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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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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又是一季寒食,宋梨儿轻轻吟起这首词。风卷珠廉,梨花瓣纷纷落下,宛如飘雪。
“梨花如昔,人事却非昨……”宋梨儿低首轻叹道。
五年前——
春水。梨花。玉人。
清明寒食向来是踏春的好时节。和风拂着宋梨儿的衣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冰园后山多梨花,此时正堪赏玩。宋梨儿从花丛中走过,花面相映,清丽绝俗。
“小姐真像是梨花仙子。”丫鬟紫芯调笑着在繁密的梨花丛中钻前钻后。
这丫头!宋梨儿微笑着摇摇头。人们都在梨花树边小憩,园前倒是清静的很。她趁空向那边的佛殿走去,想为父母上柱香,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她虽自小在叔叔家长大,但叔嫂待她却没好脸色。宋梨儿却也安于这种生活,虽没有锦衣玉食,她这几年倒是熟读诗书,也自得其乐。
想到这里,宋梨儿微微一笑,步入大殿。
“叮锵!”两个身影舞动在大殿内。宋梨儿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个坚实的手臂揽在怀内。
“不许动!”一个低沉却坚决的声音在宋梨儿耳边响起。
“来人呀,有盗贼!”另一个身影才慌忙叫起来。冰园的护卫闻讯都涌了过来。
“不要过来,”那个刺客持剑指着梨儿的脖子,“否则她……”他把剑抵紧了些。
宋梨儿知道自己被劫持了,但不知怎的,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人群纷纷让开,一个着锦衣的走了过来:“怎么回事?”看来他是冰园的主人——当朝圣威将军。
先前的那个人影惊慌失措的叫道:“不……不好了,将军!佛殿中所……所藏的沧海明珠被……被那个蒙面人盗走了!”
圣威将军的脸色唰的变了:“啊!来人呀,给我拿下!”显然,这沧海明珠对他万分重要。
“咯拉!”“啊!”盗贼一掌打在宋梨儿的肩上,她的手臂顿时脱臼。赵梨儿面色苍白,兀自强忍着。
“啊,那是宋尚书的侄女!”有人认出宋梨儿。“小姐!!”紫芯这才赶到,她想冲进去,却被侍卫拦住。
“你们再动一动,休怪我手下无情!”盗贼喝道,“你们往后退!”
侍卫一起望向圣威将军,圣威将军无奈,说道:“照他说的做!”
侍卫让出一条路。
那个盗贼掏出一颗药丸,灌进宋梨儿嘴里。“你给我吃了什么?!”梨儿惊道。
他点住宋梨儿的哑穴,朗声对人群说:“我已给她吃了摧肠绝命丹,如果谁敢追上来就别想再看到她!”他一跃,带着宋梨儿向后山奔去。
“守住后山,我就不相信他永不下山!”圣威将军的眼里闪过一丝阴谲。
真是神奇。后山的山腰居然有一块巨石可以移动,露出一个洞口。更神奇的是,洞里竟如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芳草如茵柳如眉,桃李争艳,梨花似雪。
不知他怎么关好的巨石,山墙居然严丝合缝,不露痕迹。
他把梨儿放坐在石凳上,解开了她的哑穴。他又拉开自己蒙面的布,宋梨儿这才看清他的面貌。不看不要紧,一看宋梨儿可失了神。他眉宇间散发出贵族气质,身上的冷俊风度却让人不敢逼视。
他真的是盗贼吗?不可能!不可能!宋梨儿打心里不愿接受。她略略摇头,却又牵动右臂,钻心的痛楚提醒她事实:他无情地打伤了她,还逼她吃下了什么摧肠绝命丹!泪不争气地凝上眼眶。
看着面前这个清丽绝俗的女孩,他的心湖竟然有一丝微澜。刚才自己将她的手臂打得脱臼,她只是叫了一声;他将她挟迫至此,她的脸上竟没有一点惧色,只是有一点……伤情,是的,伤情。她的柔弱外表下包含了一颗多么坚强的心呀!
他走向她,抓起她纤细的右臂。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的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转手快速接好了脱臼。
是她的错觉吗?刚才他的手是那么地轻柔……她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热。她在想些什么呀,竟然对一个挟持她的盗贼产生了好感!
“你姓宋……宋尚书的侄女是吧?”他低着头,玩着他的宝剑问道。
“咦……是。”宋梨儿先是奇怪他怎会知道,转而想到一定是刚才他听了围观人群的话。
“怪不得他有所忌惮……”他像是自言自语,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梨儿。”她脱口而出,突然想到不对,红晕满颊。
“宋梨儿……梨儿……”他没注意到宋梨儿的窘态,眼光转向一株盛开的梨树,吟道:“‘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这首词宋梨儿曾读过几遍,深喜词句的清高气质,又与自己的名字相和,所以牢牢记在心中。此时、此景、如此处境,又不经意由他念出,宋梨儿深深震撼了。
“我叫时雨寒。”他奇怪自己的毫无戒备。看到她红润的面庞,是的,对这么个纯美的女孩还需要什么防备呢?
时雨寒,时雨寒。宋梨儿默念着。
“呵呵,你发现了吗?”时雨寒竟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融化了他脸上冰冷的线条,“我们的名字加起来是‘梨花带雨’哦。哈哈!”
宋梨儿楞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
他的笑舒朗,她的笑温婉,一扫两人间的阴霾。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你不恨我吗,我劫持并打伤了你?”
她一楞,是呀,自己心中也曾反复询问了好几遍,她知道她不恨他,一点也不,可是为什么呢?刚才他的笑容给了她答案:虽是陌生人,他却给了她温暖,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像一丝星光照亮她一直无人关爱的生命。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摇头。
他有些许惊异:“还有一件事我没说,不过说了你铁定会恨我——这块巨石一旦关上了就只能从外面打开,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人找到我们,我们就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
宋梨儿虽然有些迟疑,却也没太多的意外,就在这里躲开叔婶、躲开尘世,过耕织的生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就是不能每年清明给爹娘上坟了……爹娘在天之灵原谅女儿的不孝吧!
她抬起头,望向他,红着脸微微颔首。他看见她眼中的坚定,心中不禁狂喜,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沧海明珠”!
时雨寒走上前一步,轻轻将宋梨儿搂入怀中,宋梨儿嘤一声将螓首埋入时雨寒的手臂中。
花雨、璧人,一切似乎完美得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的日子,当时雨寒把喂宋梨儿的摧肠绝命丹是假的之事告诉她后,每一天都是快乐无虑的。山洞里食物应有尽有,也有琴棋消遣,两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雨寒,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嗯?”正在为宋梨儿画眉的时雨寒眉毛上挑,示意她说下去。“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到那沧海明珠?”
“说来话长……”时雨寒放下眉笔,轻叹了一口气。“还记得那个圣威将军吗?”宋梨儿点点头。“他叫时庆,他的父亲是我家老仆。”“啊……”
“我爹就是前任圣威将军。因时庆的父亲在战场上对我爹以身相救,而时庆又早年丧母,我爹就收他为子,我也认他为兄。我爹后来战死沙场,时庆二十岁,我才十岁。我娘为了报恩,让时庆继承了我爹的将位,而送我去了南海习武。因为沧海明珠是我家的传家之宝,祖训向来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何况传说明珠里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武林秘密,所以娘留下了明珠,准备等我学艺归来交给我。谁知我去年回来还没到京都就在途中接到了我娘病逝的噩耗以及时庆准备把沧海明珠献给皇上的消息。唉!”时雨寒皱起眉峰。梨儿安慰地握紧了他的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时雨寒抚了抚她的头发,继续道:“我回去准备向时庆问个清楚,谁知他不但不承认我是他弟弟,还叫侍卫围攻我,我寡不敌众,负伤逃走。后来又听说时庆把明珠供在冰园的安业寺,重兵看守,准备第二年端午献给皇上,而冰园只有寒食这天对外开放,所以我和师兄陈继嗣在这里秘密建了大半年,才造了这个山洞。我准备若能顺利取到明珠,就永不出山洞,为爹娘守孝一辈子,谁知又遇上了你……”他顿了顿,眼神暗淡了下来,“不过,我知道时庆迟早会找来的!我倒不怕,只是……”他温柔而又焦虑地看向梨儿。
宋梨儿知道他担心的是她,婉然一笑:“这里那么隐秘,他们不见得能找来。况且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日,也死而无憾了……”
“梨儿!”时雨寒忘情地抱住她,“只是在这里委屈你了!没漂亮衣服和首饰,只有些粗布,还要让你自己做衣服!”
宋梨儿点住他的唇,微笑着摇摇头。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安然出去,你最想要什么?”时雨寒问。
宋梨儿凝神想了想,笑道:“一朵梨花吧,一朵属于我们俩的梨花。”说着挣脱时雨寒的怀抱,笑着跑向石屋。
“梨花?这里不都是吗?”剩下时雨寒一人陷入苦想。
一转眼半年多过去了,金风习习,已是秋季。
一曲蕉窗夜雨琴音袅袅,时雨寒含笑望着正在抚琴的梨儿,一片祥和景象。
“雨寒……嗯……我想和你说……”宋梨儿话还没说完,只听洞外巨石轰然而开,时庆狞笑着带着一群人走进来。
时雨寒凛然站起。该来的终于来了!
突然,他瞥见时庆身后的人,他不敢置信地叫道:“师兄?是你?!”
“哈哈哈,师弟,别来无恙呀,你倒在这里逍遥快活呀!”陈继嗣不怀好意地望向宋梨儿。
“为什么!为什么!”时雨寒愤怒地叫道。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时将军好意到南海邀我做官,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师父呢?”
“哼!别提那臭老头了!平时他就会宠你,把全身武艺都教给了你!那天我和时将军商量大计,又被他听了去,我乘他不备才将他除去,谁知他用尽最后力气废了我武功,真是倒霉!”
“你这……畜生!”时雨寒气血翻涌,上前一掌。陈继嗣连忙躲到时庆身后,时庆一让,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陈继嗣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陈继嗣满嘴鲜血拉着时庆的衣角。
时庆厌恶地踢开他:“你武功都被废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况且你连师父师弟都能出卖,难保哪一天我项上人头不被你拿了去邀功呢!”陈继嗣两眼一翻,顿时气绝。
时庆走近一步,堆起笑容说:“寒弟,只要你交出沧海明珠,我保证不为难你,皇上如果有赏赐我一定分一半给你,如何?”
时雨寒傲然地说:“我不是我师兄,你别想拿荣华富贵来利诱我!其实明珠本来可以给你,因为你也算时家的子嗣,但如果你想要拿它来讨好皇上、邀功请赏,那我拼了这一口气也不能让你拿去!”
“好呀!你和你娘一个臭脾气!好歹我也算她儿子,没想到她死活不给我珠子。要不是毒死了她,我连看都看不到明珠一眼呢!”时庆阴笑着说。
“我娘是你害死的?!你……你简直没有人性!”时雨寒悲怒交加,持剑向时庆刺去。
“你爹害得我爹喋血沙场,留下我孤苦一人,然后又假惺惺地收我为子。你们一家才是罪无可恕!来人呀!”时庆躲开剑锋叫道,“不论死活,捉住有赏!”
“慢着!”是宋梨儿的声音,“我是兵部尚书的侄女。我……中了他的毒,你们不能杀他!”
“你就是宋小姐呀,”时庆语调温柔,“你叔婶已经做主将你许配给我了,你已是我的人,哈哈!”他突然目露凶光:“我要你死,还有谁管得了!”一掌欺来。
时雨寒赶忙拉开宋梨儿:“小心!”和时庆打起来。
“我说呢!原来你们已经勾搭成奸了,那我更有理由了!来人,格杀勿论!”时庆跳出圈外,眯起眼睛旁观。
虽然时雨寒武艺高强,但又要保护梨儿,又要对付这么多的侍卫,显然有些吃力。还剩下两个侍卫时,时雨寒已经浑身浴血了。宋梨儿心疼万分,哽咽地说:“雨寒,不要管我,你快走吧!”时雨寒听了却更加搂紧她。
“想走?没那么容易!”时庆终于加入拼杀。
时雨寒突然一个转手,撒下一阵浓烈的烟雾,带着梨儿往山上奔去。
时庆拂开烟雾:“看你能跑多远!追!”
前面就是山崖,难道真是天要绝人吗?
“哈哈!你们跑不了了吧!给我杀!”时庆吩咐仅剩的两名侍卫。
时雨寒护住梨儿,做最后一搏。山下又有士兵涌上来的声音。
砍倒两名侍卫后,时雨寒喘气不止,他挡开时庆的一剑后,对梨儿叫道:“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随即放开手,猛的上前拉住时庆,一起坠向万丈悬崖……
“雨寒!!”宋梨儿晕倒在悬崖边……
五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风卷梨花,似水流年,转眼也五年了。
“娘!娘!”一个小男孩伸着手臂,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宋梨儿慈爱地抱住他:“忆儿!”抚摩着他酷肖时雨寒的脸。
是的,那次晕倒在崖边后,她被士兵发现并带回叔叔家。当叔婶发现她已有身孕后,变本加厉的骂她丢尽了宋家的脸,还不断要她打胎。她拼死护住肚中的孩子,并把他生了下来。恰好皇上将冰园赏了她叔叔,她便要求回到冰园后山那个山洞居住。叔婶正好乐得眼前清净,同意了她的要求。她将儿子取名时忆寒,即永远记着雨寒……
“忆儿又乱跑了,害娘担心。”梨儿点着儿子的小鼻子说。山洞的门后来就一直开着,方便梨儿有时采购东西。
“娘!有个叔叔叫我把这个给你哦。”时忆寒伸出小手。
沧海明珠!不,是沧海明珠雕成的一朵梨花!不可能的!宋梨儿耳边又响起了那些遥远又熟悉的话语: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安然出去,你最想要什么?”
“一朵梨花吧,一朵属于我们俩的梨花。”
“梨花?这里不都是吗?”……
泪盈湿宋梨儿的羽睫,她拥住忆寒:“是的,属于我们俩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