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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摧枯拉朽的十二号风球 ...

  •   春雷和秋雷有巨大区别。对于那些对声音有敏锐辨识力的人群来说,他们听出春雷中的破茧而出和蓬勃快感。在秋雷不期而遇之时,他们只是淡淡笑过:秋雷难掩颓废残缺之势,生生让人耻笑了去。
      黑色代表沉默肃穆的告别,红色却象征热情隆重的迎接。中国人习惯用这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彩来完成各自人生的大事,比如死亡,比如婚姻,比如新生。但其实,黑色的压倒性的完成感,却是红,乃至除红以外的任何颜色无法取代。这就是绝望的优势。
      天已经很凉,但是下了暴雨,车里还是不得不开着空调,一来驱散闷热,二来避免雾气。电话突然响了。原来放在防滑垫上的手机因为开启震动模式,“咚”地一声掉在侧驾驶的塑料地垫上。前车没有人偷接电话慢行,也没有红灯暂停,车流顺畅到无法想像,陈骁哭笑不得,只好让电话寂寞地躺在塑料脚垫上一遍遍唱歌。陈骁的脑子如旋转的齿轮咬合不了,卡在异常的突出处,嗒嗒作响,备受折磨。她只想快点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执着,打了三四遍,仍不停歇。
      终于等来了红灯,从来没有这样期待红灯吧,陈骁不禁苦笑。安全带好紧,手机掉在副驾驶脚垫里面,她欠身几次想趁机够手机,怎样都不能得逞。无奈,只好果断地解开安全带,以最快速度扭身探头往里,终于捡到了手机。一看,心凉了。是爸爸的连环夺命Call。
      “你怎么不接电话?!”老爸年纪不小,嗓门还是那么大。
      “我在开车,不是你说的安全第一,开车千万不能接电话吗?”陈骁理直气壮。
      “那现在呢,现在到家了吗?”爸爸穷追不舍。
      “没有,等红灯。”
      “那为什么现在又打电话啊?”老爸反复无常,更年期的男人更不好惹。
      “我不是怕你着急嘛,赶快给你回个电话。”
      “别说了,认真开车,回到家,再来电话报平安。”果然“平安”二字值千金,这就让老爸一下子撂了电话。
      陈骁一下子舒了口气。还没缓过劲来,后车已经狂按喇叭,绿灯了。陈骁一挂档位,直接二档起步,飞驰出去。可惜雨刮不争气,一路作响,虽能以高速扫清前方道路的雨雾,可是那一来一去的声音,简直让人有弃车前行的念头。陈骁在等电话,等短信,等任何有关于甘凌的消息。可是绝望的速度如今天的车流,一泻千里,毫无遮挡。
      陈骁说话如机关枪,连发子弹扫倒大批敌人;陈骁又人如其名,骁勇善战。所以,家里遇到吵架的事情,都是陈骁撸了胳膊就上,几无败绩。只是往往刀子嘴,豆腐心,吵赢了,维权了,回头却伤心了,委屈了。谢波最擅长的是,在每次战斗胜利之后安慰并鼓舞陈骁。
      “老婆,你真棒!这种事你都能搞定。”
      “这算什么?!”给点颜色就上彩儿,陈骁吃这一套。
      “拿回了当初的定金,这帮不守信用的家伙,就该这么治他们!”谢波相当解气。“不过,老婆你还是别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啊,两千块而已。”
      “我才没真生气呢,我那是吓唬他们。你懂不懂?”陈骁习惯性充大头。转头一想,事情办成了就好,这装修的事情生生地都压在她身上。不硬气不皮实点真还办不成事儿。
      谢波和陈骁去年买了房,之前结婚后的3年都住在娘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陈骁那个乐儿啊,虽说房子小点,可是是谢波单位的集资房,这年头还有单位能整出集资房的,除了部队,没人能有这个本事。也为了这样的原因,装修过程中,凡是遇到纠纷之类,谢波的身份都不方便出面。于是陈骁事事亲力亲为,从毛坯房铺设各式管道,到卫生间贴瓷砖,安卫浴,木工叮叮咚咚好一阵折腾,再到把家具从家具市场一件一件往家挪,最后掀起那盖头来,把美美的比衣裳都贵的遮羞布:窗帘挂上。每一步都是陈骁的心血之作。
      一周五天上班,有时候周六还要被抓差上班。陈骁的周末连懒觉都没有。恨不得每周都生出个星期八。陈骁琢磨:装修完了,假如人间真有星期八,她想多呆在甘凌存在的地方,再上一天班。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又瞬间被陈骁拧灭了。像是刚学划火柴的孩子,生怕微弱的火焰烫手,赶紧熄灭;又如刚学习游泳的人,仍旧不适应换气,只好游个两三米,赶紧直立起来,要把脚丫触到那冰凉的池底才放心。陈骁恍惚地,把之前缩在沙发上的脚慢慢地放下地,却发现麻麻酥酥,原来是刚才把脚压得麻了,这会儿竟然走不了路,肿胀的脚居然没有了触感,如同悬空站立,分外虚幻。
      所有的格子间都一样僵硬冰冷。通透的一间大办公室,被各种劣质板材隔离成小单间。过堂风变成了中央空调,人和人的交流是点头微笑。工作者在一平米不到的蚁穴当中讨口饭吃。想着想着,陈骁又走神了。突然被孟小楠打醒。
      “哇,你用这么重的书打我,不怕打死我?!”陈骁抬头,看到头顶一片黑压压。孟小楠居然用一本书来打醒她,太不厚道了。
      “不打你,你在这里发呆,手头的活,难道要分给我干?”孟小楠个子不高,架势却不小。
      陈骁马上绵绵地贴近这难得的办公室闺蜜,犹如一只猫,主人出去许久刚刚回来,她就亲近上去,不管不顾主人的心情和疲累。“我就开一会小差。马上干活。”陈骁与孟小楠同岁,可是相处之中,孟小楠处处像个姐姐。
      “台风要来了,要加班了。”孟小楠“照会”般告诉陈骁。
      “啊?!还让不让人活,这简直是一周一虐啊。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又来一个!”陈骁挪过转椅,神色黯淡默默干活去了。
      这个南方城市,备受台风青睐。诸多小岛屿延伸至外,有人口栖息于海岛生活,虽有一年四季吃不完的海产,但是也必须常常经历台风的考验。小时候,陈骁喜欢台风,特别喜欢,十几级风一来,电线断了,树倒了,就可以不去上学了,几个小伙伴就在台风雨里欢叫,在大院里的水洼踩水,捡拾地上被风刮下的断枝打仗。台风雨是典型的太阳雨,出着出着太阳,又见太阳微微地含蓄地低头,然后一阵云一阵雨。雨也下得不久,让人感觉是雨把太阳打湿,湿答答地挂在天上,如同明眸善睐的女子眼中,汪汪的泪,就是不肯流出来。那种欲说还休,欲晴先雨的天气叫人对这座小城有说不出的爱恋。但是工作以后,台风对陈骁来说,却怎么也让人爱不起来。因为台风变成了“加班”的代名词。
      对岸的城市,那是曾经的故土,如今的离人,习惯将台风叫做“风球”。陈骁一直觉得,这种称呼,显得更加直白和生动,仿佛有韵律的节拍,甚至能感受到莫名的律动。她没有料想到,风球带来的律动足够掀翻一座城市的细节处的根基,也对她的改变毫不留情。
      陈骁是个记者。估计在肚子里的时候,陈骁的爸爸,陈明道就打算给孩子这样起名,无论男女。陈骁的爸爸是个老警察,打定主意要摔打自己的孩子。陈骁小的时候,爸爸在少年管教所工作,陈骁出入那里,如入无人之境。看着光头们来来去去,都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还有几次妈妈不在,陈骁只好住在“监狱”里,跟着爸爸在办公室里看书消遣。陈明道躺在一头,陈骁躺在一头,各拿一本书,互不干扰。陈明道不让女儿躺着看书,可是自己习惯如此,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陈骁成为记者,是情理中的事情。胆子大,心思细,文字过得去。爸爸说,陈骁的小前半辈子就是:水平不够运气凑。当上记者,也就是凑上的运气。
      十二号台风来了。记者们个个都严阵以待。可是,陈骁懒懒的。估计是前一段都拉了空警报,台风过境都没有带来重大损失,让陈骁顿感无趣。领导开会、分口,全员手机保持畅通,24小时待命。
      “为什么打你手机不通?!”郑总监怒了。
      陈骁一看,一个老同志苦着张脸说:“我手机忘在家里了。”
      “马上回去拿!马上给我到岗!”郑总监的话里习惯有个“给我”的口头禅,以示权威。
      陈骁在总监的怒吼中默默地把手机静音调回了正常状态,又跟孟小楠使了个眼色。陈骁知道,就要开战了。
      “台风来了,注意安全。”刚把手机调好,谢波的短信就来了。谢波不懂甜蜜,但是总是未雨绸缪,所有的提示都实在又实用,总是显得很老道。这一点,深得陈骁爸爸妈妈喜欢。陈骁回短信,两个字:“收到”。
      窗外的风并不大,大家都在烦躁地等待台风登陆,只有登陆了,陈骁和孟小楠所在的省会小城才能感受到台风的威力。台风从海上来,在路上横冲直撞,路遇阻碍就摧枯拉朽般地毁坏,鲁莽的像个没有经验的屠夫。它的可怜之处在于,它只懂得用这一种方式与人交流。陈骁和孟小楠是女孩,还不至于到一线去当“追风记者”,在单位打打电话,联系一下台风可能登陆的沿海县市以及各个相关部门,也忙得几乎人仰马翻。
      “没有办法出去给大家订餐了,送餐的同志们也不容易啊,别害得他们被风吹跑了,大家将就一下得了!”山西籍的后勤搬来一箱方便面,“嗵”地一声放在大家面前,已然是很饱足的神情了!
      “不会吧,领导这么小气。我们这么辛苦,领导就用方便面打发我们?”有人已经发表不满了。
      “老孟,是日清的飞碟炒面哦!”陈骁蹲下来看那一箱方便面,非常高兴,没有想到吃方便面,还能吃到自己超级爱的牌子,暗想:“郑总监,原来你有眼光嘛,至少在吃方便面的问题上”。陈骁的神情,就如同一个孩子看到了她期盼已久的玩具,投入而且满足。孟小楠是四川人,看到有辣子口味,拿起就走。
      “不错哦,有方便面,还是日清的。”一个男生挤过来。把蹲在地上热切地看着方便面的陈骁挤开,也蹲下来,准备挑选口味。
      他是甘凌。男记者。新同事。
      陈骁难得在方便面问题上遇到知己,不禁惺惺相惜地看了一眼。然后居然被蜂拥而来的抢方便面的同事挤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小骁同学,你要什么口味?”陈骁正准备站起来,甘凌已经递过来一个方盒,“海鲜xo酱,还是鱼香肉丝的?你要什么?吃不吃辣的啊?”见陈骁还愣着犹豫,随便塞过来一个就拉着陈骁走,“赶紧着呀,再晚,都被抢光了,这种时候,大伙都是野狼嚎,饿呀!”
      陈骁就生生地被拉到开水机前,泡上面,倒掉了沸水,终于吃上了干拌面。孟小楠早已三下五除二吃完,看着默默吃面的陈骁,推她一把,“你怎么了?吃上泡面就满足成这样,不至于吧?”
      陈骁真的傻了。甘凌刚来没几天,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可是刚才那番开场白,陈骁是多么熟悉啊。寸头的甘凌,个头不高,走路散漫,说话轻佻,仿佛就是成年后的许蔚时!
      “咚”地,打了一声闷雷,天色将晚,只能看到隐约的闪电,并不清晰。乌央央的青色天带着惊悚的神情,望向早已服输的人们。已经是九月了,12号台风应该算是近年来的晚台风了。没有料到,却是颠倒日月、裹挟着霹雳惊雷的强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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