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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下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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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嬴珩下了三道旨意。
赐羌国使臣丝绸百匹,珍珠十斛,为三千汗血宝马之还礼,并由北军亲送使臣出城。
公侯将军韩文殊英才神武,加封羽林卫统领,执掌禁军。
赐庄灵翁主昭阳宫,可久居宫中。
朝野中一片迷茫,照理说三道旨意均在意料之中,但是却又耐人寻味。第一道,还礼无可厚非,但是第二日便送使臣出城实在太过刻意,大秦向来款待来使,而此举看起来倒像是逐客;第二道,韩文殊虽在羌人刁难之际仗义执言,可毕竟输了比武,加封羽林卫统领过于牵强,况且嬴珩刚刚借机削弱了她的军权,如今却又加封,一时间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圣心难测,莫过于此;第三道,庄灵翁主入主东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今却赐她妃嫔住所,却又不表明是何心意,萧家立后是否有变,众人各执己见。
才刚刚过了正月初一,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就已经一团乱麻了。
韩府上下井然有序,韩文殊却心乱如麻。
赐庄灵翁主昭阳宫,可久居宫中。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荡,像是一个魔咒,让人浑身疼痛,喉咙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呕……”韩文殊干呕了几下,一早起来水米未进,胃酸泛滥。
也许他受人逼迫吧……
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之间都许过白头之约了,不过是赐个宫殿,未央宫里空着那么多宫殿,不差昭阳宫一个,给她也就给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想归想,但是心里为何这般梗郁,他在身边也好,可他颁旨之前都未曾与她在一起,都未与她提及一句。
正胡思乱想间,灵鸢在外敲门,轻声道:“公子,有客登门。”
“不见。”韩文殊阖目。
“是如意公子,携……携萧家大小姐来访。”
既在家中,韩文殊便简单着了一身便服,面上的憔悴,映衬着她苍白的笑容。
“如意兄,嫂夫人。”韩文殊点头行礼,招呼他们上座,“站着干什么,快坐下。”
刘如意温润如风般浅笑着,携着身旁女子的手坐到韩文殊对面,他未说话,倒是那女子先开口,声音婉转可人,“来前也未与大人通过信,打扰了大人,还望见谅。”
“嫂夫人说的哪里话,如意兄待我如亲弟,都是一家人,嫂夫人若是不介意,就随如意兄一起,叫我一声子卿罢。”韩文殊微笑道。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怜,单听芳名便惹人生怜,容貌更是风华出众,秀丽多姿,她是萧情的嫡亲姐姐,一张娇俏脸庞与萧情三分相似,但是神色却较之萧情温婉多了。韩文殊心中一动,难怪嬴珩会赐萧情庄灵之名,不失灵动,望其庄穆,真是好寓意,他竟是用了心的在给别的女人取名字。
“平日里如意多蒙子卿照顾,本想着叫子卿来沛国公府做客,可是如意说你不喜喧闹,恐怕不会来,我便缠着他让他带我来韩府拜年。”萧怜温柔甜腻地笑,每说到“如意”两字,都仿佛又柔了几分,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温婉的恰到好处。
如意的眼中却含着淡淡的疏离,虽也是微笑,却笑得冰凉,“上次你不是说想学怎么做栗子酥吗?韩府的余婶手艺最是精湛,你去学来,回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萧怜顿时绽开一个粲笑,用力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起身,“那你们先聊。”
然后想了想,朝如意轻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意微微颔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脸上疏远的笑意渐渐消失,只余淡漠,却隐有一丝阴郁。
即便人前的伪装撤去,那张脸仍是无懈可击,反而更多了几分清逸出尘。
“得妻如此,是如意兄的福分。”韩文殊望着萧怜的背影,悠悠赞叹。
“你真这么想?”
韩文殊被他冷不丁的一问,有些发怔,她随口称赞,没想到他会追问,而他的声色也是冷到了骨子里,透出疏远的冰寒。
“萧怜很好,却偏偏不是我想要的。”狭长的寒眸冷冷扫过她的脸。
韩文殊压下心头的震动,尴尬地笑笑以纾解气氛,小声提醒他:“如意兄与嫂夫人是皇上钦赐的婚事。”
如意却面色无常,“我与她还未成婚,我尚未给她名分,你不必尊她嫂夫人。”
韩文殊轻咬薄唇,有些僵硬地说道:“嫂夫人若听你这般说,恐怕会难过。”
一阵茶盏撞倒的清脆声音,淋淋的茶水洒满一席,像穿了线的珠子,滚向边沿,滴答答地滑下桌案。明明只有半杯,但是这半杯的茶水足以浸湿一袭冬衣,刘如意处变不惊,面上仍是一副清凌无谓的模样。
韩文殊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待反应过来,才有些慌乱道:“我、我去找个帕子,你擦擦……”
转身的时候,衣袖被人拽住,她顿在原地,心情却是漠然。
“擦也擦不净了,不如子卿借为兄一套衣衫应应急吧?”清冷的声音隐约透着一丝期待。
韩文殊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遁出自己的衣袖,淡淡笑道:“有何不可?”说着,她朝身旁望去,方才灵鸢引着萧怜走了,还未回来,此时此刻厅堂中就他二人,她想了想,便起身朝如意笑道:“如意兄随我来罢。”
雪梅亭内一室幽芳,长安城开得最好最久的雪梅便是在韩府,片片朵朵都长得分明,如今已入了春,竟还争相开放,直衬得一旁杏树萧索冷清。
“如意兄请。”韩文殊引他入园,但这园中冷风萧瑟,坐久了身子吃不消,她便将他引入耳室,“如意兄先在这里稍坐,我去拿衣裳。”
正要拂袖转身,一个力量将她擒住,方才的所有清冷消失不见,只有压抑着的滚谈的气息,这股力量似乎不够强大,因此只能借助墙壁的支撑,将她禁锢在他的手臂里。
韩文殊不敢抬头,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想要推开他,却听他在耳边厮磨苦笑,“那樽酒喂你喝下后,我后悔到不能自已,你是恨我,想要报复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吗?还是他用强相逼?”
韩文殊伸手,想要用力推开,但见他苍白瘦峭的面容,心中不忍,生怕自己一个力道不稳将他伤到,后退的路却又被墙壁堵死,她很恼火,他在说什么?酒?什么酒?她从未与他饮过酒。
报复?为什么要恨他,报复他?
在她怔忡的时候,一片清浅的吻已印上她的唇,冰凉凉的,像是一片寒蝉薄翼,带着淡淡清凉。但是他所触碰的地方却让她如火炙烤,淌血一般火辣辣的疼,她沉重的喘息着,偏头躲开,颤抖却又坚定地道:“我与他真心实意,他曾娶我……”
刘如意眸色一凝,为了钳住她,他的手移上她的皓腕,当他就要抓住她的手的时候,上移的动作极不自然的僵住,随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是在看一个怪物,那纤细而又瘦弱的玉腕叫人心疼,却又不可抑制地恼怒,恨恨注视着她的侧脸,压抑着低吼:“他曾娶你?可曾许你名分?他只消动动嘴,你就相依相随?可你看看你自己,不还是这幅样子,难道你心甘情愿被他藏在寝殿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他的眼眸侵出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映着他如雪苍白的皮肤,竟有一丝妖冶的气息,韩文殊一惊,却转瞬恢复,耳边回荡着他说的话,不再顾及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手上用力,便将他推翻,愤怒地瞪着他,冷笑道:“他再不济,也总好过你当初什么都未许诺!”
时间仿佛静止,静谧的足可以让人窒息,如意看着她,过了好久,近似疯狂的大笑,那声音冰寒不亚于冻雪,悲哀的瘆人,猩红的眼眸渐渐下移,最后停留在她小腹上,过了许久,他目光落在窗外,幽幽冷道:“雪梅亭的寒梅冷傲,却终不及湖心亭雪梅的艳美,萧府同样有这样一大片雪梅,更温婉,更动人,曾经许诺过的……你细细掂量吧。”
刘如意转身而出,不必再说多余的话,韩文殊双手紧紧护住胸口,似乎是在守护,可是胸前她所珍重的翡珠却冰凉得骇人。
正月初五,嬴珩率众臣、百官,和上百仪仗到城外给出使西域的商队送行,以往几次出城,韩文殊都会上表告病,嬴珩大多不会为难,扫一眼折子便会准她的病假,但是这次,韩文殊却随众而来,身为三公,自然站在前列,与嬴珩一臂之隔。
根据大秦惯例,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休兵闭关,择吉辰而后省事。嬴珩勤政,每年都是在除夕前免朝,正月十六复朝,若有紧急政务,大年初一开笔都有先例,更何况已经初五。这天是太卜观星象,卜易筮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最宜出行,若是错过了这天,再想等这么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就要一个月后,嬴珩等不及,便索性拍板定下了此日。
韩文殊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这五天来第一次见到他,江辙守在宣室殿,她用尽手段也溜不进去,无论她从哪下手,江辙都能把她拦下。
江辙是皇帝的亲卫,只听命于嬴珩,朝廷重臣大多都有自己培养的心腹暗卫,皇帝也不例外,江辙就是其中统领,韩文殊只见过他,但是从他汇报消息的口气来看,嬴珩的这个暗卫组织遍布甚广、耳目众多,不过涉及到皇权的私密事件全部经由江辙之手。韩文殊记得他被委派调查骊山狼群之案,此案未结,他不该出现在未央宫,可自打除夕过后,他似是全天十二个时辰不歇地守护在宣室殿周围。如此说来,嬴珩是铁了心不见她,就像之前在林光宫凉风台一样,非要她低头不可吗?
可是在凉风台的时候,他好歹还会见她,现在他是彻彻底底将她拒之门外,难道要她上表一封请安折子吗?夫妻之间,情分至此,实是可笑可悲!
韩文殊恨恨地想,瞪着他的背影,心中腹诽他千万遍,连送行的祝词都忘了念,不过所幸有身后的声音掩盖,倒不至于被人发觉。
灼灼目光注视着他,他却似毫无察觉,笑容雍贵,又充满威仪,待礼毕,迎面朝队首的蒙嘉走去,扬声鼓舞,军心大振,又小声对他嘱咐几句,便道天色不早,命他早些启程。
回銮的路上亦是一路平静,嬴珩坐在金銮车架里,这下韩文殊连他的脸都看不到了,更让人着恼了。
她无精打采地驾着马,身旁传来一个戏谑的笑声,“韩大人五日不见,略显憔悴啊。”
嬴瑀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挤到她身边,两匹马并肩而行。韩文殊斜了他一眼,心中没好气,自然也说不出好话,干脆便对他爱答不理。
“方才送行时,看你也是魂不守舍,自家属下远行,你都不送别两句,啧啧……”嬴瑀一副感慨人世苍凉的模样。
“该说的都说过了,再说也是重复。”韩文殊冷冰冰地道。
前一天银羽军内大摆送行宴,她既为三军少帅,自然出席赴宴,对赵奕嘱咐良多,并将夜明引荐给他作为随军向导。她今日见到嬴珩,自觉失态,来之前本还想再叮嘱几句,可是一见到心中牵挂之人,竟将所有都抛之脑后,所幸没什么重要的,不说也就不说了,省得啰嗦。
嬴瑀低低地笑了两声,甚有兴致地问:“本王一会要面圣,午膳也要在宫中用,你可要随本王一起?”
“要,当然要!”韩文殊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失仪,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那大人便跟着吧。本王只答应带你进宫,但是不保证你能过了江辙那一关。”嬴瑀低笑了一声,轻“驾”了一声,甩了她向前去,挥了挥手,临了还不忘揶揄她:“你别想着乔装改扮了,这套在江辙那里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