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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最后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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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并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我本来也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来,而我想要留下来,只是想在这里多呆上这最后的一天。
外面已经转成了蒙蒙细雨,下午,我一个人拖着箱子走出了生活了四个月的表姨家,来这里这么久,我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本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可笑的是,我竟幻想过这里已经是这里的一员。离开的时候,表姨不冷不淡的要留我吃饭,我知道那不是她的心意,所以我知趣的拒绝了。
我很想再仔细看一看这座小城镇,我不想走的太狼狈,而实际上,我已经很狼狈了。
等我经过镇郊,来到那块颜磊和孙刃曾经踢过足球的大空地时,我看见了站在那里已经淋湿的孙刃。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表姐家离开的,而现在,他站在我必经的路上,等着我。
我拖着箱子继续朝前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了看我,说,这回你真的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说,再不回来了?
我书,再不回来了。
他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也许今晚,也许过了今晚。
他说,哦,然后就再没说什么。
我们两个人站在那片空地上,看远处的天灰蒙蒙的,后来,雨停了,草丛间,偶尔有一两声虫子的叫声。我突然就想到那次颜磊和孙刃在这里踢球的情景,那么多人脱了上衣,赤着上身,满头大汗的在草坪间穿梭,那时还有唐天天……我突然无比怀念起最开始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孙刃后来说,让我陪你走一段路吧,让我送送你。
我没说话,孙刃帮我拖起了箱子。
我们两个人吃了顿饭,孙刃喝了几瓶啤酒,三点多出饭店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再过两个钟头,颜磊就要下班回家了,他进家的时候,如果发现我不再了,会怎么想呢?跟孙刃出门时,我没他留下任何字条,但我想,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会猜到什么的。
我突然想去那次颜磊带我去过的那家古寺,突然就非常想去。孙刃很古怪我的这个念头,可是他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在我身边。
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到那里。进了门,我径直走进了那个有古树的院子。站在那颗挂满许愿包的老树下,我一眼就辨认出颜磊的那只许愿包,因为上次在颜磊把它挂回去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位置。我让孙刃把它取下来,一言不发,只是用手婆娑着它。
上次和颜磊一起来的时候可,他那么希望我看看他许愿的字条,可是我却没有,如今我就要一个人离开这里了,我突然很想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到底在里面写了什么字,许了什么愿望。
我一层一层的打开,然后颜磊的字迹映出眼帘。
我希望我身边那个叫聂婧媛的女孩能够快乐。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让她的生命中,不再有忧郁和悲伤。
颜磊
我看着他两个月前写过的字条,和他发生的种种一一闪过,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快乐的,忧伤的,平静的,波澜的……那些日子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是他告诉我这棵许愿老树很灵验的,他信命,可是却不信那个老主持说过的话,而我们,终究都没有逃出那宿命的安排。
我取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那是我和颜磊那场秘密婚礼上颜磊送给我的,我知道,我本不该拥有这个的,所以我取下来,把它放进了颜磊的许愿包里,重新挂在了原处,也许颜磊会来看,也许不久他就会忘记。
孙刃突然开口,他冲动的一把拉住我,他说,聂婧媛,那个颜磊究竟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了?
我看他,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涨红了脸,他说,我是问你,他有没有和你……上床?
……我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出乎了我的意料,那一巴掌在这个清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
我拿着底上的箱子转身要走,孙刃挡了过来,他低着头,说,对不起,你知道我没有惹怒你的意思。
我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看地。
后来,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住持出现了,他看着我,说,你要走了吧?
我点了点头。
他说,也好,本来就是一段孽缘,散了也罢。
我说,住持,您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了吧?你说过我们这一世本来就没有情缘的。
他说,有情也是情,无情也是情,有缘也是缘,无缘也是缘,世间万物莫过如此循环,谁也不能说孰有孰无,孰是孰非。
住持的话让我很迷惑,越高深的人说的话越难理解。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可是我知道,无论怎样,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当初如何的来,现在还是要如此的回去。
我说,住持,我想向您讨个许愿的香包。
住持笑了,脸上又散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他说,你随我来吧。
我跟着主持,在佛像前虔诚的跪拜,然后开始写字条许愿,像颜磊上次一样,写好字条后用油纸包住,小心翼翼的放进香包了一,绑在了颜磊香包的旁边,我在字条上写:
这一世无情缘,来世你一定要先找到我。
聂婧媛
我抬头看着枝头上的许愿香包,突然觉得自己很傻,颜磊的愿望都不灵,那么我的愿望还能实现吗?
我和孙刃退出古寺时,天已经全黑了,六点半,这个小镇已经没有回城的车子了。
八月末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冷了,我坐在空空的候车室里,抬头看着渐渐升起的繁星。没有了进出来往的火车,这个小镇似乎也要睡了,远处几家灯火像漆黑夜里地上的星星。
我说,孙刃,年回家吧,你都跑出来一天了。
他说,无所谓,反正我爸妈早就习惯我这样了,我就算三四天不回家他们也不会担心的。
我听到他这样说,便不再说话了。
他说,你今晚难道要在这里睡吗?
我点了点头,说,恩,这是我在清水镇的最后一夜了,过了今晚,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听了,沉默,说,对不起,我没想过你会走的,我以为一切又都会恢复成原来最初的模样。
我看着他,没说话,后来孙刃说,你冷不冷?我回家给你取一件薄毯子吧。
我说,不用了,我不冷。
他说,你等我,我给你取去,太晚了,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透,我快去快回。
孙刃说完,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想哭了。我突然想到刚见到他时他还是那样凶的样子,一张黑黑的毫无表情的脸,说话也不和气,可是却是个心地极善良的人。他在车后面按上后架带我到处闲逛,他带我到小河边抓小鱼,在我最压抑的时候陪我说话,即使最后是他叫开了我的门,我也没有半点埋怨他。他像是哥哥一样对待我,他和颜磊打架也是因为怕我会吃亏,这些其实我都是知道的。
没过多久,孙刃就回来了,他把薄毯子披在我身上,然后递给我一串用圆形的红果串成的项链,他说,这个是唐天天给你的,我刚才碰到她了,她听说你要走了,就托我把这个给你,她自己出不来,要不就来送你了。
我看着这串红色的项链,泛着鲜艳的红光,很漂亮。
孙刃说,这种红果是我们这里的野生果子,夏天采来,晒干,用线串成一串儿,当装饰品戴,可以辟邪的。
我点点头,说,你帮我谢谢她,说我很喜欢这个,还有,我不会忘了她的。
孙刃答应了一声,然后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也没有多问。
后来,他突然开口唱歌,歌声在空荡的候车室里显得很清亮,他唱的是我们都爱听的《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
曾陪她们开放
啦......
想她
啦......
她还在开吗
啦......
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
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辩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从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
曾陪她们开放
啦......
想她
啦......
她还在开吗
啦......
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
散落在天涯
啦......
你们就象被风吹走
插在了天涯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还在开吗
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
我和孙刃就这样靠到了天亮,我买了第二班车的车票,八点三十的车,因为孙刃想让我晚点再走,而唐天天一会也许也会来送送我。
现在是七点,孙刃突然说,聂婧媛,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吃到我们家的枣子的,现在虽然还没有熟,可是我想弄点给你带走,我回家取,现在还有点时间。
我听到他说这些,也想起了这件事,我说,好。
孙刃转过身,走了几步,又猛的转过身,他看我,然后说,聂婧媛,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我说?什么?
他说,昨晚我回家给你取东西的时候碰见了颜磊,他来你表姐家找你了。
然后呢?
他和你表姐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
因为我?
恩,而且……我还听到一些内容……
……
你表姐那张怀孕证明是假的,那是她用来骗你的,其实颜磊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一切都是你表姨夫出的主意。
……怎么可能?
真的,那张证明真的是假的,颜磊和她吵起来时逼问她,她一不小心就说漏了。这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然后呢?
颜磊问她你去了哪?你表姐说你早就跟你妈妈回家了,颜磊就问他们你家住哪?他们都说不知道。
……我这时才想起来,我从来都没有跟颜磊说起过我原来住的城市,而颜磊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到了后来,我甚至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回去了。我说,后来颜磊死心了吧?
孙刃说,颜磊说,就算没有你,他和你表姐也不会在一起的,然后,你表姐从桌子上拿了一把水果刀……割腕了……
我听了有点惊讶,原来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我说,她没事吧?
孙刃说,我走的时候,颜磊已经送她去医院了,她那一刀割得并不深,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哦”了一声,听到表姐没事,我总算放心了。
孙刃看着我,问,聂婧媛,你难道真的不想再回去找颜磊吗?即使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误会?
我说,是,因为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孙刃接着说,我以为你听到后会回去的。
我笑了笑,也许这才是孙刃直到现在才告诉给我这件事的原因吧,所以他昨晚才没有说。只是我不会再回去找颜磊了,即使没有那些是是非非我也决定不再回去了。我已经把这里搅得人仰马翻了,我不想再继续带给那些人伤害,我和颜磊本来就是没有可能的人,我们的爱是不被看好的,我不想害得颜磊背上骂名,也不想他在父母那背上不孝的罪名。既然我已经独自承担了这样的罪,索性就连他那一份也一并承担。
我还爱颜磊,很爱很爱,可是我不希望我们的爱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知道在这样一个小镇里,一个女人未婚先孕是多大一桩新闻,表姐破釜沉舟,用了这一计也是无可奈何,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想而知。她没有错,她只是认为颜磊是她这辈子的幸福,她只是想抓住她追求的幸福而已。现在,在病床上,颜磊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可以预见这样的情景——对她而言,她已经满足了,而我,只不过是个狼狈逃走的伤兵,没有理由再回头了,因为我自己也是伤痕累累。
孙刃见我不说话,又问,你真的不回去了?
我笑,书哦,真的不回去了。
他说,那好吧,我这就回家去取枣子,也许,顺便会把他找来见你一面,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转身又走了。
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直至最后不见。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车票,看着这个叫做“清水镇”的地方,眼睛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