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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   “长安?”刘恒茫然,想了想然后回答:“一切安好。”
      嬴珩似乎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微蹙的眉峰似乎昭示着他对这个答案的不满,有些失落似的靠在座上,却又不甘心般,试探着问道:“朕的旨意传到未央宫了吗?昭告天下了吗?”
      “皇上是说封后的圣旨?两日前就已经布告出来了。”刘恒忽然间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下脑门,笑道:“是臣疏忽了,皇上如果是指这件事,那确是引起轰动了,整个长安都欢天喜地的,留下来未随行的大臣也都为皇上高兴呢!”
      “韩府呢?韩文殊说什么?”嬴珩直起腰,迫不及待地问道。
      “韩大人?”对于嬴珩脱口而出的问题,刘恒似乎并未赶到奇怪,转着眼睛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他道:“臣并未留意,想来韩大人也应是如此吧……”
      “哦……”嬴珩怅然若失地坐回软榻,心中有几分烦躁,朝刘恒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刘恒道了声“是”便退下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嬴珩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竟然一点反常的举动都没有,两天了,本以为她多多少少会闹一些,想起离京前她的敏感多疑,现在仿佛都不见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嬴珩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暗骂自己愚蠢,她应该怎么闹?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即便对他的决定不悦,也会表现出一副恭贺新禧的喜庆样子,她又怎么会傻到表现出异样。可是,以往她都会冲到他面前的,这次却这么不同寻常,整个人都失去了讯息……
      眉宇间的阴翳越来越重,忽地起身,却又愣愣地直在原地,何以会如此揪心?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功亏一篑,她不能留在长安,可是身体又不自觉颤抖,想要立刻回去,抓住她、抱紧她、质问她,为何会无动于衷!
      呵,感情真是奇特的东西,心疼她会难过,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可是到头来,竟然是恶劣地盼着她会吃醋、会嫉妒……
      直到陈顺的唤声传入耳中,他才悠悠回转过来,调整了下呼吸,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江辙求见。”陈顺担忧地看着他,“陛下要是不想见,老奴就先回了他去。”
      “宣见。”嬴珩淡淡道。
      陈顺嘴角张张合合,想要开口,却最终摇了摇头,施礼退下。
      过了没多久,江辙踩着稳步走来,躬腰抱拳:“属下见过皇上。”
      嬴珩轻轻颔首,抬起手示意他免礼,这次出行他将江辙秘密带在身边,乃是要彻查骊山之阵,那几颗从狼尸上取下的银珠,经过江辙调查,总算有了一些线索:这些看似寻常的珠子,其实并非白银所制,而是水银。不光如此,里面还掺了朱砂、罂粟、白蛇草,以及一味产自西域的毒草,而这种毒草只一叶便可致人死地,外敷则会让人精神错乱,形同疯癫。若与其他毒物掺杂浸泡水银,嵌入人或动物体内,毒汁渗入血液,再辅以西域所产的有毒蛇莓汁液为引,则会达到控制人行动的效果。
      随着调查的推进,嬴珩心中愈发森冷,江辙呈报的信息,连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操纵人心的阴毒之术竟然早已在他眼皮底下用过。
      秋初时,银羽军营中曾发生一场命案,也因此事执金吾与韩氏至今不睦,虽然最后左冯翊的一场大火使得此案不了了之,又借太后大寿赦免天下而将此终结,却还是在人心中留了痕迹。而当日死的那名北军士兵,嬴珩曾派人暗中检查过,因关系到韩文殊,嬴珩命江辙亲自出马。但当时所查结果,与验尸官呈报的验尸结果大致相同,案件调查便如后来发展的一般,与真相背道而驰,最终成了悬案。
      后来接手狼尸银珠案后,江辙只觉莫名奇怪,便重翻旧案,果真让他找出疑点,赵奕之案中,那个北军死者的肩上有一颗不同寻常的红痣。
      江辙与验尸官的报告中,同时都出现了这一点,却无人在意,他仔细回想,那一粒红点,说是一颗痣只是因为太过细小,但要是准确来说,不如说是一个疮。江辙做事向来剖根究底,遂他深夜潜行,暗中将死者的棺材刨出,开棺验尸后,已经严重腐烂的尸体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那肩上的红点并非痣,而是一个细小的创口,里面种着一颗银珠,与他手中的银珠一般无二。
      将此事呈报给嬴珩后,答案再清晰不过,赵奕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并未使出全力,且并非要害大穴,结果那一拳却全力打在了死穴上,使得那人当场一命呜呼,如今想来便通了,死者想必早已受人控制,见赵奕袭来,便迎向拳风,不挡不抗,反而暴露死穴,只为了以死污蔑银羽军清白。可是让嬴珩想不明白的是,那个背后的操控者占据大好优势,却不深入,最后反而放手,还一把火烧了左冯翊,助银羽军脱身,难道只是为了开个玩笑?
      不可能,却又太匪夷所思。
      不过所幸的是,对于主谋,他已有锁定的目标。
      嬴珩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问道:“机关布置的如何?”
      “属下已经照皇上的吩咐,顺利进行,最多再用一日,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好!”嬴珩轩眉一挑,傲然道:“朕便多等一日。”
      “皇上确定就是在那里?”似乎是见他太过自信,江辙不免有些担心。
      “自然。”嬴珩端起茶盏,轻啖了一口,淡淡一笑,这两次上山试探,萧情均有意将他引到别处,眼睛又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处,到底是年少,即便才智过人、心机繁重,却仍是免不了慌张,半山腰的那处一定藏着什么,而骊山上能有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这般想着,嬴珩面上的冷笑不由得又深了几分,朝江辙命令道:“最多一日,一定要将机关布置好,否则功亏一篑。”
      “属下遵命。”
      江辙退下后,已是深夜,嬴珩却了无睡意,便起身出了凉风台,在园中闲庭信步。
      见嬴珩出来,陈顺取了架上挂着的狐裘大氅便跟了出来,笑道:“皇上小的时候喜欢看那二十八星宿,这几日天气大晴,林光宫建在山上,乃是观星最佳地点,皇上可要饮些酒?去年酿的许多桂花酿都还存着没喝呢,皇上若有兴致,奴才这就去取。”
      “不必了。”嬴珩望着满天星幕,轻摇了摇头,“星辰闪耀,美酒相伴又如何?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没甚意思……”
      陈顺自知未开解成,面上有些失落,又不住地担心,看着嬴珩的背影,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
      “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走走,若有什么事,你就替朕打发了。”
      这时,一阵琴音从远处幽幽飘来,流水般空灵的音律,伴着今夜风清月明,倒有几分雅致,悠扬的曲调,潇洒昂然,仔细听,却又似流自幽潭古井,蕴着淡淡漠然与轻愁。
      嬴珩淡淡一笑,朝还未退下的陈顺吩咐道:“去取一坛千里醉,送往洞箫馆。”
      说完,他便径直走出园中,朝琴音源处寻去。
      洞箫馆。
      嬴瑀倚在殿前的树干上,背朝大门,抚琴念诗,“西山冷月巧,人间芳菲草,新蕊春来空复生,憾无故人晓。”
      十指的流转有几分凌乱,家喻户晓的乐章到他手里,竟错音无数,许是半躺半靠,身形不稳,才导致琴音错乱。不过若是放空杂思,这段音律倒像是新作,还有几分空谷白雪,潇洒清泠的悠然之感。
      自从来了林光宫,这整夜整夜的别提多寂寞了,他恨不得策马回长安,那有花花世界正等着他,自然还有他日思夜想的勾栏小曲,不用他对月相思,独自抚琴助兴。
      “御弟的乐律,若要让夫子听见,恐怕他老人家都能从坟墓里气得跳出来。”调侃的哂笑声从树下传来。
      嬴瑀一直背朝宫门,连进了人都没发觉,此时被这笑声一惊,琴音戛然而止,笨拙地扭过头,身子一个不稳,便从树上摔下。
      一道黑影在他摔落前掠过,如风一般飞至他身前,一抬手将古琴接住,翻身一跃,单脚落至不远处的树下,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沉稳。
      “嘭”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在下一瞬入耳,伴随着阵阵的呼痛呻吟声,有人气急败坏,悲恸地质问:“皇兄啊皇兄,血脉亲情何在啊?”
      对于弟弟的责问,嬴珩却似乎无动于衷,手抚着怀中古琴,眉尖一挑,冷声警告他道:“这是上古时期留下的三皇琴,朕废了好大劲才收淘回来的,看你终日无所事事便借给你把玩,你若是这般不爱惜,朕便收回了。”
      嬴瑀本还想呼痛博取同情,却听他说完,不由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装惨,急忙起身,走到嬴珩面前,苦着脸求饶道:“皇兄息怒,臣弟知错了,皇兄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收回这琴啊!”
      嬴珩知他是爱琴之人,便将怀中看似不起眼的古朴木琴递到他手中,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是是是!”嬴瑀长舒了一口气,跟在嬴珩身后,小声嘀咕:“这琴还没给秦川姑娘试过,就这么被收回去,我这不全都前功尽弃了嘛……”
      嬴珩猛然转身,眸子冷冷地瞪向他,嬴瑀见状,忙讪讪打趣,将话题引到别处,“这么晚了,皇兄怎么有闲心到臣弟这里来了,是美人坐怀心乱,还是夜思旧人难眠?”
      嬴珩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朕听你抚琴,知你未睡,便来与你共醉一场,你我兄弟叙叙罢。”
      嬴瑀闭目深吸,随即唇角一扬,眉开眼笑,“千里醉!闻这味道就知道,至少是十年陈酿,皇兄真乃臣弟的亲兄!”
      “刚刚还有人质疑朕无情无义呢。”嬴珩皱眉,摇头无奈。
      两人对席而坐,嬴瑀斟了一樽酒,递到嬴珩面前,略一挑眉,问:“皇兄有心事?”
      嬴珩执其酒樽,一饮而尽,“朕在想幼时的事。”
      嬴瑀闻言弯眉一笑,眼中有几分歉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臣弟自觉最对不起的,便是皇兄,从前是,现在也是。”
      嬴珩微微一怔,随即恍然,轻轻摇头,声音闷闷地道:“与你有何关系?是朕一直以来疏于亲情,不能承欢膝下,你替朕尽了为人子女之孝,朕倒要谢你。”
      “皇兄……”嬴瑀欲言又止,心中憋闷的话在烈酒的作用下,险些脱口而出,然而理智最终占据心头,他咬了咬牙,讪讪而笑,“不说这些扫兴的,皇兄既是被臣弟琴声所吸引来的,那臣弟便抚琴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见嬴珩含笑点头,他正兴致勃勃地将古琴摆好,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建议:“臣弟听皇嫂说,皇兄年前曾得了一支玉质极好的笛子,不如取来合鸣!”
      听到这话,嬴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却又转瞬恢复如常,淡淡回绝:“那支玉笛并未带在身边,况且朕今日微醺,与你合奏,恐怕要毁了你的琴音。”
      嬴瑀一边望着轩窗外的星空,一边轻轻缓缓地挽着长袖,不住回忆道:“皇兄最爱饮酒作诗看星辰,少年时,皇兄与子卿在韩府对剑,时常是一人抚琴一人舞剑,子卿不善音律,便时常是皇兄抚琴,子卿练剑,臣弟偶尔闲得无事,便会提着一坛好酒在旁观看,皇兄当时可没少沾弟弟我的酒光。”
      说着,嬴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旁已陷入回忆的人,接着说道:“后来子卿走了,皇兄一个人,臣弟时常看你对着星幕发呆,一站就是一晚上,当初还是皇兄教臣弟如何辨认天上那一个个星宿。之后臣弟在封地,有时深夜寂寞,便会躺在凉台上看星星,皇兄呢?如今可还看吗?”
      “许久不看了。”嬴珩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窗柩,看向外面繁星密布。
      嬴瑀似乎早就料到他的这个回答,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温笑一声,“臣弟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兄望的不是那满天星辰,而是西北那遥远的念想,三年前这个让皇兄辗转反侧的念想回来了,皇兄看眼下还不够,自然不会再去看星星。”
      手下轻轻一扫,一缕琴音划过夜空,悠悠扬扬,简单一音,却又复杂繁冗,嬴珩的思绪被打断,心中茫然懵懂,但是又似乎心领神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嬴瑀却仍是微笑,事不关己一般,语气无波无澜,“皇兄的计划,臣弟大略知晓一二,不过臣弟只适合逍遥世间,逐浪追花,过招蜂惹蝶的日子,臣弟在城安封地过得很好,皇兄给的担子太重了。所以……臣弟过去对不起皇兄,今日仍是一句抱歉。”
      许是烛光太过昏暗,许是星光还不够明亮,总之看不清嬴珩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嬴瑀伸手拂袖,为他重新斟满酒,十指落在琴弦上,幽幽道:“臣弟为皇兄抚琴一曲罢,林光宫的御膳不太合臣弟的胃口,臣弟还是更习惯住在韩府,还能每晚到锦芳阁听听小曲儿,无拘无束。”
      说着,嬴瑀微微垂头,不似他平日嬉笑,而是语气略带郑重,“臣弟请求皇兄恩准。”
      良久后,嬴珩低沉的声音传来,疲惫而又沙哑,“你若不想,朕不会逼你,明日你就回长安吧,今后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吧。”
      说完,嬴珩翻身站起,扬扬洒洒走出庭院,脚迈出洞箫馆的一刻,悠扬的琴音响起,这乐律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仿佛生了幻觉,嬴瑀是按照他的手法和习惯奏起的,也是他最常奏的乐章,里面掺着无限的回忆与歉然,让他只够感伤,却无从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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