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之外》君容与

5、人归落雁后

　　人归落雁后

　　十五岁那年的叶秋，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时，内心是茫然的。

　　看向床头的闹钟，5:30，正是他惯常起床的时间，可是，却不是他计划中应该醒来的时刻。清醒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果然，藏在床下的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

　　然后，他看到了被压在闹钟下的一张纸。

　　“哥走了，不用担心，笨蛋弟弟。”

　　这一句后面还有落笔的痕迹，然而，便条的主人大概最终还是放弃了，只留下写到一半的一撇。

　　混账哥哥！

　　他嘴里嘟囔着，可是眼底却蔓延上无措和惊慌……

　　“嘭”得一声推开门，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空荡荡的房间打碎了他所有的期望。

　　是啦，那个混账哥哥说要走，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来被他找到呢？

　　叶父叶母是被叶秋语焉不详却又急切的电话叫回来的，他们昨晚都有事加班，就干脆留在了工作的地方，然而今天早上却一大早就接到了小儿子带着哭腔的电话。

　　叶秋自小乖巧，不哭不闹，除了被他哥哥气到跳脚的时候，向来很少失态。接到这样的一通电话，叶父叶母自然不会当做小孩子玩闹，连忙赶了回来，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叶修离家出走？！

　　和乖巧听话的叶秋不一样，他们的大儿子叶修自小有主意，虽然叶父总是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但谁不知道他经常在外面一边哀叹儿子太调皮了不好管教，一边又暗自得意自己的儿子颇有大将之风。从小到大叶修犯的事不少，但你若是细细算过去，就会发现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拿捏得恰到好处。

　　所以，哪怕不久前家里才爆发过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他们也不相信叶修会离家出走。

　　可是，叶秋的惊慌不像作假，叶修也确实不在家，找人调出小区昨晚的录像，确实有一个像叶修的少年半夜跑了出去，而联系了一圈周围的朋友，也没有哪个人知道叶修的下落。

　　这下，叶父叶母彻底不安起来了。

　　调动手中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想要找到叶修的下落，可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的线索都在叶修上了一辆跨省的大巴后消失了，中国十几亿人口，想要找一个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半月，他们整整找了一个半月，叶秋亲眼看到向来强势的父亲紧锁的眉头和一根又一根抽掉的烟，看到母亲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偶尔泛红的眼眶，终于，他开始怨恨起哥哥，还有自己……

　　混账哥哥，快点回来啊！

　　在做出离家出走的决定的时候，他以为爸妈会生气，会暴怒，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有这样的姿态。他终于明白，不管往日对待他们有多么的严厉和不近人情，父母永远是父母，没有哪个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在叶修失踪一个星期的时候，母亲曾经单独找上他，

　　“叶修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过，你当初是怎么确定叶修离家出走的？”

　　那时的母亲语气疲惫，一向挺直的背脊都有些佝偻。

　　他动了动嘴唇，低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哥哥他，留了纸条……”

　　“我不相信你会凭借这样一张纸条断定他离家出走，在那之前，他和你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让你相信他要这么做的事吗？”

　　他迟疑了，最终摇了摇头，

　　“没有。”确实没有，叶修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这种意思，所以他才会在最后棋差一招，“但是，他……他……他拿走了我准备的行李……”

　　说完他更深地低下了头，等待着之后可能有的狂风骤雨。

　　可是，并没有。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在比任何打骂还要可怕的寂静中，叶秋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下。

　　他伸手抹去，抬头，正对上母亲失望的眼神，

　　“是我们的错……”

　　母亲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们的错。他想这么说，但是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起身离开了房间，然后被泪水模糊了眼眶。

　　那是自懂事以后叶秋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对叶修的寻找其实一直没有停止，但是叶秋知道，叶父叶母也知道，到了这种时候，除非叶修主动回来，他们大概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渐渐地，三人似乎习惯了叶修的离去，习惯了只有三个人的房子。只是，偶尔叶母盛饭时会下意识地拿出了第四口碗；叶秋回自己房间时，会不自觉地在隔壁那间许久不曾打开的房间外顿足；而叶父的烟瘾也越来越重。

　　再接到叶修的消息已经是那年的春节，报平安和拜年的短信，按号码打回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在某地的火车站，之前把手机借给了一个和家人走散的少年。

　　消息是发到叶父的手机上的。

　　叶父看到当场就想摔了手机，还是叶母冷静些，安抚了他，还往回拨了个电话。

　　叶秋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打通电话，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心存侥幸。

　　然而，母亲最终还是冲他们摇了摇头。

　　也是，哥哥的侦查和反侦察手段可是老爷子一手调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被找到，更别说还是这样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叶秋只能等，等那个混账哥哥哪一天回心转意。到时候，老爸揍人，他一定在旁边摇旗助威。

　　然而，在心底，却一直有这样一个念头在折磨着他。

　　——如果当初他不计划离家出走的话，是不是哥哥就不会离开？

　　就像在很多年以后被那个混账哥哥嘲笑的那样，他只是为了离家出走而离家出走，他从来都不像叶修那样，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坦然从容，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面对父母严厉的管教，叶修反抗过，在经历一番暴力镇压后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他从来都只会服从，十五岁那年的决定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叛逆，却也是最失败的一次，不管是结果，还是方式。

　　促使他生出那样的想法的，或许是叶修和父母关于游戏的那次争吵，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父母的不会妥协和叶修的注定失败，然而，看到叶修那闪亮的眼神，他却隐隐感觉到有什么默认存在的规则要被打破了。

　　心底无端生出一种急切，不知怎的，离开的念头如野草般蔓延生长。

　　他开始暗中谋划离家出走的事，而激起他念头的叶修却反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禁足在家不能打游戏，没事，拾起被他放弃多年的钢琴，他照样可以为了那个梦想努力。

　　悲怆第三乐章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在屋里回荡，他的心由躁动不安变为坚定，然而最终却依旧功败垂成。

　　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个决定，叶修会怎么样呢？会不会，不离开？

　　这个假设永远都没有得到验证的机会，就像他永远都不知道叶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计划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代替他离开。

　　是的，“代替”。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幼稚又可笑，可是却怎么也消不去抹不平。叶修会走的那么决然，不正是因为知道家里还有一个他吗？就像，他最初打算的一样。

　　十八岁那年，他又见到了叶修。

　　他本以为等他见到叶修的时候，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揍他一顿。可是在真正看到自家这个混账哥哥时，他又没有了动作。

　　叶修变了。

　　在外的三年，原本那种在开口前和他如同一个镜子照出来的两个人的感觉已经被抹去了一大半。风尘仆仆，仪容不整，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叶家大少爷，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然而，平凡不代表平庸，他可以看出，叶修身上那种愈发鲜明的锐气。

　　不知怎的，他选择了躲在一边。看着叶修在家门口踌躇片刻，看着他最终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再看着他离开。

　　身份证不见的消息被他瞒了下来，高考刚过去，户口本还在他手里，补办一张身份证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他开始关注起了荣耀。

　　斗神一叶之秋，叶秋。

　　没有怎么多想，他就确定了这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只有这样的无上荣耀，才配得上那个人。

　　然而这不够。

　　在嘉世三连冠以后，在叶修带着奖状和冠军戒指回家的时候，父母的神情告诉了他这一点。

　　叶家，不需要一个游戏玩的很好的儿子。

　　不欢而散。

　　他沉默地看着叶修离去，看着母亲落泪。

　　父母需要的是叶修放弃游戏回家，而叶修想要的是一直战下去，所以，不论他拿到了多少荣耀，都不够。

　　双方都没有退让，也不会退让。

　　因为叶修不会放弃他的理想，而父母，有耐心也知道叶修终有一天会自己回去。

　　被逼退役，重组战队，杀回巅峰……叶修经历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不插手，不助澜。既然选择了，就要自己面对到来的风雨。

　　兴欣夺冠的第三天，晚餐时分，坐在餐桌前，三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动筷。

　　然后，他们看到有一个人推门进来，

　　“爸、妈，我回来了。”

　　“混账哥哥，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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