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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重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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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想到连羲用毒的兽喜饼来害自己,杜千林就特别难过,又生气又悲凉,不敢深呼吸,一呼吸牵得心肺都裂开了一样,如洞开一个血口。
树老根多,人老识多。刘老头见他这模样,知道心伤没药医,添上干燥的柴,让火一点一点旺起来,拿着那个毒饼试了一会儿,顿时欣慰了:「少主,这个毒不致命。」
「什么?」
「是让人昏迷的药。」刘老头眯起眼睛,「我就说,连家小子不是这么冷血的人。」
杜千林的心忽然合上了,不疼了。
刘老头又从炉壁上拿出一个三喜饼,酥酥的,直掉渣:「多亏老夫房中囤了几个饼子过冬,李代桃僵,蒙混过关。哟,烤热了,味道更好,少主尝尝。」
明明说着没胃口,杜千林的手却诚实地接了过去。刘老头笑了,眼角如菊:「兽喜饼的味道真就那么好?」
「天性难抵。」
那一源泉日精月华,是异兽最喜的灵水。流到弥村时,水势平坦,逆回一圈,形成一个闭合环,将灵气重新聚拢了,故而用弥河水做成的饼子有天然的魅惑。最初,三喜饼是叫兽喜饼的。
杜千林吃着饼子,忽然想起了连羲的血,也有蛊惑的味道:「人类的血是咸的,但连羲的血是甜的。很好喝,像兽喜饼一样,他是不是体质异于寻常人?」
「属下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少主不忍心杀他。」
「这跟他的血的味道有什么关系?」
年轻的主人如同一棵初冬里不着一叶的水杉,自然,挺拔,没有一丝多余的修饰。刘老头不由得微笑:「有的。味觉和心是相连的,你的心要是不忍,或有所眷恋,则品尝起来就会格外甜美。可惜,人类的血太少,少主,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不用再担心连羲或「断刀印 」的追兵,接下来,杜千林要寻找合适的栖蛰之所。
毕竟,休眠之日越来越近。
栖蛰之地,除了隐蔽,还必须灵气充盈,足够十年不吃不喝。雁断山之前被暴露过一次,谁知道走漏了多少消息。吃一回亏,学一回乖,保险起见,还得选择雁断山之外的地方。
跟刘老头告别之后,杜千林沿着山脉水脉多的地域,一路西行。并非盲目行走,他是沿着兽脉搜寻。
人有人脉,龙有龙脉。
兽也有兽脉。
成千的异兽靠着汲取兽脉的灵气,赖以生存。沿着元奚国的北疆脊梁,从东到西,遍布着深山、幽谷与天堑,这绵延的数千里就是一条兽脉。兽脉之上,总有适合的栖蛰之所。
白驹过隙,天气转暖,黄莺婉转啼绿。
杜千林被晒得暖融融的,遂把素袍盖在膝上,靠着绿树半瞑,不知不觉沉入梦中。混混沌沌中,他展开元奚国的地图。地图上,山、水、城池就像活了一样一一矗立起来,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总该有一处不同的。
杜千林俯视着,忽然,高山全部往下沉。水脉却鲜活起来,一支一支往四周肆意蔓延,铺满了整个元奚国——兽脉与水脉交织的地方,泛出阳光的璀璨光芒。
杜千林骤然睁开眼睛。
怎么忘了,蛰孟兽也可以入水。水中没有人类,比在山中安全得多。只要,水中没有其他异兽。梦就是直觉,杜千林立刻朝梦中发光的水域走去。越走越靠近中原,人就越多,城池也变得繁华。
这天,到达了「乌长镇」。
就是数年前连羲的千秋剑铸成的地方。旧事又上心头,杜千林走进了樊记打铁铺,打铁匠眼皮都没抬,呼呼地拉扯着风炉,吼着嗓子说:「客官随便看,有喜欢的就说。」
形状不重要,只是作为癞骨的载体而已。
杜千林说:「我要炉里的那把。」
打铁匠一愣,抬起头,忽然震惊地一拍大腿,几大步跨过来,狠狠拍打他的背部:「小哥,是你啊,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我急着赶路,得快一点。」杜千林侧了侧身,避开热情的寒暄。
「又很急?」
赶得又很巧,炉里的那把武器快成形了,打铁匠说:「这是一个客人定做的,比剑结实,锋刃上有些细钩细爪,爪到哪里哪里就稀巴烂,小哥你运气真好。」
「可以。」
杜千林寻了个借口,打发打铁匠出去。瞅着没人,他把癞骨投了进去,一瞬间,蓝色火焰高高跃起。一阵寒意从炉火中窜出,如将天地冻结一般。利器出炉,幽蓝闪耀。手柄处莫名冒出了癞疙瘩一样的凸起小圆点,握上去倒没有大碍。
融合了癞骨的武器,已不是寻常武器。
回来后的打铁匠察觉到不寻常,喃喃:「二月倒春寒啊,忽然这么冷。啊,记得上次那把剑也特别神奇,之后用古法,再没有炼出那样的剑了。那个小哥呢,怎么没来,剑用得顺手吗?」
「顺手。」挖了好几颗心胆了。
「几年前,有人特意找过来,说有一个很俊的小哥砍杀了一个大猛兽,他的剑柄上有「乌长樊铁记」的印记。」
「有什么问题?」
「我打的剑我清楚,无非比别人锋利一点、华丽一点、砍砍杀杀利索一点,但绝对没有别的奇异之处,更不可能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剑成形之前,你们往里边掺了什么吗?」铁匠极真诚地问道,「我是个实在人,这几年,这事一直梗在我心上过不去。」
「血,掺了血。」
「……」
离开集市时,已到傍晚,寒鸦嘎嘎嘎嘎地叫。一户人家外边,摆着一张陈旧的躺椅。杜千林横躺在上面,仰望星空,不知不觉浮现出连羲的声音。
「千林,每一次跟你相见,都很意外,也很仓促。我有任务在身,要不然可以多聊一会儿。看见没,天空那么大,有那么多星星,那两颗偏偏能靠在一起。」
「像你跟我。」
……
唰!细微的异响,杜千林一跃而起,利器一挥,疾风袭过,黑树忽的都弯下腰。
「哎呦,你干什么!」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霸占我家的椅子,霸占我家的地方,还好意思袭击我?」从旁边的树下转出一个男子,赤着脚,浓眉大眼,袖子破了一大片,带着浓重的酒味。
原来是主人,杜千林默默离开。
「诶,功夫真好,哪里学的?你去哪里,一起走啊,互相有个照应!」年轻男子追了上来。
「什么?」
年轻男子醉得不轻,呜哩哇啦地说开了。
乌长镇有个奇怪的习俗。女子久不生育,会到乌长湖中祈子。这法子非常灵,但千万不能生出双生子。否则其中一人必是水鬼之魂,将令家宅不宁。万一生出的是双生子,如何区分呢?虚弱者,是人之子;强壮者,是鬼魂之子。当孩子满五岁时,把鬼魂之子溺死在湖里就行了。
男子叫明扬。
明扬不幸就是双生子之一,更不幸的是他还是身体强健的一方,更更不幸的是他天生水性好,好像几辈子都擅泳的鬼魂一样。五岁的时候他就被浸入乌长湖,许是命不该绝,不知怎么的浮上来了。
他回到家,他爹妈差点吓死,赶紧溺了第二回。
他命大,又活了。
知道不能再回家了,要不还得被弄死,明扬成了一个小乞儿,四处流浪,偶尔回去看看老爹老娘兄弟怎么样了。如此这般,到了十来岁,他琢磨着都长这么大了,爹娘该接受了吧。所以他洗干净脸,乐颠颠回去了。没想到他爹娘跟见鬼了一样,又是砸桃木又是砸牌位生生把他砸出来了。
又浪了四五年,十六岁时他老爹六十大寿,他回去瞅了一眼,毫不意外又被赶出来了。他死心了,不再惦记着回去了。今天,他兄弟娶亲,明扬奉上好礼想恭喜一下。
「你家就这里?」杜千林打断他。
「哪能啊,谁家办喜事这么冷清,这是以前住的地儿,爹娘怕我纠缠给搬到新地方去了。哼,找遍元奚国我也能找到。」明扬又嘻嘻一笑,「你说,我长这么大容易吗?一回两回把我往湖里扔,不是鬼魂都成鬼魂了。」
说着说着又扯远了,明扬的外表落魄,性格出奇的开朗,不让人讨厌。
杜千林单刀直入:「你怎么在这里?」
明扬一口接一口地喝,最后使劲仰起头,咽下最后一滴,一抹嘴巴:「今天,我乖乖地混在人群里,看我兄弟当新郎官呢。迎新人进门那会儿,忽然间,有个人从外边跑进来,说了点儿什么,我兄弟忽然就撂下喜服跑了。」
结婚的现场新郎跑了,为什么?
「我也很好奇,赶紧跟出来看,只见他跟他属下一路狂奔来到了乌长镇,直奔樊铁记,揪住打铁匠就问打武器的人往哪边走了。打铁匠吓瘫了,随便给他指了一条路。」明扬望着杜千林,眼睛晶晶亮,「我兄弟动歪门子心思厉害,可找人一点都不行,哪像我,一找就找到了。」
杜千林握紧利器:「原来如此,你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就来看看,什么东西能让他连新郎官都不当了。原来只是一件武器啊,顾轻雪的脑子越来越奇怪了。」明扬扑通,跪倒在地。眼睛一转,呼的一声,趴在了地上,眼皮耷拉在一起,发出呼呼的酣睡声。
刚才还清醒得跟什么似的,一瞬间,就变成这样,这人的心比大海都大。杜千林哭笑不得,抬腿走了。
看来,自己被盯上了,蹲点等候自己呢。
倒也不奇怪。
融杜千林的血灌铸而成的千秋剑太厉害了,遇魔斩魔,遇兽斩兽。就算连羲不说,总有人能顺藤摸瓜找上樊铁记的。手头熔铸了癞骨精魄的武器,扑面生寒,漆黑中泛着墨蓝色的幽光,安静时像极了夏天的夜晚有星闪烁。
杜千林喃喃:「叫什么好呢,癞骨爪?真难听,冰魄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