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椒鱼头》彼时花落

4、剁椒鱼头

　　（四）
　　婚宴很热闹，可是不管他的事。他只是来填饱肚子。小鱼儿埋头吃着，耳边嘈杂的人声一潮一潮扑过来。他虽有些心烦，嘴上却没有半刻犹豫。桌上刚上了一道新菜，小鱼儿只听身侧一声极其振奋的低吼：“剁椒鱼头！”，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见桌子中央的大白瓷钵中一派令人眩目的五彩缤纷。先是红绿分明地散了一圈又一圈：红的是圆润的辣椒丁，红玛瑙似地嵌在浓稠的汤汁间；绿的是纤巧的山东大葱丁，一粒粒精致的翡翠般，散落在肥美而硕大的鱼头之上。汤汁是淳厚的褐红色，泛着诱人的油光。白色萝卜片和金黄的姜片随意散在其中，如同日月同辉，交相印衬。不用嗅，那暖烘烘辣丝丝的香味早已溢满鼻腔，然后迅速弥散开，整个胸腔像被发酵了似的，极其舒坦地膨胀。
　　小鱼儿不由得食指大动，拾起筷子就要进攻，眼前却是一阵光影交错，晃得他眼花缭乱。待他反应过来，已是一筷见底——连块萝卜也没给他剩下，鱼头骨四分五裂地散开，眼睛却还在，死不瞑目地向上翻着。好家伙，刚才到底是怎样的翻江倒海，才会弄得这般狼藉？
　　小鱼儿也不懊恼，他可算是捞足了本，方才还空荡干瘪的肚子，此刻圆滚滚地顶着外头的褂子，仿佛随时会炸开似的。本想再捞一点，肚子却不干了，叫他泄了一连串气，他只好溜了开去找地方方便。
　　舒坦之后，小鱼儿才发现自己刚才走得太急，慌不择路的，竟然溜到山庄内院来了。小鱼儿正要离开，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分文，今晚这一顿也抵不了多大用处，不如……反正这越马山庄财大气粗，也不怕少那几个钱！这样想着，小鱼儿脚下轻快，已经推窗翻入一间屋子。
　　却是一屋明艳的红色。
　　红烛燃燃，大红剪喜。处处帘幔垂红绦，点点壁花展喜蕊。新娘盖着喜帕端坐床沿，似乎是没有听到他弄出来的动静，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却原来是人家的洞房花烛。小鱼儿草草扫视了一圈。他这辈子倒是第一次见喜房，不免好奇。但他向来厌恶红色，现下只想着搜罗些什么好东西，拿了便走。怎奈这喜房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两个银烛台，就只剩下些喜饼喜糖、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小鱼儿嫌烛台大而尖利，失了偷它的兴致，百无聊赖地四处摸索了一会儿，忽然打起新娘的主意来了。书上说，女子一生最美莫过凤冠霞佩时。他倒要看看能有多美，这世上要找出比师父还要美丽的女子，怕是难于上青天。
　　小鱼儿闪身至一重帘幔后，运气至指尖，轻轻向上一挑，盖头便似一片红云在半空划过。
　　想象中的尖叫声并没有出现。小鱼儿微微凑出头去，大眼睛狡黠地眨了几眨，终于显出笑意来，又是嘟嘴又是点头。
　　并不是多么美艳不可方物，更及不上师父半点清冷如玉，不过人间能有此秀色，足矣。此女子五官中眼睛最为出神，当真如画，灵动精慧，清冽见底。
　　小鱼儿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哪有新娘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再看她凤冠下青丝散乱，全不像精心打扮过。小鱼儿不由得凑得近些好看得更清楚，全不知身子已经探出一大半。新娘子蓦地一眼横过来，眉头一耸，眼里深邃了些，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讶，她嘴唇动了一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小鱼儿被她看得一惊，正要翻窗逃跑。新娘子似乎是很着急，张大了嘴巴，喉咙口滚出古怪的声响，仿佛很艰难，那声响几乎是一闪即逝。
　　小鱼儿站住了看着她，为她满眼的热切感到纳闷。
　　新娘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看他，眼中神色变幻，似是焦急非常，到最后竟扑簌落下眼泪来。
　　——原来是被点了穴。
　　小鱼儿眉头纠结成一座山头，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要我救你？你是想说你不是自愿的？”
　　新娘拼命地眨巴眼睛表示肯定。
　　小鱼儿耸耸肩膀，道：“我不会解穴的！”
　　新娘眼神黯了一下，却还是死死盯着他，泪水越发汹涌。
　　小鱼儿抹抹鼻子，无奈道：“好啦好啦，我会救你啦！”说罢走上前就要行动。忽然又停下来，一本正经道：“喏，我现在要把你背下山去，你现在不能动，我就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说好了，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然而他一碰到新娘的身子，脸上便迅速红了一大片。这辈子除了师太和师父，他还没和哪个女子如此亲近过呢！
　　新娘眼中波光闪烁，似乎是忍不住要笑。
　　幸而天还没黑，小鱼儿背着新娘走得还算顺畅。
　　路上却遇上一出好戏。
　　送葬的和出嫁的狭路相逢，互不相让，从上午对峙到黄昏。忽听得出嫁一方有人高吼：“这可是越马山庄马少庄主即将过门的妻子，李员外李大老爷的掌上明珠！耽搁了你们担当得起么！”送葬的却没多大反应，仍然大声吵嚷着，方才刚说过的话又被拿来翻炒了一遍。
　　小鱼儿噗嗤一声笑出口。原来这才是马少庄主的正牌夫人啊！这支送葬的队伍肯定是姓马的故意安排的，以拖延时间。只要他和抢来的新娘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谁能奈何的了他!
　　谁能奈何得了他？小雨儿是也！此刻，马老爷子一定还在酒宴上春风得意，心情舒畅，呆会儿可就难说喽！小雨儿眼珠转了转，放下假新娘，跑到送葬队伍那边，估摸着找了个管事的，凑到人家耳边悄声道：“还不快让少夫人过去！露馅啦！正牌新娘再不出现，少庄主怕是要遭大难了！”
　　管事的汉子斜眼看他，压低声音，道：“你是哪个？我在山庄没见过你，少给老子开玩笑！”
　　小鱼而被他一脸不可一世的表情碜得够呛，心里将他骂了几遍，挑眉道：“我骗你干什么？你看，假新娘子都叫我背下山来了！少庄主可是危在旦夕啊！你也不想想，庄主丢得起这个脸吗？当下只说是抬错花轿了，你还不快放行！”
　　管事的汉子顺着他的手，果然看到早上抢回去的新娘乖乖坐在山径边，看样子穴道还没解开。看来情况紧急，否则少庄主也不会随便找个人把那姑娘原封不动地背下山来。思忖间，那汉子一声令下，道路一打通，喜娘和轿夫立刻拼了命地往山上赶去。
　　小鱼儿自是得意地嗤嗤发笑，却又碍着那汉子的面，只得硬忍着，一脸痛苦，五官都拧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