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中短集》葬剑

2、静谧时光外篇

　　虽然埃尔隆德领主大人是中土闻名的智者，也是沙场上勇武的战士，但他有一样实在是比不过瑟兰迪尔王，而且是远远的不如。
　　酒量。

　　所以在名为“欢迎幽暗密林的精灵王携其王子驾临瑞文戴尔欢迎会”实为“谢天谢地感谢梵拉领主终于醒过来的庆祝会”上，瑟兰迪尔还未喝过瘾，就看到埃尔隆德微微倾斜着头，靠在椅子上。
　　脸色没怎么变，却是一副微醺的样子。

　　瑟兰迪尔王默默无语地看了一眼杯中酒，顿时醒悟到那个叫做林迪尔的精灵为什么在自己身边放了十个桶，却只给了埃尔隆德一壶。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埃尔隆德的执行官对他有什么意见！比如暗讽什么的……

　　瑟兰迪尔又看了一眼微微闭目的精灵。
　　刚才他的小王子跑上来敬酒，这黑发诺多一句也未推辞——莱戈拉斯是跟着那帮西尔凡和他这个Ada天天夜夜练出来的酒量，瑟兰迪尔一点都不担心，没想到反而是瑞文戴尔的主人先有了醉意。
　　想到自己儿子最近一直跟在精灵领主的身后，瑟兰迪尔嘴边勾起一缕笑意，执起酒杯，走到埃尔隆德的身边坐下。

　　黑发精灵属于武者警觉让他在精灵王靠近时就睁开了眼，灰色的眼中有些迷蒙的雾霭，却也暗藏着锐利的星芒。
　　那锐利的光在看到面前精灵的时候柔软下来。

　　“瑟兰迪尔王？”

　　金发的精灵王歪头点了点，举杯至埃尔隆德的面前。

　　“感谢伊姆拉崔的热情欢迎。”他连声音里都带着瑞文戴尔醇厚的酒香。

　　埃尔隆德眨了眨眼，从对方天蓝色的眼中看到了十足的一本正经，和十足的戏谑。
　　但王的敬酒不可推辞，恪守礼节的精灵领主举杯相应。
　　喝完一杯后，瑟兰迪尔拿过林迪尔给埃尔隆德配备的酒壶，将两个酒杯再度满上。

　　“敬伊姆拉崔的主人身体安康。”

　　终于明白瑟兰迪尔在行灌酒之实的时候，埃尔隆德苦笑着再次一饮而尽。
　　这次不等瑟兰迪尔动手，埃尔隆德先行给两个杯子倒满第三杯，递给瑟兰迪尔。

　　“密林的精灵王与其王子到访，令伊姆拉崔蓬荜生辉。”说完他一饮而尽，脸上终于因为酒精而有了乏色。

　　瑟兰迪尔眉梢一挑——他本不该认为昔日诺多至高王的传令官是个没脾气的人，只是这脾气也未免太吃亏。

　　瑟兰迪尔随即饮下精灵领主亲手倒的酒，放下杯子，将黑发诺多扶起。
　　“这场欢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让他们闹去吧，我送你回去。”
　　埃尔隆德还要说什么，被瑟兰迪尔用手势止住。
　　“伊姆拉崔有格洛芬德尔和林迪尔，密林有莱戈拉斯和陶瑞尔，我们在他们反而不能尽兴。”

　　这句话其实不对，因为欢宴已经到了高潮，早就没有精灵关注这两位坐在上面的领袖了——他们在不在这群密林精灵和被密林精灵带着跑的林谷精灵都能尽兴。

　　然而埃尔隆德也没有再推辞精灵王的好意，只是侧头对瑟兰迪尔淡淡一笑。
　　密林的精灵王突然想到总是安静地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头小鹿，无声而温暖，每次回过头就会看到那双温和的眼睛也注视着自己，好像连星空都一并点亮。
　　就和现在一样。

　　——不如回去给莱戈拉斯去寻一只幼鹿回来养。

　　这个念头刚刚从心底升起，就被瑟兰迪尔自嘲着掐去。

　　——瑞文戴尔的精灵领主独一无二，只一双眼，便胜过了密林的星光。

　　被户外的夜风一吹，埃尔隆德的酒醒了几分。

　　“瑟兰迪尔王。”他叫住旁边的金发辛达，示意对方放开扶在他腰间的手。

　　密林之主轻轻放开手，看着伊姆拉崔的主人倚着廊柱坐在月光之下，手心中生出一丝留恋。

　　“似乎还没有跟您郑重道谢——如果不是您，我恐怕无法回到瑞文戴尔。”儒雅的黑发精灵静静地说，银色的头冠光泽变幻，柔和了半精灵的眉眼。

　　瑟兰迪尔对着埃尔隆德坐下，带着树棘之冠的头轻轻仰靠在另一根廊柱上。
　　“这次的事，跟你的夫人有关？”

　　黑发诺多惊讶抬头，他没想到密林之主如此敏锐，从甘道夫的吞吞吐吐中也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头脑被酒精蒸腾的昏沉，只剩下精灵王的眉眼近在眼前。
　　那张悠远冷漠的面容仿佛在告诉他说不说是他的自由，又像是在保证他的秘密永远是他的秘密。

　　埃尔隆德苦笑一声，眼神刹那间变得悠远。回忆趁着夜色而来，再次揉碎他的心。

　　“凯勒布里安那时候伤得很重……”

　　有些话他从未跟任何精灵说过，但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剩下的言语便自然而然地从嘴里冒出。

　　“即使是我的医术和维雅的力量也无法治愈她，甚至当时的情况危急到连西渡都不可能，她或许会直接去曼督斯神殿。”
　　“我用维雅和咒语将她身上的伤痕转移了一部分到自己身上，那个亡灵巫师的咒语因此才有机可趁，但凯勒布里安也因此才能撑到西渡的时候。可是那天在红角隘口，我们到的太晚了，她受到的痛苦太深了……太深了……深到伤害了她的灵魂……”
　　“瑟丹大人和凯兰崔尔夫人都告诉我……”埃尔隆德微微阖上眼，“即使维林诺治愈了她的伤痕和灵魂，她也会忘记一切，忘了我。”

　　半精灵眼中隐隐的水光令瑟兰迪尔几乎忘记言语，他不知道哪种更残酷一些，莱戈拉斯的母亲直接去了曼督斯殿堂，还是终有再聚的一天却是相见不识。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即使为了那灰眸中的水色波光，也必须说些什么。
　　“那……谁都不能肯定，说不定你去的时候，她还记得你。”

　　埃尔隆德对瑟兰迪尔的安慰报以感激的微笑，但笑容里还是蕴藏了太多的苦涩。
　　“事实上……在我将她送上船与她道别的时候，她问我‘你是谁？’而我连回答都做不到。如果她还是萝林的公主，根本不会遭到这样的劫难，如果我陪她一起回到萝林，定能保护她安全……”

　　“埃尔隆德。”瑟兰迪尔轻轻握住半精灵的手，感觉那沁骨的凉意，“不要承担不属于你的过错，天色已晚，你该休息了。”
　　那双在夜色中也蓝的发亮的眼睛看着精灵领主，藏着无人知其意的光芒。

　　除了两位精灵领袖，没有精灵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那场谈话成了两个精灵之间的秘密。

　　之后密林之王瑟兰迪尔带着他的王子回去密林，临行前，瑟兰迪尔站在大角鹿旁和自己的儿子说话。
　　“Ada，我们要回去了吗？埃尔隆德大人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小叶子喜欢他吗？想要留下来？”
　　“我当然喜欢星空啊，但是我也喜欢Ada！Ada不喜欢埃尔隆德大人吗？”

　　瑟兰迪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儿子的金发，将小王子抱上大角鹿。
　　然后他转身走到站在门口送行的埃尔隆德面前。

　　精灵领主黑发束起，一袭绛红长袍，面带微笑，看起来温文尔雅。

　　“瑟兰迪尔王，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你已感谢了太多遍了，埃尔隆德领主。”

　　“我指的是宴会那日，谢谢您的陪伴。”

　　瑟兰迪尔突然走上前几步，捻起埃尔隆德的一缕黑发，躬身放在唇边。
　　天蓝色的双眼对上灰湛，密林之主微微一笑如春日阳光。
　　“埃尔隆德，旧缘若去，可愿再续新缘？”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迪尔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态度说。

　　——这次又怎么了？
　　被他拉来商量的格洛芬德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从那天送别密林的王者之后，林迪尔就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了……所有跟密林有一点点联系的东西都让他精神紧张。

　　比如——
　　某精灵：这是瑟……
　　林迪尔（突然出现）：什么瑟兰迪尔王？停下停下停下！丢出去！
　　被架起来的某精灵高声呼喊：这是瑟丹大人给领主的书信！
　　某精灵：这是XXX林今年新酿的果酒。
　　林迪尔（突然出现）：幽暗密林？咱们不需要，我瑞文戴尔物产丰富区区果酒我们要多少有多少，丢出去！
　　格洛芬德尔（拼命拦住）：这是洛丝萝林的黄金佳酿，我找了凯勒鹏大人好多次才送来的千万别丢啊啊啊啊啊！
　　——瑞文戴尔的形象呢？还要不要了你们？
　　林迪尔：要领主！
　　格洛芬德尔：要酒！

　　回到现在时。

　　“瑟兰迪尔王就是送别的时候一说，他们都是成年精灵了，比你年纪都大……”
　　人家瑟兰迪尔王好歹也是光明正大的当着所有瑞文戴尔所有送行精灵的面说出那句话，进退有度也不失礼，林迪尔需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真要说起来，他还有恩于咱家的精灵领主！
　　“你懂什么？”林迪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金花领主。
　　“密林王就随口那么一说，接下来什么表现都没有，这明显是为了扰乱埃尔隆德大人的心，然后再趁其不备趁虚而入趁……”

　　——你也想得太多了吧？人家要是有了表现你不得让我带着林谷精锐杀到幽暗密林去揍蜘蛛？！

　　事实上，自从上次“密林王伊姆拉崔门前求缘，瑞文戴尔领主惊愣当场”事件发生后，幽暗密林还是爱怎样怎样，没有一点多余的“失礼”动作。
　　而埃尔隆德……精灵领主完全、完全没有当真。
　　因为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瑟兰迪尔王的——“谢谢你的安慰，我尊贵的朋友，人类的礼仪恐怕并不适合精灵告别的场面。”
　　等瑟兰迪尔王走了之后，埃尔隆德还是该干嘛干嘛，完全没有被精灵王影响分毫。

　　所以格洛芬德尔才会说林迪尔——想太多！

　　※※※

　　瑟兰迪尔坐在寝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
　　想到那日分别时，精灵领主脸上短暂流露出的诧异和尴尬，精灵王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那个半精灵蒙混的理由虽然牵强可笑的要死，但因为说出口的是伊姆拉崔之主的埃尔隆德，却让在场的任何一个精灵无法反驳。

　　和最后的同盟时一样，如果被那温和无害的表面蒙蔽，就会忘记对方可是以睿智勇武闻名的诺多领袖之一，他的身上流着精灵王族的血脉，无论是诺多还是辛达。
　　——可惜幽暗密林的瑟兰迪尔王不是那么好含混的精灵。
　　瑟兰迪尔歪着头靠在窗檐，他突然对那个遥远的林谷有了兴致，像是年轻时渴盼一场新鲜的冒险。

　　父王的死去消磨了他年轻的热情，而因为一个诅咒落入密林的精灵领主点亮了他的意气。
　　——真是，太有趣了。

　　“Ada……”精灵王的幼子推门进来，扑在父亲的膝头，“我有点想星空了——大角鹿也想他了。”
　　“莱戈拉斯，你想再去伊姆拉崔玩玩么？”瑟兰迪尔抱起他的小王子，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
　　——谁能拒绝幽暗密林的绿叶王子？何况精灵对于幼崽总是格外宽容。
　　“Ada也一起吗？”莱戈拉斯显然很心动。
　　“不，Ada还有事要做，办完事之后会去伊姆拉崔接你。”

　　他必须先去一趟伊鲁柏，但这样也好，逼得太紧恐怕只会有反效果。
　　精灵漫长的生命中多了一些可以期待的东西，也不错。

　　※※※

　　莱戈拉斯小王子跟着埃尔隆德的双子去了洛丝萝林，这件事埃尔隆德已经提前通知过瑟兰迪尔，但他没想到对方还是如约而至。

　　说实话埃尔隆德心中有些矛盾，身为好客之主，他并不排斥接待密林之王。
　　然而上次瑟兰迪尔的举动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他心中的天平——埃尔隆德并未将那言语当真，却总觉得对方会在他平静的生活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对于已经经历过太多动荡和失去的精灵领主来说，他并不畏惧改变，却也不喜爱麻烦。

　　※※※

　　埃尔隆德一眼就看出再次到访瑞文戴尔的精灵王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在瑟兰迪尔无人注意的侧头间，那双像天空一般的双眼会蒙上一层暗蓝，除了他之外，周围的精灵们——不论是林谷精灵还是密林精灵——都不曾发觉。

　　灰湛的眼中滑过一抹深思，埃尔隆德敛去自己的目光，迎上密林之主。
　　“欢迎再次到访伊姆拉崔，密林的王者。”

　　瑟兰迪尔看着那半精灵慢慢走上前，他身后的执行官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在身边的金花领主的阻拦下才没有失礼地冲上来。
　　他突然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待到埃尔隆德走到他身前，微微颔首行礼，瑟兰迪尔心中被矮人王所激起的怒火渐渐化为对眼前这半精灵的兴味。
　　他以为自从上次之后，会被这狡猾的诺多冷处理的。没想到埃尔隆德反而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的气魄。

　　——不，还是有的。
　　瑟兰迪尔想到那夜酒后月下，精灵泛着波光的双眼。

　　埃尔隆德早已在那天夜里将能够对付他的最强之兵交予了自己，把最大的弱点摊开在自己面前。
　　——但他永远不会用那个来对付伊姆拉崔之主，精灵王的骄傲和瑟兰迪尔的自尊都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如果这是一场博弈，他赢也要赢的光明正大。

　　于是他微笑着点头。
　　“精灵最后之家风景如画，诸心向往，我也不例外。”
　　瑟兰迪尔绝口不提莱戈拉斯，以防这半精灵将他赶去黄金森林。
　　有埃尔隆德的双子照料，他还是很放心的，何况还有陶瑞尔照料着。

　　埃尔隆德闻言只是侧过身，领着瑟兰迪尔进入林谷之中。

　　※※※

　　当其他精灵都退下之后，两位精灵领袖坐在埃尔隆德的书房内，欣赏着伊姆拉崔之主的珍藏。
　　“我原以为你会让我去洛丝萝林接莱戈拉斯回家。”瑟兰迪尔品了一口林谷的新酿，看着精灵领主俯身查看什么的背影似是不经意地说。

　　“……”精灵领主的动作顿了一顿，转过头看着瑟兰迪尔，“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瑟兰迪尔发现埃尔隆德剥去了那层温柔和善的外皮，露出了里面封闭坚固的防御。
　　倒不是说精灵领主不再温柔和善，而是他在温柔和善的同时，却拒绝所有人造访他的内心。

　　——多么狡猾的诺多。
　　他聆听你内心的声音，为你解惑，令你沉沦，自己却始终在那之外，拒绝打开心门。

　　直到此时，瑟兰迪尔才明白那天夜里，他得到了一个怎样的机会。
　　或许是鹿化那段时间的陪伴、或许是酒后微醺的醉意、或许是最后同盟时期的共苦……所有这些幸运而苛刻的条件加起来，他才有了一个看见埃尔隆德内心的机会。

　　“哦？那是什么令你改变了主意？”
　　没有其他精灵的场合两个精灵都剥去了他们广为人知的那层外衣，简单而直接的交谈着。
　　埃尔隆德毫不回避地直视精灵王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孤山的矮人激怒了密林的王者。”

　　——或许是因为，孤山的矮人激怒了密林的王者。

　　瑟兰迪尔动作一滞。
　　他似乎应该为埃尔隆德的无礼而生气，唇角却露出笑意。
　　“我没想到伊姆拉崔的消息如此灵通，或许索尔还没来得及跟他那些愚蠢的仆从炫耀，你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没有那么快。”埃尔隆德将手上的纸递给精灵王，便签上写的正是密林王拜访孤山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事情的真相分毫不差，日期倒是和他来到林谷的同一天。

　　“所以我应该感谢这个消息，让你不至于将我拒之门外？”瑟兰迪尔慢悠悠地说，但他的声音却隐含怒意，“爱操心的伊姆拉崔之主，星光白宝石虽然是密林的瑰宝，却不值得我的子民为它送上性命，你所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他突然觉得无趣，或许埃尔隆德猜测冒犯了他的尊严，或许半精灵的言行令他觉得愤愤，瑟兰迪尔突然站起身，想要拂袖而去。

　　“我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埃尔隆德皱眉说，然而直到他说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可是说出的话正如泼出的水——根本无法收回。

　　精灵王就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尾巴一般，露出了孩子般淘气的目光。
　　“哦，你不担心这个，那你担心什么？”
　　瑟兰迪尔心情极好地走近精灵领主，擅自挑起他的一缕发辫，捏在手中，像是在说——“看啊，我终于抓到了你的小辫子。”

　　精灵领主稍微退开一些。
　　“……我担心黄金的——”
　　“你担心黄金的诅咒会引来灾难和暗影——但那跟我没有关系，你不会因此而留下我，埃尔隆德，智慧的精灵大师，为何你不干脆承认，你是在为我而担心？”

　　“瑟兰迪尔王……”

　　“于是我又是瑟兰迪尔王了？我是否也该称你为埃尔隆德大人？”瑟兰迪尔放下精灵领主的发辫，转身坐回他的座位，嘴角仍带着笑意，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真的因此而生气，或仅仅是调笑的言语。

　　埃尔隆德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尝试将话题转为他最初想要与这位孤山的同盟探讨的方向。
　　“我预见到了赤炎之影，火焰中隐隐有邪恶的龙形。”

　　——龙……
　　瑟兰迪尔的脸色凝重起来。
　　北方巨蛇留在他身上的伤痕仍未褪去，每当月色黯淡无光的夜晚，他的伤痕就会扭曲抽痛，恢复原本狰狞的面貌。
　　那经由魔苟斯之手所创造的邪恶之物明明已经死去，却总会在梦境的阴影中再次向他袭来。

　　“瑟兰迪尔？”
　　埃尔隆德剑精灵王久久不回话，转头看向他。
　　那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愤怒之战中的同袍……被天魔王的魔焰所侵蚀，痛苦的无法解脱的灵魂。

　　他快步走近精灵王，俯下身端详着他脸上的暗影。
　　“这是龙焰的伤痕。”博学多闻的伊姆拉崔之主肯定地说，“你不应该隐藏它如此之久。”

　　“你过于失礼了，埃尔隆德大人。”
　　精灵王拂开医者想要探查的手，表情已然冷淡了下来。

　　黑发的半精灵却不以为意。
　　他早已看穿眼前的精灵虽然想尽办法想要撬开他的心中，看到他的所思所想，自己却心门禁闭，拒绝他人窥探分毫。
　　“你应该面对它，治愈它——否则总有一天，它会影响到你和你的王国，甚至你最爱的莱戈拉斯。”
　　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非常相似，所以埃尔隆德知道他的弱点，因为他们的弱点本就一致。
　　——都是他们置于掌心，愿舍命保护的存在。

　　书房的谈话可谓不欢而散。
　　埃尔隆德没能劝说精灵王治疗脸上的伤痕——对于这个结果精灵领主丝毫并不意外。
　　他在见到的第一眼就确定了，那是无法治愈的伤，除了这种黑暗的伤痕，没有任何伤口能够在精灵身上停留如此之久。
　　密林之王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将它治愈。
　　而他连试都不愿意去试的原因，埃尔隆德也能猜测到一二。

　　埃尔隆德收拾着桌面被无意弄乱的书卷时，格洛芬德尔和林迪尔走了进来。
　　“难得一见啊，埃尔隆德大人。”金花领主意有所指地看着凌乱的桌面，“难道是埃拉丹和埃洛希尔大人回——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扭曲了一张俊脸。

　　林迪尔默默地收回手，一脸严肃正经地看着伊姆拉崔的主人。
　　“埃尔隆德大人，请问瑟兰迪尔王要在这里停留多久？需要我们派人将莱戈拉斯王子接回吗？”

　　精灵领主有些犹豫。
　　其实当瑟兰迪尔拒绝治疗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或许并没有真的做好准备救治这样的伤痕。

　　——但那个辛达精灵脸上的伤痕确实让他挂心。

　　密林就在孤山之侧，而如果他的预感没有错的话，不久之后，黑暗与光明将同时从此地起行。

　　埃尔隆德并不怀疑瑟兰迪尔有能力对抗那份黑暗，但正如不能因为人们能够忍受痛苦就放任人们留在痛苦中，在他已经知道的情况下，也不该放任瑟兰迪尔独自对抗黑暗。

　　身为医者的他觉得他应该想办法治好瑟兰迪尔，令他远离这份痛苦的折磨。
　　身为战士的他觉得治好精灵王能为未来的斗争增加一个砝码，让光明一方增添一份实力。
　　只有埃尔隆德自身还在犹豫。

　　在他救治凯勒布里安的时候就明白了，要洗净那么深的黑暗，就必须接近它，了解它，感受它，最后才能祛除它。
　　——不走下泥泞，便不知道泥泞之中如何难行，不知道泥泞之中如何难行，他便无法将那个身处泥泞之中的精灵拉上岸。
　　而中土目前唯一的精灵王是如此的意志坚定骄傲不已，想要了解他，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那意味着，治疗龙焰的伤痕，会让他们无比贴近，甚至必须拆除埃尔隆德内心铸起的高墙，和精灵王内心由高傲组成的壁垒。

　　那不仅艰难，而且对现在的埃尔隆德来说太危险了……

　　大概是精灵领主犹豫的太久，林迪尔不得不再次发出疑问。
　　“埃尔隆德大人？”

　　回过神来的伊姆拉崔之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必叫回莱戈拉斯，如果瑟兰迪尔王需要，他自会派人前往洛丝萝林。”
　　他的目光扫过林迪尔有些担忧的双眼和格洛芬德尔带着揶揄的表情，发下指示。
　　“密林之王会在此地停留一阵子，林迪尔你去安排吧。”

　　他最终无法对那伤痕视而不见。

　　埃尔隆德没有刻意避开密林之王，但这次好像是对方故意避开了他。
　　精灵领主难免为精灵王出乎意料的孩子气感到一丝好笑。
　　——明明不愿与他碰面只要前往洛丝萝林接回莱戈拉斯王子即可直接回到幽暗密林，却偏偏要选择留在瑞文戴尔。
　　埃尔隆德几乎可以想象那张俊美倨傲的面庞昂头说：“我可不会不战而逃，埃尔隆德。”

　　就在精灵领主沉思之时，格洛芬德尔突然来报瑞文戴尔周围出现半兽人的踪迹，想着也是许久没有出门活动，埃尔隆德决定这次亲自带着林谷骑兵前去剿灭周围的潜在威胁。

　　瑟兰迪尔心中的想法与埃尔隆德所猜测不远，而精灵王也明白伊姆拉崔聪敏的主人绝对不会猜不出自己的心思。
　　当日他虽然拂袖而去，但事后冷静下来，却明白这次是自己的失误。
　　他本不该失态，冷淡也好、愠怒也好，失态就代表他在乎，幽暗密林的王者原本应该高高在上，除了莱戈拉斯之外，心中坚强没有弱点。
　　但让他看到埃尔隆德脆弱之处的那些东西同样影响了他，让他对着那个半精灵暴露了弱点。

　　精灵王抿了一口酒，他的房间里随时备着林谷的果酒。
　　除了不想要让人看到自己的那一面之外，他也不相信埃尔隆德能够治好龙焰之伤。
　　虽然让半精灵一试并无不可，但凯勒布里安已经在埃尔隆德心头蒙下一层阴影，如果他无法治好自己的伤痕，或许会……

　　——无坚不摧的光明领袖或许会有了间隙，这是瑟兰迪尔不愿看到的。

　　那本就是无法治愈的伤痕。
　　但精灵王知道埃尔隆德不会将之作为理由。
　　——或许他不该因为一时之气留在瑞文戴尔，而为之后必将到来的黑色时期留下隐患。

　　这么想着的时候，瑟兰迪尔敏锐的耳朵突然听到外面精灵交谈的声音。
　　“格洛芬德尔，埃尔隆德大人还未归来吗？”
　　“我也觉得奇怪，正打算去看看。”金花领主的声音里有一种紧绷的严肃，令光明正大“偷听”的瑟兰迪尔紧皱起眉头。

　　“埃尔隆德大人出了什么事吗？”瑟兰迪尔站在窗口，看着林谷之主的左膀右臂。
　　“领主大人出门剿灭半兽人未归，我正打算去看看。”格洛芬德尔对密林之王点点头，转身而去，却被叫住。
　　虽然觉得那个半精灵不会有什么事——想想那家伙在最后同盟的战场上猎杀半兽人、座狼、食人妖的模样吧，谁说医者和学者就不能是个强大的战士？
　　但内心有一部分声音却有不同意见。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比如上次那个小鹿，如果不是莱戈拉斯，埃尔隆德会有怎样的下场？
　　瑟兰迪尔轻轻闭了闭眼。

　　“我和你一起去。”

　　瑟兰迪尔看到埃尔隆德的时候，半精灵正凝视着林间的枝桠，林谷忠诚的护卫们环绕在周围，守护着他们的领主。
　　——他就知道是格洛芬德尔太过于操心。
　　精灵王抬起手让身后跟着他的林谷骑兵停下，独自上前走到埃尔隆德身边。
　　接着他顺着埃尔隆德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缕金丝。

　　像是被风吹起后，缠绕在了枯朽的枝桠上。那金色的细丝黯淡无光，了无生气，和迷雾山脉的环境如此相似。

　　“埃尔隆德。”瑟兰迪尔伸手搭上精灵领主的肩膀，并在触碰的同时感受到掌心中僵硬的身躯。一种莫名的悲哀从他心中升起——不属于他自己，而属于他眼前这个精灵。

　　瑟兰迪尔已然明了，那是凯勒布里安的头发。

　　无需询问埃尔隆德为何会如此肯定，就像瑟兰迪尔不会认错莱戈拉斯、埃尔隆德不会错认埃拉丹、埃洛希尔和阿尔温一样，精灵领主也不会错认这缕蒙尘的金发。

　　埃尔隆德回过头的时候已然面色如常，他微微后退一步，挣开了瑟兰迪尔的手。
　　灰湛的双眸温柔依旧，脸上已经流露出歉意的笑容。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瑟兰迪尔伸手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别再让你的诺多们更担心了，埃尔隆德。”瑟兰迪尔露出优雅的笑容，“回去吧。”
　　回到你的瑞文戴尔，你的伊姆拉崔，让它安抚你的伤痛。

　　精灵领主点点头，跨上了他的马。

　　※※※

　　月光与星空下，瑟兰迪尔坐在廊柱旁，用瑞文戴尔的果酒消磨着时光。

　　“白天的时候，谢谢你。”酒的主人缓步而来，在与瑟兰迪尔相对的位置坐下。

　　——一切都和埃尔隆德喝醉的那一晚如此相似，连星月和夜风都一模一样。
　　瑟兰迪尔这样想着，然后开口。
　　“莱戈拉斯的母亲离去的时候，正是北迁之中。”
　　“面对北方巨蛇的威胁，我甚至没有时间悲痛，和父亲离去那时一样，只能让自己继续带头走在前方，因为我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我身后的子民们失去了方向。”

　　那是个寒冬，北风肆虐，风雪中的巨龙带走了他刚刚生下莱戈拉斯的妻子，他却只能一切以密林的精灵们为先，尽一个身为王者的责任。

　　“失去的愤怒和痛苦从未远离，只是被压在我的心口。”
　　“北方巨蛇不愧是魔苟斯的造物，我费尽心思杀了它，却也被它的魔火所伤。但杀死它的同时，愤怒并未远去，我的心没有平息。”
　　“或许是那道龙焰将黑暗的阴影和诅咒与我连在一起，北方巨蛇以它的方式残留在我心底，和这可怖的伤痕一起。”

　　瑟兰迪尔的脸在月光下变化，先是破损的血肉皮肤，再是灰白失明的眼。这残忍恐怖的一幕暴露在月光下，是精灵王从不现于人前的脆弱。

　　微凉的手抚摸上那道伤痕。

　　埃尔隆德细心凝视着龙焰留下的痕迹，指间的维雅闪烁着微光，是在被使用的证明。

　　“能够说出口的，便不再是心底的伤痕。”埃尔隆德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他的动作也很轻柔，似乎害怕令瑟兰迪尔疼痛。
　　“那缕头发是凯勒布里安的头发……那时我在那附近找到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匍匐在地，辉光黯淡，遍身伤痕，神色空茫。”

　　瑟兰迪尔握住埃尔隆德的手。
　　“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埃尔隆德点点头，“正如莱戈拉斯的母亲……也不是你的错。”

　　密林的精灵王用另一只手勾住埃尔隆德，将他的头压向自己。
　　两个冰凉的唇交换了一个甚至算不上亲吻的吻，却共同带上了一丝暖意。

　　“治好我吧，埃尔隆德。”瑟兰迪尔贴着半精灵柔软的唇低语，“而我也将治愈你的伤痕。”

　　※※※

　　林谷的精灵们和密林的精灵们同时发现了自身领袖的变化。

　　与之前那段互相回避的时光不同，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像是双生子一样形影不离。所有精灵都知道要找其中一个，只要找到另一个就可以。他们一起在林间漫步、在书房处理事务、在月下饮酒……甚至在夜间共同休憩。
　　默契在无声中蔓延。
　　瑟兰迪尔抬一抬手指，埃尔隆德已经将重新斟满的酒杯放在他手边，而精灵领主的羽毛稍有停顿，密林之王就立刻送上了他需要的书卷。
　　他们都没有提那晚月色下的那个吻，却又好像已经默认了彼此之间新生的那道联系。

　　“你在害怕？”瑟兰迪尔卧在精灵领主的床上，单手支着头，看似不经意地说。他迷人的金发在月下流淌成金色的河流，然而话语中的沉重却让烛火也黯淡了几分。
　　“我……”
　　“你当然可以害怕。”精灵王强势地伸出手，“过来，埃尔隆德。”

　　精灵领主缓缓走到床边，褪去华服、除去头冠、散开发辫，纤细的半精灵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脆弱。
　　——但那并不是全部的埃尔隆德。即使没有华服甲胄，那个半精灵心里的坚强也也不逊于世上最坚固的铠甲。
　　瑟兰迪尔很清楚这一点。

　　“你会害怕难以治愈我的伤痛。”精灵王用诺多的语言说着，这让埃尔隆德有了那么一丝惊讶，“但你是埃尔隆德，你可以害怕，却绝不会被它所击倒。”

　　“……当然。”埃尔隆德用辛达语回复，“你也一样，伟大的王。”
　　他将带着维雅的那只手放在精灵王的掌心之中，气之戒闪烁着美丽的光芒，像一片光之羽落在两位精灵领袖的心上。

　　瑟兰迪尔右手一用力，让精灵领主落入他的怀中。
　　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胸腔因此而震动不已。
　　“落入密林的星空，又再次落入了我的怀中。”
　　一语双关。

　　精灵领主伸手抚上瑟兰迪尔的脸颊，右脸，丑陋的伤痕随着他的轻触而再次显现，埃尔隆德轻轻碰着这道伤口。他知道这个伤已经不会因为触碰而疼痛，让精灵王痛苦的是那伤口中蕴藏的黑暗与邪恶、愧疚和无助……就如同自己心中，因为凯勒布里安而留下的伤口一样。

　　“放开你的心，瑟兰迪尔，不要抵抗我。”

　　维雅的光芒越来越亮，精灵王知道埃尔隆德已经准备好，他伸手搂住精灵领主的腰。
　　“……我不能保证。”

　　埃尔隆德闻言抬头，对上了精灵王戏谑的目光。
　　灰湛对上幽蓝。
　　精灵领主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只要有勇气，我们还可以尝试无数次，除非阁下想要低头。”
　　“我一直认为辛达的勇武不输诺多，传令官大人要认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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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中土领导一方的精灵领袖，他们都知道黑暗并未远去，也知道直面黑暗的恐怖和痛苦。
　　但在这静谧的时光之中，他们互相依偎、互相较量……一定能抵达光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