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夜桂花》剪春雨

1、完结

　　江沅在婚礼上还是失控了。

　　说是失控吧，他没像个泼妇样大吼大叫，也没有胡乱灌酒。林既明就瞧见他双唇不停微动着，藏在背后的手跟碾豆子似地动着。这是在干嘛？算数呗，他平时精明，但也木，这是他唯一能掩盖自己失常的方法了——在脑子里给自个找题做，被题难住了，注意力自然就不会放在眼前这一双璧人上了。

　　除了算数，江沅还一个劲地说祝词，恨不得把平生的好话都说了。

　　虽然说的时候他耳根泛红。

　　林既明看见他这样，心里就来气，丫恨不得给他来一巴掌，或是抹把清凉油在他脸上。

　　“林二哥，我也敬你。”

　　偏偏江沅还不知好歹过来敬酒。

　　“我又不是新郎官，敬我做什么。”他没声好气。

　　江沅还是笑微微的模样，“大喜的日子，我敬你们全家人。”

　　“得了得了。”林既明不耐烦皱眉，小声抱怨道：“这里连烟都不能抽。”

　　江沅垂下眼，把一杯干了，依旧冲他笑。

　　“笑屁，只会笑。”

　　遇事总是不明不白地只会笑，活该走到今天。

　　他不再多说，似乎向林既明敬酒真的只是走个过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要转身。林既明对他想要转身的小动作都太了解，江沅还未动，林既明就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陪我买包烟。”

　　江沅嘴角未动，不善拒绝的他这次很直白，扭头看某处，“你哥还在这。”

　　这人真能耐，连拒绝的话都不看着他说，反倒还朝着某人。这口气也真够软，他自己怎么没有这种待遇。

　　林既明可不管，他只想离开这地方，林既明祝福他大哥和嫂子。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光是站在江沅面前，自己就难受。江沅太讨厌了，这样的宾客就不该出现在喜庆的婚场上，尽管他表面和乐，笑容洋溢。可越是这般，那眼底盈盈的某些东西就愈发扎眼。

　　他不由分说地把江沅拉了出去。

　　外头静，清凉的夜风扑面。路旁栽了桂花，被马路尾气熏着有点臭。林既明在小店磨磨蹭蹭地买了包烟，却站门口支棱着脖子不动，抬头瞪着眼望天。

　　“回去吗？”江沅问。

　　“我在外面抽一根。”

　　“你哥不希望你抽烟。”

　　妈的，什么都是他说的。

　　江沅就站在那棵桂花树下，小风微微的。他笑着的时候，林既明无法再责怪他什么。

　　“不让我抽，我打断你腿。”

　　江沅懒散地轻挑眉，一副随他便的模样，林既明心里一动，眼也不眨就把烟扔了。他走到江沅身前，嗅着桂花与江沅身上的酒香，唇一抿，就将江沅扛了起来。

　　“好了，烟不抽，我把你的腿打断了。现在你不能走路，我来背你。”

　　面对这样近乎无理的孩子气，江沅也没说什么。现在年轻人力气都大，要是折腾几下，他非得摔下来不可。一个大男人，被玩乐性地背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想着轻松，但林既明心里可不这么觉得。

　　林既明偷偷深呼吸，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但他不想把江沅的衣服弄脏，于是愈发紧张了起来。他背上的，可不是所谓的全世界，世界哪有江沅的分量这般重呢。

　　——这可是江沅啊。

　　他这么想着。

　　世上有多少人用过“这可是”这个句型。它看起来单薄又无力，但有的时候，寄托的是最重的分量。对于最为喜爱的事，人们总是会词穷。想念与期待相加，再与喜欢相乘，变成无穷大的……变成无穷大的什么？林既明无法说出口，即使在心里也不能。

　　沿着路走得越来越远，似乎已经偏离了回婚场的路。但江沅没有开口，他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人烟少了，桂花香愈发浓郁芬芳，这份香混合着夜，总多了味清苦，淡而深刻，令人想抛也抛不掉。

　　林既明突然问：“江沅，你喜欢桂花吗？”

　　“你哥喜欢桂花。”他笑着说：“他肯定喜欢这条路。”

　　就不能三句话不提他哥吗？

　　即使是四句话再提，也好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林既明口吻冷淡：“因为大嫂喜欢。”

　　他沉默了会，又闷闷地问：“其实，其实我也挺喜欢的。”

　　林既明期待他能多问一句他。

　　感受到背上一僵，一口微微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脖颈上，江沅像是在叹息，“那……你大嫂最喜欢哪种？”

　　“问这个作甚？”

　　“我想知道你哥具体喜欢哪种。”

　　桂花香被一阵风吹散了。

　　八月份，因为无人注意那味道，花香总是散得快。连让人抓一缕的机会都不给。

　　“你是喜欢我哥吧。”

　　他突然把江沅放了下来。

　　江沅眼中闪过错愕，但没有一丝挣扎，他胸口起伏了一会，“对，我喜欢你哥。”

　　林既明想，这真是自己往刀上撞。

　　“我喜欢你。”他说。

　　江沅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既明站直了，“在你第一次给我送伞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雷鸣暴雨，十八岁的林既明离家出走，远走高飞到了楼下花坛，就是不肯找个地避雨。正要上楼的江沅看到了他，也不催他回去，只给递了一把伞。

　　也许是因为花坛里的小花太香，林既明才会爱上了他。

　　爱他的心是一块火热的石头，压在自己心里。有时它太过滚烫，伤了自己，林既明却移不开它。有时林既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便拿了个装满冰水的小桶，一遍一遍地向它泼去。可它依然是滚烫的。

　　“……”江沅陷入了回忆中，他明显不记得陈年往事了。

　　半晌，他终于道：“那是给你哥送的，只是他那天先走一步。”

　　“后来上大学，你知道我胃不好，每天都给我送饭。”

　　江沅犹豫地想着什么，眉头一皱，考不犹豫地开口。

　　直白，也许才是他现在真正能做的。

　　“我本来每天就要给你哥带饭，多做一份只是顺便。”

　　“我去酒吧，你骂了我一顿，却帮我躲我哥，不让我挨批。”

　　“你哥要是知道你去酒吧，会伤心。”

　　“两年前，你每天去医院看我，还陪着我复健。”

　　“你哥也希望你好起来。”

　　林既明低着头，酝酿着什么，说：“你对我很好。”

　　“……”

　　“其实我也没对你有多好。”

　　也是的，其实江沅也没做什么特别的。

　　只是林既明喜欢他而已，所以这一切才显得特别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好。”

　　林既明看着江沅，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却又突然苦恼起来。

　　他幸运地遇到了江沅，却没有足够的幸运去拥有。

　　两人无言地站着，一时谁也没走出一步。桂花酿出的沉香沾满了眼角，鼻尖，唇边，还有下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