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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不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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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殊怔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她才讪讪地转过头,语气淡淡地问道:“不是皇上的家宴吗?她怎么来了?”
“姑娘,翁主的身份是亲王之女……”锦绣怯怯答道。
韩文殊的心像是忽然被揪起,她怎么能忘了,萧情是皇上下旨亲赐的翁主身份,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她竟还天真的以为只有太后与城安王。
“不过是出席罢了,等宴席一结束,也就散了。”韩文殊笑得很僵硬,却尽力自我安慰。
锦绣低着头,一言不发,偷偷抬起头时,她瞄到韩文殊又恢复如初,撑着头望着天,她心下不忍,便出声劝道:“姑娘进殿里等吧,里面有茶有点心,厨房太冷,坐久了该着凉了。”
韩文殊摇摇头,“殿里太热了,我怕我睡着了,等不到他回来。”
“那姑娘便小睡一会吧,皇上回来,奴婢叫您起来。”锦绣伸手打算扶韩文殊起来,却被她躲开。
只见她幽深地看向锦绣,忽然意识到她言辞神色上的反常,然后冷冷问道:“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锦绣将头垂得更深,她顿了一顿,才艰难问道:“皇上今晚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句问话,锦绣登时怔愣住,她的嘴唇开开合合,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此时此刻她悔恨极了,她应该沉住气什么都不说,但是她实在不忍心再看韩文殊默默等下去了,最后一着急,脱口而出:“太后把昭阳殿赐给了庄灵翁主,并让皇上今晚陪翁主回去。”
韩文殊面无表情地听完,咽了咽口水,问道:“皇上答应了?”
听到她这样的问话,锦绣赶忙走到韩文殊面前,蹲在她脚边,急切地辩解:“皇上怎么可能答应呢!就是因为不答应,所以才一直拖延,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是吗?原来他在拖延,但是拖得了一个晚上,难道能拖得了一辈子吗?能托得到他们离开吗?
脚边的灶火烧得旺盛,一锅的热水挥发殆尽,厨房里的水汽氤得人眼角都有些湿润了,韩文殊缓缓站起身,声音淡淡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晚,前半夜总是时不时传来喧哗与叫嚷声,似乎是从不远处的宫殿传来,韩文殊全部心思都远在嬴珩的家宴上,对于这些吵杂她丝毫未在意。
“怎么这么吵闹?大殿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陪在韩文殊身旁的锦绣有些困惑,未央宫每年的大年夜都很安静,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今晚是合宫家宴,大过年的日子,热热闹闹的也没什么稀奇。”韩文殊面无表情,闭目道:“你也累一天了,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说完她便和衣躺在床上,将锦被蒙头盖上,锦绣见她如此,想着也许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会好一些,遂叹息一声,便退下了。
韩文殊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她的心思被紧紧勾住,好几次她都有冲动,想要冲到筵席上,将嬴珩带走,干脆不顾一切远走高飞,可是理智又让她重新坐定,他身上肩负着万千子民的责任,如果他一走了之,整个大秦该如何?她不能这么自私,她不舍得让他成为历史罪人。
到底错在了哪?也许就不该爱上他,不然她可以潇潇洒洒地走掉,韩文殊自暴自弃地想,她紧紧抱着软枕,将身体缩成一团,她这里太过冷清了,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有些安全感。
嬴珩是后半夜才回来的,宣室殿只有四个墙角处点了长明灯,饭菜与汤药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上,只是银筷的位置变了变,桌案正中还放着一碗汤汤水水的食物,里面的沉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嬴珩只略略扫了一眼,神色却忽然黯淡了些。许是太过疲惫,遂只仔仔细细地净了手与脸,并未沐浴,便脱衣上床。
韩文殊背朝着他,全身上下都蒙在锦被里,紧紧贴近墙角,像是瑟缩成一团,嬴珩面色黑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转瞬即逝,然后本能地从她身后抱紧她,用力吸着她的头发的清香,呼吸由浅入深,渐渐进入沉眠。
韩文殊一动不动,就这样沉静地被他拥着,双眸异常雪亮,闻着他身上的酒气,还有一阵阵淡淡的胭脂味,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干呕了,她的头好疼,眼眶火辣辣的像是在燃烧,却干涩得没有一滴眼泪。
身体的僵硬还是惊醒了他,抱着她的手忽然紧了一紧,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怎么还没睡?是为夫吵到你了?”
韩文殊极力克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淡淡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怎么?想我了吗?”嬴珩低低笑着,虽然语气调侃,但仍难掩疲惫。
韩文殊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挪出了他的怀抱,冷冷地说:“现在是我在问你。”
“筵席上出了些状况,都是始料未及的,为夫实在是累了,明日再给你解释罢。”嬴珩将她重新抱进怀中,半开的眸子却有几分阴沉。
“放手!”韩文殊冷声轻斥,并将他双臂掰开,嫌恶地瞪着他,甚至捂住口鼻,堂皇地表示着自己对他身上味道的排斥。
虽然光线昏暗,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嬴珩神色掠过一丝无奈,却又有几分放松,他不再试图抱她,只是缓缓坐直身子,然后释然一笑,柔声安抚:“我想早些回来,便没去龙泉沐浴,身上可能会有些味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去洗掉,至于答应你的要好好陪你,只能来日再补了。”
韩文殊不禁冷笑,真是悲哀,他把她韩文殊当作什么人?几句好话、一个补偿就可以将她安抚了吗?难道这样就可以掩饰他半宿都在昭阳殿的事实了吗?
“宴上能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太后娘娘总不能也熬到了这会儿吧?”韩文殊悠悠开口,话中味道却意味深长。
嬴珩眼色深了几分,冷冷试探:“你知道了什么?”
“我被你养在这宣室殿,还能知道什么……”韩文殊冷笑一声,“我只晓得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这么长的时间,在昭阳殿做点什么都够了。”
“子卿!”嬴珩低吼一声,眸子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文殊,“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太后娘娘赐了昭阳殿给萧情,而你这么晚才回来。”韩文殊再抑制不住,他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以为她是傻子吗?韩文殊双眼通红,却强忍着心痛,扭过头不去看他。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都说了宴上发生了些意外,才耽搁了这么久,而你说的这个只是母后随口提起的,我并未答应。”嬴珩低叹一声,无奈地抚上她的肩,声音有些阴暗,道:“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今日真的不想说。”
“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再来找我吧。”韩文殊将他推开,披上衣衫,穿上绣鞋,打算翻窗出去。
嬴珩却忽然闪到她面前,挡住宣窗的洞口,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奈,“你要去哪?我陪你。”
韩文殊止住脚步,冷冷回答:“自然是回韩府,明日大宴群臣,你难道要我以这身装扮出席吗?”
嬴珩眸光闪动,似是在踌躇,有一些陌生的情绪在他眼中流动,过了一会,嬴珩缓缓侧身,最终让开那扇宣窗,默默看着韩文殊翻身出去,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他身上的阴郁也随之越来越重。
韩文殊赶在黎明前回到了韩府,一进入雪梅亭便见灵鸢在院中来回踱步,神色焦急,左顾右盼,韩文殊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地,灵鸢见是她回来,一下喜上眉梢,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这要是再晚一点,就该耽误入宫面圣的时辰了!”
上前几步,灵鸢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文殊这一身妆扮,神色有一丝异样,轻抿了一下嘴,低声招呼她道:“奴婢先帮您换衣吧。”
韩文殊却表情从容,直到进了暖阁,韩文殊才淡淡问道:“我离家这么多天,府上可有什么状况?”
灵鸢将准备好的礼服一一展开,然后走到韩文殊身后,帮她褪下身上衣衫,轻描淡写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丁叔一个人便处理妥了,就是时不时余婶会抱怨几句。”
韩文殊轻轻颔首,凤眸一扫,淡淡朝她道:“皇上定下了出使西域的时间,是在初五那天,这几天没什么事,你就去陪陪赵奕,他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灵鸢听到她提起赵奕,手上动作一顿,过了好久,才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小声答应:“奴婢知道。”
……
一切妥当,韩文殊便坐上轿辇,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祭祀之事,进酒举寿,所以一整天,街上都是冷冷清清。正月朔日,嬴珩携百官祭神,韩文殊需与众臣一起,献酒于皇上,而皇上则举杯还酒,此礼便算大成,剩下的时间,便是乐师献乐,舞姬献舞的环节,倒与寻常晚宴无异。
刚刚进入北阙门,正摘下佩剑准备让侍卫例检的时候,几个人旁转出,见到韩文殊,忙躬身施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这些人皆是与韩文殊同朝为官者,其中为首之人,身着红襦官服,丰神俊朗,眉清目秀的脸上透着英朗,只是神色不像以往那般清明透亮,倒像是有些心事似的。
韩文殊一一点头回礼,然后看向为首那人,随口问道:“近来节制执金吾可还习惯吗?”
刘恒苦笑一声,“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都是为大秦做事。”
韩文殊脚步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斜眸看向他,问道:“莫非虎牙将军遇到了难解之题,本将怎么觉得将军志气不复从前了?”
“大人莫要揶揄下官了,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官场不比战场。”刘恒面色似有无奈。
韩文殊凤眸轻垂,浅笑一声,嬴珩当日将搜寻骊山的工作交给了刘恒,便是看在了他刘家擅易术,过去了这么多天,骊山上的那个阵法一点线索都没有,连江辙所查的银珠之案都了无头绪,据听说江辙曾派人日夜守在那里,而那些受人控制的狼群毒蛇却再没出现过,应当是被人清理过了。如今看来,刘恒压力极大,他是新官上任,又是刘家如今唯一一个当朝为官的公子,自然是想做出点儿成绩,也好为接下来刘邦回朝做些铺垫,却不成想一上来就是御驾受袭的案子。
“皇上是有意栽培你,总要吃些苦头。”韩文殊淡声劝诫。
“下官自然晓得,家中兄长也时常告诫,只是下官自己无能罢了。”刘恒客套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韩文殊步态自然,与他并肩朝大殿走着,看似随意地问道:“府上的两位兄长近来可好?”
“大哥前日赶赴泰陵,陪父亲在陵中过年,二哥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了,今年长安雨雪丰沛,湿气极大,二哥每夜都在咳嗽,好在有二嫂在旁边照顾。”刘恒匆匆交代,语气中有几分不自然。
韩文殊一怔,转头问他:“如意兄又病了吗?”
“还是老样子……”刘恒敷衍。
韩文殊面色闪过一丝担心,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萧家大小姐已经搬进贵府与如意兄同住了?”
刘恒笑答:“二哥是多守礼的人,大人还不知道吗?萧家嫂子一直住在客房。”
两人边走边聊,一同入殿,大殿之上已摆好桌椅酒席,群臣尽皆入席,韩文殊乃为首武官,席位便设在皇帝右手边,大家说说笑笑,等待皇上驾临。
韩文殊左右两边都是一些年过半百,在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与其家中女眷,这些女眷大多都是三品以上诰命夫人,或是嫡亲千金。韩文殊与这些人的关系稀松平常,初时客套几句后,便不再有交流,身侧端坐着的萧何更是与己不和,但不知为何,今日萧何竟未携千金萧情进宫,实在奇怪,但是韩文殊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心中只盼着赶紧结束进酒,她便寻个由头告退,免得留在这里如坐针毡。
等待的时刻,大部分人都在交头接耳的交谈,韩文殊身负内力,不远处的对话声她都能听得清楚,大多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正无聊之际,有两个人说的话却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说话之人似乎离她不远,但是声音很小,却仍是传到了她耳中。
“徐大人可听说了吗?昨日皇族家宴上平白冒出了一个东西。”韩文殊听出,这是太常丞李文达,掌管礼部行政大权。
“哦?那是什么?”徐少史的兴趣似乎被他提起,忙出声询问。
如果韩文殊没记错,这位徐少史名叫徐庆,是萧何的侄子,且就在丞相府为官,已官至少史。听他与李文达的对话甚是亲密,看来太常部为萧何所用。
听到徐庆的反问,李文达先是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不知道,便放低声音,道:“大宴结束后,徐大人可有其他安排,在下想到徐大人府上一叙。”
徐庆回以一笑,“你倒是会挑时候,我正好刚得一佳酿,正想请李大人到丞相府品尝。”
李文达眼眸一转,朝徐庆拱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相视而笑,便各自坐好归于无言。
韩文殊无意间听到身后这两人对话,本以为又是没什么内容的客套话,却从李文达口中听到“皇族家宴”四个字,这不正是昨晚的合宫家宴吗?李文达是太常丞,掌管一切礼部事宜,昨晚的家宴他应当在场准备,所以他所知道的都应该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他说在宴上平白冒出了一个东西,又如此神秘兮兮,看来应当不是寻常之物。而嬴珩昨晚回来甚晚,不光面色疲惫,神色上也有一丝不同寻常的黑沉,他一直言说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意外,可她昨晚认定了与萧情有关,看来是她误会了,那就是在锦绣探查回来以后,又发生了别的事,难怪前半夜未央宫那般吵杂,现在想来,倒像是禁军搜查的声音。
忽然,金罄击鸣,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