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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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局
午后的微风从竹窗吹进竹屋，悄无声息地拂过竹榻，撩起了墨白的白色单衣和垂落于鬓角的发丝，闭目的睫毛似乎也随着微风有了点点动感。
白衣胜雪，绝代风华。
年仅十六岁的狄家少主狄落跟着他师傅第一次来到黑白阁拜访，临走时无意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狄落的眼中闪现一种莫名的情感，那感觉异常熟悉，仔细捉摸却有无从想起。纵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其美色却不及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午后的睡颜一丝一毫。
师傅余锦天在窗前挪动了半步，恰好挡住了狄落的视线，少年茫然地抬头望着师傅，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和被打断的烦躁。
哎，果然不可同日而语！余锦天在心中感慨万千，能让天下第一棋仙慕容残天为其退隐江湖的男子，果然有着世人难以匹敌的资本。情为何物，方可迷恋至此？
“走吧！有些人是注定不能随便动心的！”轻声却异常严肃地警告着自己的徒弟。
狄落的脑海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想要寻找时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这少年，一定在哪里见过！
黑白阁的正厅，慕容残天在竹门前覆手而立，望着多年好友远去的背影，自嘲地一笑，“锦天，你我因为围棋结缘，为棋痴，为棋狂，辗转半生……如果不是遇到白，也许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而今，我们恐怕再难相见了……”
下山的路上，狄落犹豫再三，终究是问出了口，“师傅，慕容前辈为什么会被江湖唾弃，是因为那个少年吗？”
余锦天皱了皱眉，“少年？！他是不祥之人！残天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了他，为了他致江湖大义于不顾，年过半百抛妻弃子……哎！走吧，这些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
狄落望着已经看不清轮廓的山顶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一丝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诡异笑容。
慕容残天走进内室，看着正在午睡的墨白，眼中瞬间凝聚了难以融化的柔情。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一个男孩可以让他迷恋至此。莫说是整个江湖，纵容是自己挚爱了一生的围棋，为了他，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地放弃，这就是爱吧！纵然年过半百，依然可以如此疯狂，相伴三十年的发妻，宠爱二十几年的儿子，在墨白面前，似乎都变得没有任何分量，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
手轻轻地抚上男孩的脸，无论过了多久，那份拥有的悸动依然灼烧着他的心。拇指温柔地覆盖上男孩的唇，点点地摩擦，然后鲜明地感受到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心跳。
“嗯”墨白因为被人打扰而微微皱眉，睁开的眼睛里含着不悦，看着慕容残天对自己迷恋的神情，淡淡地一笑，湿热的舌头冲破嘴唇，轻舔了一下他的拇指，趁着他惊呆之时，身子向竹榻里面挪动了一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天下人都认为是我诱惑了你，又有谁人知道，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囚禁了我这么多年！”
“白……我……”
“为什么不解释了？你是正人君子，你是天下第一棋仙，你纵然抛妻弃子也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是妖孽，这是多好的理由啊！哈哈哈哈哈……”
“白……不要这样……”慕容残天的眼中有一丝痛苦一闪而过，然后紧紧抱住墨白，似乎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胸膛一样，“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爱吗？如果你也爱上我，我们会成为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一对儿！”
墨白任由他抱着自己，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
“白……我的白……”
时光如同少女梳子上遗落的青丝，不知不觉间已经剥落数缕。春秋交换，昼夜轮回，每一次日出终究会迎来日落，从指尖轻轻流逝的何止是昨天。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少林方丈圆寂之时，身旁的围棋桌上留下了一盘残局，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仿佛诉说着这无尽纷扰的红尘。天下人口口相传，说只要有人能破了这残局，就可得到少林寺已经失传的绝密武学。于是，世人一波又一波地赶往少林寺，一睹方丈留下的绝世残局。
慕容残天收到余锦天的书信已经是此事发生的一个月以后，方丈于他有救命之恩，武林秘籍他倒是无兴趣，可是这残局，终究是想去看看。
墨白轻倚窗边，初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岁月赐予他更加成熟出尘的容颜，一颦一笑间皆能轻易地俘获人心。此时，他手中把玩着余锦天的信封，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走过他窗边的少年，那个时候，少年已经转身离去，他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就这样记住了，时常会想起，不曾忘记。“如果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你和我一起！”慕容残天拉过他的手，深情地望着他说。
“好啊！”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会离开他，哼，如果我真的想走，你未必留得住我，慕容残天。
江湖各派汇聚少林寺，各怀鬼胎。一时间，百年的沉寂就这样被打破了。余锦天忙着帮助新住持应酬各派掌门，一时间忙乱异常。
“师傅，大师兄不见了！”二徒弟耿秋平在余锦天耳边轻语。
“不用管他，他散漫惯了，由着他去吧！秋平，如果那个人来了，务必告诉我！”这天下第一残局自己都破解不了，看来只能指望慕容残天了。
“是！”
少林寺后山竹林，常年的精心打理让竹子枝繁叶茂，微风过后，竹语清鸣，阳光透过片片竹叶穿梭汇影于大地上，飘渺闪烁，煞是好看。
狄落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正装，如今，已经恢复到二十一的他，早已摆脱了十几岁男孩的稚嫩，英俊不凡又风流倜傥。出门前狄家母亲千叮万嘱，此次关系重大，切不可莽撞行事。虽然心里明白，但是人情世故，虚情假意到底还是他应付不来的。即使再活一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索性寻了这竹林忙里偷闲。
墨白和慕容残天到了少林寺之后，他并没有进去，站在门口望着慕容残天别有用心地笑着。“我想，我还是不进去比较好！”
慕容残天微微皱眉，“后山有一片竹林，方丈挚爱之地，平时鲜少有人前往，你可在那里等我！看完残局，无论能否破解，我都会带着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墨白看似无意地向里面望了望，伤害吗？！哼！“好！”
看着他进入少林寺，墨白毫无眷恋地离开。不知走了多久，远远望见那一片竹林，方丈果然是爱竹之人，正因为这份用心的呵护，此处的竹子足以胜过黑白阁千倍万倍，终究与慕容残天为了讨好自己而种的不同。
墨白一身白衣步履轻盈，漫步竹林仿若竹仙。这份恣意，让他甚是倾心。
蓦然回首，这里居然有人？！
狄落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回头望向来人，墨白？！散落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此时看到他，到底省了去找他的力气。
“我们见过吗？”墨白一时有些恍惚，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人，为何会感觉这样熟悉？
只是一瞬间，很多情绪已经不复存在，再次望向墨白的眼睛里平静异常，“在下狄落，曾经去黑白阁拜访见过阁下，只是当时您在午睡，没有打扰而已！”
墨白的眼睛眯了眯，他刚刚见到我的时候明明是喜悦的，可是转瞬间，语气竟然变得这样生疏。为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你居然记得我？”说话间，刻意向他靠近了一些。
“您在睡梦中连见都没有见过我，又怎么会记得呢！黑白阁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靠近的，所以见过您自然不会忘记。”狄落并没有动，眼神中的冷漠和疏离却让墨白刻意拉近的距离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墨白突然很生气。五年前，余锦天的话他全听到了，他当时觉得好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自己动心了，师傅严肃地警告了他。如今，这个男孩已经长大，可是，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痴迷和情愫。一想到这个，就莫名烦躁。怎么会这样？“哦！那我要想办法记住你呢！”
狄落的眼中有一丝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阳光的亮点随着竹叶时而晃动，时而斑驳，那光芒大约迷乱了墨白的眼睛，他的眼中只剩下狄落熟悉而陌生的脸。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任由心灵自由支配，他吻了他！
不同于和慕容残天的吻，虽然只是碰了他的唇，心却狂跳不止。这种感觉对墨白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好像有人在他的心上放了一束烟花，瞬间绽放，那光芒照亮了整个心空！
狄落的眼中极其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推开墨白，眼神依旧清冷，“我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而且，我想慕容前辈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玩笑！告辞！”拂袖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墨白猛然抓住狄落的手，“这不是玩笑，我在勾引你！”
回头看了一眼彼此握住的手，抬头看着墨白认真的眼神，“请自重！”
三个字，却让墨白的内心变得不知所措，放开了他的手，转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会这样？自己这是怎么了？
墨白以为会听到狄落离开的脚步声，却迟迟没有动静。茫然地回头，大概是因为泪眼婆娑的缘故，他居然看到狄落的眼中多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还饱含了太多自己一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就算是惩罚，我想大概也够了！眼泪不适合你，回寺里吧！”狄落的声音里多了一点温暖，淡淡的，让人很舒服。
惩罚？！为什么？！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总觉得好熟悉，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墨白就这样默默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理不清什么，也抓不住什么，然后一直跟在狄落后面，仿佛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然后记忆中有些奇怪的画面就开始一一呈现。
一路忽略了周围各式各样的眼光，走进了少林寺。
慕容残天看到墨白的时候，心微微一震，扫了江湖各门各派一眼，走到墨白身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残局破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墨白直接转移了话题。
“无解！”
“看来你多年不碰围棋，生疏了！”墨白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嘲笑。
慕容残天皱了皱眉，“我会解开的！”
余锦天出来看到狄落，微微一笑，“落儿，秋平一直在找你，你跑哪里去了？”
“师傅，我只是在周围随意走走，让您担心了！我马上去找秋平，看看能不能帮些忙！”狄落不同于刚刚的清冷，和师傅的对话里那样随意而平和。墨白听着他们的对话，秋平二字让他格外在意，叫的这么亲，难道是他师妹？
就在此时，少林寺的四个小和尚抬着一个大棋盘放在了前厅正中央，黑白棋子星云密布，众人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残局。
少林寺新住持对着各门派说：“破此残局者，少林寺有锦盒相送！”
锦盒？！这里面的东西不言而喻。无数人对着棋盘开始思考。野心和贪婪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墨白的目光始终落在狄落身上，那人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的笑意，很多东西已经成竹在胸。可是，他为何不表态呢？又看了看身边的慕容残天，他的眼中依旧迷茫而没有方向。看来，围棋也讲究天赋！
“慕容残天，如果你破了这残局，我就愿意一辈子跟着你，试着去爱你！如果你破不了，就给我自由吧！”墨白说的很小声，但是他相信慕容残天听得到。
“你说真的？”内心是激动的，慕容残天知道，这样的残局，自己解不了，世人无人可解。他觉得是多年的用心终于打动了墨白，他才会松口。
“当然是真的！不过，别忘了给我自由！”
“除了我无人能解！”慕容残天到底是天下第一棋仙，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就在此时，狄落别有深意地望向了墨白，如同有心灵感应般，墨白也望向狄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白看到狄落笑了，那笑容太耀眼，以至于他忘了去探究笑容背后的深意。
狄落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了棋盘，黑白棋子交相辉映，落子有声，仿佛笼罩在人心间的迷雾就这样被人一手剥散，无声无息，悄然落幕。
余锦天和慕容残天都是震惊的，怎么可能？
余锦天觉得自己的徒弟从来没有围棋天赋，平日也不好此技，也从未看到过他练习，怎么会瞬间破解了这残局？！
慕容残天是完全没有想到，这男子这么年轻，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破解了残局？不可能！世间除了自己，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落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余锦天直接问狄落。
“这残局是我创造的，我自然能破解！”狄落的话让众人更加震惊！
“你……你说什么？”
狄落并没有说话，住持缓缓开口，“我云空师兄生前爱棋成痴，四十年前游历八方之时无意中得到了这残局，用了半生的时间也没能破解，圆寂之时依然耿耿于怀。狄施主说这是您创造的，似乎于年龄不符！”
“云悟大师可曾听说过，四十年前从江湖上消失的天机老人？”狄落平淡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云悟住持眉头紧皱，深深地看了一眼狄落，“原来传说是真的！”
狄落微微一笑，“大师，我无意扰乱江湖！当初我徒弟练功走火入魔，为了救他我丧失了半数内力，身体回到十几岁的样子，忘记了大部分记忆，多亏了狄家出手相救。如今，我已复原，也找到了那孩子，自然会重新消失于江湖。”
“您的徒弟是……”
狄落走到墨白面前，拉起他的手，“墨墨，该回家啦！”
墨白飘渺的记忆随着这一声“墨墨”变得渐渐清晰起来，难怪见了这人会有那么多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原来自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爱人，“诺！”瞬间扑入狄落的怀中，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了！
慕容残天眼睛冲血，疯狂地想要抢回墨白，掌风已经冲向狄落，可惜，狄落只是一记眼神过去已然破了这个掌风，深厚的内力震得慕容残天口吐鲜血。
“如果是以前，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不过，现在看来，让你这样活着，似乎比死更痛苦！”
说着，抱着墨白施展轻功，瞬间消失。
余锦天看着狄落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佛曰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云悟大师看了一眼慕容残天，摇了摇头，“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后记]
许多年后，墨白问他当初为何会创造那残局？
他说：“天地为棋，世人为子，恰逢对手，方能演绎无声的精彩。而今终于找到你，我又怎会在意这身外的残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