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向小编

4、四方屋里什么也没有

　　有的人一生注定孤独。偏要逃离孤独，最后发现，不过都是徒劳的挣扎。
　　陈骁小的时候，陈明道不多说话，只不断地丢书给女儿看。看着看着，陈骁上瘾。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任何时候都能够成为陈骁的阅读时间。陈骁工作以后出差多，常等车，等飞机，她也并不觉得闷，只要一本书在手，她可以高兴地等飞机晚点4小时不抱怨。
　　陈明道有的时候觉得女儿的命运其实有趣。到底是一种锤炼还是一种折磨，真不好说。跟许蔚时谈对象的时候，许蔚时在本地读书，倒是陈骁被陈明道“发配”到外地读书，小情侣被迫两地分着。等到陈骁不管不顾任何诱人机会，非要回到爹妈身边，回到许蔚时身边，发誓从此永不分离之后，许蔚时已经从警一年多，此后便是比身处两地还要煎熬的分离。如果两个人分离两地，还徒增一些相思之苦带来的甜蜜之意，可是当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沟通，罅隙渐生，争吵颇多，感情自然就降温。直到离开了许蔚时，陈骁遇到了对她呵护备至，却不善表达的谢波，偏巧谢波又是个军人。军纪如山，违抗不得。谢波又是个小小的副团长，身上的担子不轻，留营值守是常有的事。有时陈骁住在娘家，有了自己的小窝以后，虽然谢波不常回家，陈骁也喜欢自己呆着。
　　陈骁有天晚上回父母家吃饭，看到饭桌上一碗剩菜堆在桌角，一把端过来，是梅干菜红烧肉，只是红烧肉已经吃完了，光剩了点梅干菜底儿，肉油堆在梅干菜上面，一片白花花。
　　“没热，别吃，这个死丫头!”，看陈骁打算下手，妈妈从厨房喊出来。
　　“为什么放在桌角？我爱吃的呀！”陈骁还是想吃。
　　“剩了好几天的菜了，肉吃完了，就剩下梅干菜了，有什么好吃的？”
　　“那为什么还放在桌上？”陈骁问妈妈。
　　“中午我和你爸爸吃剩的，你别吃了。等一下就开饭了。”
　　开饭了，一大桌的菜，三口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铺张，光是海鲜就好几样。
　　“妈，你再这样，我不敢回家吃饭了，这体重嗖嗖地往上涨。”
　　“你又不胖，吃吧。”陈明道最好女儿多吃点。
　　“爸，时代不同啦，你不能老跟女同事说：‘你最近胖了’！这很打击人啊！”陈骁听妈妈说爸爸遇到老同事，女的，说人家胖了，人家不高兴，爸爸还不太理解，一直觉得好笑。
　　“你爸爸中午到厨房去视察过了，看到我买了那么多菜，就知道你晚上要回来吃饭。”陈骁妈妈笑着说，“我们也不是节省，就是年纪大了，真没有你们年轻人胃口好，也消化不了。”
　　这一顿，陈骁果然吃的多。陈骁妈妈知道陈骁自己在家，谢波不在的时候，都是随便将就一顿，不好好吃饭。所以每次回到妈妈家，都像大学时代妈妈去看陈骁一样，带好多吃的，给陈骁改善改善生活。18岁和30岁的女儿，其实没有两样。
　　回到自己家，一定要跟爸妈报平安，是陈骁的习惯。如果在路上遭遇堵车，她会提前打电话告诉爸妈，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约会堵车多久，约定好到家再联系。而到自己家，陈骁第一件事情是向谢波报平安，告诉谢波，自己已经到家，随时可以联系。大概就是这样平日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针的陈骁才吸引了谢波，让谢波感受到陈骁的确是个爱家的女人。
　　可是，一个人回到自己70平米的窝。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进门的玄关处，堆着陈骁各种鞋，拖鞋、平底鞋、细高跟鞋、坡跟鞋。饭桌上，有各类速食食品，方便面、饼干、卤蛋、花生，反正饿不死人。阳台的衣架上晒着两天前的衣服，实在太累太累的时候，陈骁就需要什么衣服换洗，就到阳台收一件，实在没有的穿了，才全部收下来。连孟小楠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也嘲笑陈骁已经修炼到懒人的最高段位。只要谢波不回家，陈骁烧一壶开水可以喝上三五天，实在没有水，还有瓶装水也拿来解渴。这些事情，陈骁爸妈不知道，陈骁也从来不说，谢波知道陈骁小事一切怕烦从简，也不多干预。
　　有一次陈明道无意中聊天说起，当年为何老丢书给女儿看。陈骁也好奇。陈明道说：“只有书，是你永远的伴侣。你对他，可以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他是由你掌握和控制的。对其他人，都不要有这样的幻想。”那一刻，陈骁才明白爸爸用心良苦，而且未雨绸缪。他是怎么在自己小小年纪，就料到自己可能在今后的生活中注定孤独，而且求助无门，必须独自承受，难道只因为他是父亲？他对女儿的秉性和选择都了然于胸，并早对命运的安排安之若素。
　　谢波来电话：“吃饭了吗？”
　　“吃了，在我爸妈那儿吃的，你呢？”
　　“晚上吃饺子。一会安排了政治学习。你过得怎么样？”
　　“不好不坏，回来的路上下雨了。”
　　“淋着了吗？”
　　“哪能呢？不是有车吗？！”谢波给陈骁买了车，别克，懒人银。车子一直是陈骁在开。
　　“自己注意身体，我周末就回去了。”
　　“你那儿海风大，入秋了，你要注意。”
　　对话言简意赅，毕竟结婚三年，不似新嫁娘般缠人，也不似新郎那样渴望。
　　屋子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气息，部队分的房子在二环边，风大，楼间距也大，陈骁一个人在家，喜欢紧闭门窗，似有与世隔绝之感。可是每到夜深人静时，就有错觉，海边的风能穿透每闪窗户，穿行每个门缝，呼啸充斥到陈骁胸口。这直抵胸口的风，喜欢自说自话，神情饱满，形容婀娜，如陈骁隐秘的伴侣一般。这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让陈骁无法抗拒，她一度认为自己喜欢孤独的时刻，而久而久之，她才发现，是自己被迫爱上这样的孤独，如同父亲早就窥见女儿的未来，只把一切交给时间，泰然自若。
　　“你摊上大事了。”本来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突然就阴雨密布，陈骁还没坐定，孟小楠就对她说，“老赵被点着了，正冒烟呢，喊你去！”
　　“我？！”陈骁用手指指指自己，用哑语问小楠。赶快丢了包儿在桌上，忙不列跌地往赵安群跟前挪。那个MK的铆钉包，在大街上莫名地被蹭掉一个铆钉，补不齐了。
　　“老赵，听说你找我？”陈骁怯得很，不知道哪儿又惹着领导了，满脸委屈和不解。
　　“我不该找你吗？！你看看这个事儿你是怎么办的？让你给人维权，你合着房地产那伙人一起来当说客！”赵主任脾气不小，毕竟是他揽下的事情，怎么也得给人家办漂亮了。
　　“我没有啊。您这个朋友觉得精装房样板间跟当初看房时候不一样，损坏程度有点严重，要地产商赔款。其他业主赔款2万，我已经帮她争取到4万了。就这两万块，我已经软磨硬泡好多天了。”陈骁还想据理力争，表明老赵这个朋友的要求实在有点过分。此前这个业主要求房地产商按照最初的设计重新装修样板间，一切都要崭新如初，才肯收房，陈骁通过甘凌提供的业界人士，辗转找到擎天的售楼部经理才又多要了2万回来。
　　“2万？！你知不知道2万块是什么概念？有钱人一个马桶都不止2万？！”陈骁心想，那是你，你的屁股才那么精贵。
　　“可是，我已经跟房产商沟通好多天了，每天都去售楼部，有时候晚上下班还跑过去，他们下班晚，我还请他们经理吃夜宵啊，他们真的只有这个权利。再要更高的赔偿，可能性不太大，只能越闹越僵，您这个朋友最后可能什么都拿不到。”陈骁觉得，鱼死网破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和和气气处理问题解决问题不是很好吗？！
　　“她要是只要多两万块，何必找我呢？”老赵像是自问，又像是责问陈骁。
　　“老赵，您也劝劝您这个朋友，我们又不是强势媒体，人家给点面子，我们见好就收吧。而且，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既然样板间比期房相对优惠，一定存在一些打折扣的情况。有这4万，稍微再装修一下也不错。”陈骁半是说理，半是求情的语气。
　　“这个事情你继续跟，要咬住了，不能就这样算了！”老赵放出狠话，继续为难陈骁。估计是跟朋友拉不下面子，非要把陈骁赔进去才肯罢休。
　　陈骁无言以对。默默离开老赵身边。苦着脸、垂着头，驼着背，慢慢腾腾回座位。孟小楠马上用两脚一蹬，带轮儿的写字楼椅子一秒钟就滑到陈骁身边。
　　“老赵这次发狠了？！”孟小楠咬着牙说。
　　“真不知道这个朋友是什么朋友，值得老赵这样，拜把兄弟还是初恋情人？难道我们就好做？”陈骁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算了，别太认真了。我就不信老赵能把你煮了？！”
　　“他要是直接我把煮了也好，这样凌迟，臣妾真是吃不消啊！”陈骁无奈。
　　一天都过得雾蒙蒙，灰哒哒，陈骁的心情跌到谷底，想到有两个晚上，9点多，还心怀鬼胎地发短信约那个油头粉面的擎天的售楼部经理，就觉得委屈极了，难过极了。一次约在大排档，一次约在咖啡屋。大排档还好，通天敞亮的，咖啡屋就麻烦了，男男女女坐在暧昧的灯光里，像陈骁这样真和人谈正经事，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真不多，而这些，陈骁对谢波都只字不提，她不断安慰自己：这都是工作的一部分吧：有快乐的，也有难捱的。可是，她所有的努力，在赵安群看来，都是和房产商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说不定赵安群还认为她私底下拿了什么好处呢！
　　车里的仪表盘上落了灰尘，陈骁琢磨着，心情不好，就去洗个车吧。刚打火，有短信来。
　　“事情没办成？”是甘凌。
　　“办了，老赵认为没成。”
　　“我听哥们说了，那女的可闹腾了。”甘凌看来很了解情况。
　　“女的，你确定是女的？”陈骁觉得自己可傻了，光忙着和房产商讲条件，忘了和这个要求不低的业主过过招。业主方所有的诉求都是老赵向她转述的。
　　“其实擎天那边也让步了，你让她早点收手，见好就收吧。”甘凌这话也像是拿自己当领导，叫人怎么吃得消？
　　“我让她收手？我估计连老赵都没法让她收手。”陈骁顿时觉得自己卑微到极点。
　　“这事交给我，你别管了。”牛气的甘凌还显得非常义气。
　　“我真的可以不管？那下次老赵找我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再找你。我来办。”一个如“苏打绿”里主唱青峰那样的男声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实在很让人诧异。
　　陈骁将信将疑地结束短信来回。马上回家。她只想好好洗个澡，洗车的事暂时搁后，反正能先洗个人，车就先缓缓吧。一路上，她对这其中的人物关系，仍旧感到非常混乱。甘凌到底是能拿得住那个业主，劝服她收了4万块息事宁人，还是对老赵略施小计即可奏效？难道甘凌和地产商也交情不浅吗？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此刻唯有沉沉的睡眠可以缓解疲劳和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如黎明前的黑暗，平静得叫人屏气凝神。陈骁每天都小小心心，看到老赵，也不敢多言，倒是孟小楠因为这事儿，对老赵重新定义：见色忘义。从前认为他至多管理能力欠缺，这一下上升到人格品德高度。四天以后的周六中午，陈骁刚跟谢波从妈妈家吃完午饭出来，突然接到赵安群的电话，赵安群首次对陈骁极尽谄媚：“陈骁啊，我是赵安群。”
　　“老赵，你有什么急事？”陈骁哪里敢怠慢，虽然叫着老赵，其实真想此刻马上改口喊“赵主任”，可惜老赵喊久了，一时改不了口。
　　“没有没有。”老赵突然很客气，叫陈骁不太习惯，“我那个朋友特地请我代她感谢你一下，样板间的事情谈妥了。”
　　“啊…….”陈骁本来是疑问和惊讶的语气，转头一想不对，估计是甘凌交代过了，马上转换调门儿：“哦，办成就好，不然真是挺闹心的，买一房子，还老住不上。”
　　“是啊，亏得你机灵。”老赵这夸奖，听不出由衷与否。
　　“哪里哪里，是老赵您让我咬定青山不放松嘛！”陈骁也不是不会客套，反正大家都是太极，无非就是推来拿去呗。
　　“我不打扰你们小两口的周末时间了。”老赵主动收线，陈骁顿时释然。
　　“好，老赵，周一单位见，有事您吩咐。”陈骁恨自己哪，最后根本不该说这话，难不成下次继续帮老赵的七大姑八大姨维权不成？！
　　谢波微笑开车。只问：“你们主任？”
　　陈骁简单回答：“对，工作上的事儿，一个投诉，给解决了。”
　　谢波淡定：“解决就好，领导的事儿别给怠慢了。”谢波不过大陈骁4岁，说话办事却成熟如两代人。
　　“知道了。”陈骁更加心不在焉了。她特别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但她非常清楚的是，她不该去老赵那里寻找答案。可是，谁又能告诉她答案，这个答案她又该不该知道呢？是不是该问问甘凌呢，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到这一切，满肚子狐疑的陈骁觉得周末不那么像周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