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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毕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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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安城中,万人空巷,人人挤在路边,将长乐街围得水泄不通,俯首叩拜,却又偷偷瞄着远处缓慢前行的仪仗,只为一睹帝王风采,可到底是君心难测,若是平白让人看了神色去,岂不人人都可揣度圣意?
丹墀间,龙麟座,芝盖九葩,金丝龙影锦团团遮盖,任谁也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是何风采,骊驾之后,紧随着便是城安王的座驾,稍显逊色,却仍是富丽堂皇。
韩文殊坐在一处茶楼上座,视野极佳,正可看到皇家仪仗,天子出城梳田,百姓夹道送行,此时此刻,整个楼台只有她一人,当真是不远处繁华三千,她却茕茕孑立。
目光落在后面的一个粉红小辇上,丝丝缕缕的绸缎流苏随风飘荡,灵动非常,车辇中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能随王伴驾的贵人,这长安城也就一人。
韩文殊苦涩地笑笑,她到底还是放不下最后的尊严,如果她当时央求他,让她以侍妾的身份带她去,想必他不会再狠心拒绝了。她曾想过,却终究说不出口。
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才计划离开的,现在却……
要耐心,要忍,她握紧拳头告诉自己,等这个正月过去,等忙碌的一切都过去,她已经闻到危险的味道了,等所有黑暗爆炸,也许他会敞开心扉。
韩文殊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府上的,一路上安静得如同时间静止,所有人都去恭送嬴珩,若是平日还有应付不耐,今日的百姓则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拜他,毕竟他此次出城是为了人民祈福,为了来年的丰收,在他们心里,真龙天子的求愿要比寻常人更能被上天认可。
韩文殊笑,莫名其妙的,她竟与全天下的人都背道而驰了。
踏入韩府时,韩家的家丁仆人都在各忙各的,韩府所在之地并不是长安最繁华的街段,而是略微荒凉安静的地段,嬴珩的仪仗不会经过这里,他们都是一早去街上转了一圈,表达了自家诚意,也就折返而归了。
“公子回来了。”余婶经过门前,看到韩文殊便迎了上来,走近几步见她似乎兴致不高,敛了笑,问道:“公子脸色不甚好,可是人太多,被挤到了?”
“只是起得有些早,昨晚没睡好罢了。”韩文殊淡淡答了一句,视线扫到余婶手上,看到她手里正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衣衫,布料精致华美,这颜色似乎在哪见过。
“这是什么?”韩文殊问道。
“公子贵人多忘事,前几天您才刚穿过,这是正月初一大年宴上的礼服。”余婶笑眯眯道,“不过也难怪公子会忘,这一年一套,年年都换新的,又都差不多,确实容易记混了。”
韩文殊这才猛然回想起来,难怪这么眼熟,她皱了皱眉,问道:“这是要拿到哪去?”
“刚刚这衣服放在廊下,旁边也没人,可能是灵鸢拿出来打算入库存放的,却不知道怎么就被扔在了那边,这丫头,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余婶说完,漫不经心地看向手中衣物,这不经意的一眼,却让她大惊失色:“这、这套礼服的里衬怎么没有了!”
韩文殊皱眉,随着她的视线,歪头看去,却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余婶见她不解,便翻开那衣衫,露出四件叠好的华服,指给她看,“公子您看,这套礼服五层,最里面的一条里衬却不在。”
韩文殊回想了一下,便摇头道:“我并不记得初一那日里面穿的什么,也许混在了平时的衣物里了,到时再好好翻找吧。”
余婶见也没别的办法,便也不再多说,将礼服整理好,朝韩文殊关切道:“公子昨晚没睡好,不如去补个眠罢。”
韩文殊点头淡笑,“正是这么打算的,午膳便不用了,何时醒了再说吧。”
是夜,未央宫中波潮汹涌,巨大的阴谋在黑暗中酝酿,在这无主的皇城中弥漫开来,化作邪恶的阴谋,让人不寒而栗。
韩文殊醒转过来已是天黑,沉沉的静夜中,有序的金属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沉重而稳健,是侍卫队的人。
她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睡了许久,却暗寂无梦,这样没有梦魇的睡眠里,如果无波无澜,也许可以睡到尽头。
一阵阵心跳声从腹腔中传来,有异于她自己的心跳脉搏,却又熟悉得像是一个陪伴她许久的恋人,微弱而又茁壮,让她心湖澎湃。
不知是这心跳声的颤动,还是脚步声的压抑,总之是扰醒了她无梦的黑夜。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下腹,这些天来,里面很是温暖,不像以往那般,总是在深夜丝丝发凉。
韩文殊披衣下地,轻轻推开木门,咿呀的声响甚是清晰,她抬头看向寒月,不禁蹙眉,已经月上中天,簌簌的花枝打颤,被围墙外的烛火灯光照得火红。
“外面是何人?”韩文殊清越问道。
外面的动静似乎微微停滞,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外划过,“奴才是永延殿的首领寺人东福海,太后娘娘设了宴席,想请大人过去赴宴。”
韩文殊不禁皱眉,对于太后娘娘,她心中是有几分抵触的,何况这深更半夜的,一个诵经祷福的请她吃什么酒呢?韩文殊有些踌躇,迟疑了好半天也未答话,只听门外那东福海继续说道,这回却带了几分试探的味道,“韩大人莫要误会,只是永延殿的侍卫不好好当差,出了点纰漏,又赶上皇上不在宫中,无人做主,太后娘娘思量着您是新升任的羽林卫统领,想来也就只能找您过去管教那不争气的奴才了,顺便再请您过去吃盏茶。”
这东福海说话阴阳怪气,韩文殊见惯了宣室殿的宫人,虽说陈顺夏凉也是净身之人,说话音调却不似这般阴柔,韩文殊听得浑身都不舒服,却又碍着他太后内侍官的身份不便表现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客气道:“东公公言重了,何来误会之说,不过是好奇这深更半夜怎会有人拜访府上,既然是永延殿出了纰漏,在下理当尽职尽责。”
“再好不过。”东福海缓缓躬身,面上浮起一丝冷笑。
韩文殊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心中惊奇,韩府一天十二个时辰均有府丁巡逻守夜,今日怎的却死寂沉沉,宫里的人都排成一排站到大门口了,却也没人招呼,还是脚步声扰醒了她,由她这个一家之主亲自去开门,且不说灵鸢,丁叔,单就这守门的小仆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东福海身后,一个内侍官而已,竟带了几十名侍卫,而且远远不止这些,树荫下、屋顶上、拐角处,处处都有人的气息和刀剑的冷意,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哪里是相邀,分明是降压。韩文殊暗叫不好,却又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因何而起。
视线重新落在东福海的脸上,这个永延殿的首领太监面上透着似有若无的阴暗,瘆人的冷笑浮在嘴角,他的神色不像是装的,也不像是被人命令说的,显然如他所说,是太后请她前去永延殿,理由是委她管制闹事的侍卫。太奇怪了,又不合理,太后是何等身份,就算嬴珩离宫,她也有足够的权利执掌生杀,又何须经她之手。
韩文殊凤眸一眯,分析结果不言而喻,这景象太熟悉,竟用了长乐宫之变的手段,历史上对付韩信的手段,要用来对付她韩文殊了吗?看来宴非好宴,鸿门宴是也!
随即唇扬一笑,伸手向旁请道:“东公公请到大厅里小坐片刻,容在下前去换身衣服。”
“大人不必多礼了,老奴便就在这里等着大人。”东福海双手交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韩文殊冷笑,真是老奸巨猾,正待转身,尖细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赐给大人的宝剑就不必佩戴于身了,太后娘娘体弱,看不得这刀枪兵器。”
韩文殊侧目滞了一瞬,便冷面而去。
她将房前的门闭严,整个人一下子松垮了下来,在刚刚的紧张气氛下,衬衣早已濡湿,冰冷冷地黏在背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嬴珩晌午才走,晚上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当真是瞧她银羽军大势已去,当她是板上鱼肉。可是她想不明白,韩文殊这个身份她用了半年多,一次也未见过太后,而太后又是两个月前才迁回的未央宫,此前一直静居林光宫,这么看来,太后与真正的韩文殊应当极少见面,要说过去两人之间有何不为人知的过往,也实在说不过去。
难道……
韩文殊心中一凛,难道察觉出她与嬴珩的关系了?
可是转瞬她又察觉不对,太后只知道宣室殿内嬴珩宠幸的姬妾,为了保护她,对他信任的宫人都只称她姓韦,命人唤她“韦小姐”,她自认男装女装差别极大,若不是相处许久、日日相伴的人,恐怕无法一时将韦小姐与韩文殊联系在一起。
既然不是因为身份,那就是为了别的事了。
抄起挂在墙上的长剑,亮剑锋利,她自诩干净利落,却也不会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