他喜聆她堪比百灵悦耳的声音时,在他面对她绝美容颜恍然失神时,在他迷梦难返一意追寻她的身影时……
有的东西一点一点悄然失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心里空出越来越多的空间,而那空间满满的装进了她。
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是,生命至此,她是除了他母亲以外唯一走进他心里的异性,对他而言,她包含了异性世界的全部奥秘,承载了他对那一半世界全部的神往和好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心里,两小无猜的亲密,隔了一层性别的墙,却更添了一份神秘和诱惑,逐渐变成了颤动心弦的亲昵。友情一点一点蜕变,成了爱恋,并如火一般越烧越旺,逐日热烈,搅得他难以安宁。
而她,竟惘然无觉。
当时孟获所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她,他会是幸福的,他会欣然接纳祝融,两情相悦执手白头。
当时孟获所不知道的是,在爱上甄缘之后,他失去了的,是自我。
当时孟获所不知道的是,最可悲的事,不是得不到,而是放不下。
现在的他就象被磁石吸引的铁针,无力抗拒贴紧的渴望。他现在所有的烦恼,只是她的惘然未觉,只是得不到。
不要离别,不要分开,不要看不见。不要把我从你的世界剥离,不要在我的生命里消失。
略一感怀,孟获又徒然警醒,策马奔进城中,寻人问明渡口方位后,心急如焚,向北城门风驰而去,一路上数次险些撞倒行人,引来一路怒目侧视。孟获心下焦急,并不在意,一口气冲出北城门,向渡口疾驰。
到了渡口,远远见到一人骑于马上,沿江边慢行。孟获才猛然停下,一颗高悬的心跌落下来,松了口气。那人正是甄正。
等孟获想起躲避,已然不及,甄正已望向这边,并策马过来。
甄正这时已经沿渡口转了好一阵,一个人也没见到,正打算回城找丹砂铺打听运砂船的事。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由暗喜,举目望去。只觉那马上身影分外眼熟,不觉心下疑惑,急急催马而至。
“获儿!”难怪如此眼熟,竟真的是获儿。甄正又惊又喜,旋即明白。获儿自是放不下缘儿,随后追来的吧。只是孟寻怎么肯放他出来的?他才成亲几日呀,就丢下新娘跑到这大老远的地方来了。
“先生。”孟获下马行礼,低头垂目,看不清表情。
两人并马回城,一路上甄正问明了情由,不免忧急,责令孟获速回夜郎。孟获也不反驳,只是沉默。甄正知他脾性,自己竟是被无视了。
最后甄正无计可施,只得放宽条件:待寻到船只,送甄正父女启程北上后,孟获须即刻返夜郎。这次孟获沉吟良久,戚然应诺,心里却犹自思量如何隐藏踪迹一路暗随。
两人各怀心事进了城,孟获昨日下榻于另一条街的客栈,一早出门时已结清账目,也无甚行礼,所带物品皆在马上,因此一起随甄正回了“一家客栈。”
两人行至甄缘房前,甄正敲了门,片刻之后房门打开,甄缘出现在门口,房中桌上摊开着一册竹简。
“缘儿。”孟获眼角含笑。
“哥哥!”不是意外,只是震惊,哥哥被爹爹抓住了!
甄正扫了一眼孟获,对甄缘说,“获儿原来一直尾随我们,若不是我今日去江边找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知道。哼!”
孟获甄缘相视无语,俱皆脸红。孟获是因为自己的情意被甄正清楚地知晓,心下尴尬;甄缘是因为对甄正的隐瞒,心中有愧。
甄正看看两只熟虾,说道,“获儿,跟我去砂行打听运砂船的情形,缘儿自在房中读书,不可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