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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剁椒鱼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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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鱼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师父跑到洛阳来。
只听说江湖上最近出了个惊煞鬼神,丧尽天良,心肺比墨汁还黑的大魔头。他武功高深莫测,一个月来连番杀害无辜,在武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更于一夜之间将华山、青城、武当、崆桐、峨嵋五大门派屠戮殆尽。少林方丈了然大师竟然也败在他的手下,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烈下场。有传闻说大魔头不知何故滞留洛阳。于是乎江湖上各大所谓的名门正派便前来洛阳,准备联手诛伐这个大魔头。
师父号称“北鸢剑圣”,是前代剑圣荻洛霜的入室弟子。泱泱江湖,唯我剑撩。北鸢剑派每代新剑圣只收一名弟子,每一代自然也只能出一位剑圣,江湖中唯一的剑中之圣。可见这剑圣名号的分量,师父自然收到联名帖,必须前往助阵。因为她是圣,是众人仰望的神人,是正义的化身。她,责无旁贷。
其实师父还很年轻,只比他大了五岁而已。她的双肩和平常女子一样柔弱,要她承担起这么多的期冀和尊重,未免有点太沉重了。
不过话说回来,师父也的确有这个资格。二十四岁的年纪,居然可以弃剑而立,弹指一挥间便有凌厉的剑气火舞黄沙,水起狂涛,电光火石间天地也为之变色。
泱泱江湖,唯我剑撩。师父果然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也许,这便是师父对待任何人都冷漠如冰的原因。
高处不胜寒。师父应该很寂寞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晚了,还独立楼头,不倚红阑,只是绷直了单薄的身子,双眼越过一片黑压压的重峦叠嶂,茫茫然望开去,眼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凝滞空洞。
所以他来了,他担心师父,至少可以默默陪在她边上吧?
小鱼儿仍然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大年初一的冬晨,因为师父的一句话,他差一点就要被漫天漫地的皑皑白雪吞噬掉,为天地再添一座新坟。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爹娘说是要带着他去天山玉雪堡和多年不见的舅舅一起过年三十儿。娘穿着大红的缎面短袄,刻络着点点深红的梅花苞子。梅花苞子叫那鲜艳无比的底色一衬,反倒显得暗了许多,深沉得像是血液的颜色,暗暗的腥红。短袄从腰下开始向外凸出,使娘看上去有些臃肿——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包袱也是红色,里边装着预备送给舅舅的珍贵的雪狐皮囊。爹一向不喜欢鲜艳的衣物,却也在娘的坚持下系上绯红色的配玉腰带。四岁的他被娘包得像只大红的团子,鼓鼓地呆在娘的怀抱里。他只记得上了天山,满眼里只剩下一望无垠的雪白,天地茫茫一片,白得清晰,却又模糊无比。他只记得他们像是那片白色里怒放红色花朵,万白丛中一点红,美得磅礴。然而只是一瞬间,那点红色迸发开来,散射成密集的雨滴,一点点,一点点,把满眼的雪白染成骇人的血红。纷乱而刺耳的刀剑声在他的耳朵里奋力厮杀,夹杂着爹的喘息,娘的呜咽。他还来不及反应,娘侧掌砍在他的后颈,顷刻间,红色便泯没在黑暗里。他甚至来不及再看娘一眼,来不及再叫她一声。
他在彻骨的寒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雪白的狐皮包裹着,蜷缩在一处雪堆深处。他动了动,雪堆便崩然散落。他想抬一抬头看看四周,无奈全身被冻僵,动弹不得。他不知道爹娘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他好冷,好冷好冷。他想哭,连眼泪都在眼眶边被冻结,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无声地抽噎,浑身颤抖。
忽然有“吱嘎”声从不远处传来,谁一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那是一双雪白的靴子,靴尖上两团茸茸的小球。
他吃力地抬了抬眼睛,被面前冰雪般冷凝明澈的小脸要花了眼。
“汐儿,雪狐怎么样了?”更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柔软慈祥的叫唤声,就像娘叫他的时候一样温柔。
他看到面前的小姐姐隐去唇边极淡的笑意,冷漠道:“我道是雪狐,却原来是个弃儿。”
“快叫为师瞧瞧——”那声音由远及近,到他面前,竟带了急切的焦虑。那女子大约很高,他尽量翻起眼皮也只能看到她素白的前襟。他感到有一股力量将他包围,似乎要将他从雪地里抱起来。
“师父,北鸢派从不收留男子。”小姑娘忽然冷冷开口。
那股力量果然立刻便犹豫了。
但是最终,心存大善的师太还是把他抱回去。
他在师太怀中,满眼竟然还是苍茫的白色。似乎昨天铺天盖地的红只是幻象。
他受了刺激,很快在师太的臂弯里沉沉昏睡过去,一睡便是整整三天。醒来之后,记忆模糊成一片,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说不清楚。
师太只说,他是被除夕夜那场暴风雪卷到这里来的。
师太给他洗澡的时候说:“瞧你这一身皮滑溜得,抓都抓不住,以后,你就叫小鱼儿吧。”
楼上的人儿忽然浅浅咳嗽,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小鱼儿一个激灵,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出去老远,找了个干柴堆睡下。大约是连日来偷偷跟着师父,怕被发现,脑子里那根弦高度紧绷,此刻乍一松弛,便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