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林小北

1、卓越

　　一
　　越死了。

　　握着电话，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痛的我弯下身蹲在地上。母亲的哭泣和话语絮絮地从话筒中传出，我的心中和耳中却只得这三个字——越死了。

　　越是我的弟弟，比我迟几分钟来到这个世界的弟弟，虽然他从来不曾叫过我哥。小的时候，不管母亲怎么教，他都一直坚持叫我卓，我则叫他越。是的，我们俩兄弟合在一起就是卓越。起这样的名字我的父母应该是费了心思的。可是越死了。都说双胞胎之间会有感应，我也终于明白了我这几日的恍惚不安、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落。

　　卓，我们俩一样哩，嘻嘻，你是我，我是你。小小的越站在穿衣镜前惊喜地对我说。小时侯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剪一样的发型，如果我们不动，不说话，别人是分辨不出的。

　　虽然有着一样的外貌，却终究不是一个人。越跳脱的个性很小的时候就表露无疑，而我则时常被别人说成是懂事稳重。其实，心里面还是羡慕越的，羡慕他的恣意妄为，不象我做什么总是瞻前顾后，或者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不想再给父母添乱罢。

　　可是越他怎么就死了呢？

　　我有多久没见到过他？半年？或者更久？

　　从高中起，越就开始疏远我。他不再叫我卓，而改以“好学生”代之。

　　好学生就不要跟来了，越坏笑着说。不然会被我们这些坏学生带坏的。越那时玩得很疯，经常逃课，又因为脾气冲，时常和人发生冲突，他眼角边的一道疤痕就是这样留下的。母亲无奈，只得让我多看着他，不想他再有什么意外。想来越应该从那时就开始反感我了吧！

　　之后上大学，去的是相隔很远的城市。我们的人生就象两段铁轨，虽然从同一个站台出发，终还是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越行越远。

　　我发现我不了解越。我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和我有着一样面孔的我的弟弟。从他疏远我开始，我也开始疏远他，我一直都只是在按照自己的心意走着自己的路，不曾对谁用心过，旁人一概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当然也包括越。

　　可是，真的吗？越也只是过客吗？为什么此刻我的心会如此疼痛呢？

　　二

　　越的死是一场意外。每天这个世界上都有人死于意外，越只是其中的一起。

　　心中的痛早已经认可了越的离去，可终究还是不愿承认，那个和我一起度过生命最初的人真的就这么走了。

　　看着越支离破碎的身体，仿佛一个灵魂出窍的人看着自己的肉身。恍惚中，竟觉得死去的人似乎是我。

　　三

　　带着越的骨灰和遗物回到家后，我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我分不清自己是醒着的还是在梦中。我似乎糊涂了，竟忘了自己是谁？我努力地去想，我是卓还是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越的死似乎带走了我一半的灵魂。我在昏睡中度过了五天。

　　终于，还是被母亲的哭泣声惊醒。母亲头上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那么惊心的白，顿时让我清醒。

　　我知道，我是卓，我还活着。那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家伙是越。

　　四

　　醒来后的我，忽然很想了解越，很想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他过的开心吗？他有中意的人吗？他离去的这么突然，他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离开家的时候，我带走了越的笔记本电脑。这是越的最爱，希望它能让我找到我想找的答案。

　　电脑的桌面是越的照片，极少见到越这样严肃的表情，记忆中的越总是一副痞痞的玩世不恭的模样。心中一阵内疚，看来我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我看到了越下载的歌曲和电影，看到了越喜爱的游戏和图片。

　　我上了越经常上的网站，我甚至打开了越的邮箱。这个家伙居然和我用一样的密码——我们的生日，倒过来的数字。

　　我去了越经常去的几个论坛，看到了越发过的帖子。

　　我感觉到，越过得并不开心，从很多年前，越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开始。为此，他把自己放逐到这个遥远的城市。没想到什么都不在乎的越竟会如此痴情。

　　越很迷茫，他的内心似乎一直在某种情感中挣扎。而他的出格，他的嚣张，其实是他逃避自己的一种手段。越称自己是“堕落于黑暗中”，他总说他堕落了，因为一直以来他总是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每一天，面对着越的电脑。越的形象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让我觉得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心痛。

　　五

　　毕业后我去了越喜欢的城市，在这个城市波澜不惊的生活着，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天象往常一样，下班后去了街角的咖啡店，咖啡店人不多，落日的余辉透过茶色的玻璃射进来。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闲适的看着窗外过往的人群。

　　毫无预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请问，可以坐这吗？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眼前是一个斯文清秀的男孩。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便不再看他。

　　似乎有些犹豫，他说，那个，我看过你的照片。

　　我看向他，男孩白皙的皮肤竟渐渐透出红来，艰难地补充道：在修月社区里。

　　我从没听过这个社区，更没有贴过自己照片，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越，我连电脑都很少接触。想到越，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他见到的应该是越的照片。

　　我对他微笑，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不等他再开口，便匆匆离开了咖啡店。

　　迫不及待打开电脑，找到修月社区，居然是一个同志论坛。用越一贯的名字和密码，果然登陆进去。翻看他发表的主题，只有一篇——烟花（爱情如烟花般绚烂，刹那即永恒）。点击进入，我看到了越的照片，一张表情略显严肃，一张则是一贯的痞和酷。不可否认，张扬的个性还是比较符合越的，青春在他的脸上肆意飞扬。我的手指抚过他的脸，这是越，本应最熟悉却让我陌生的越。

　　慢着，忽然我发现两张照片并不都是越，第一张照片中的人眼角光滑并没有一条如蚯蚓般的疤痕。这条疤痕离眼睛那么近，当年让母亲很是揪心。长大后虽然变淡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的。一丝奇异的念头从脑中滑过，我回到桌面，果然，桌面上那个淡漠疏离的人也不是。

　　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回到网页。机械地看着照片下寥寥的几行文字。

　　我并非喜欢同性，我只是喜欢上了你。

　　请你替另一个我好好活着，我也会替另一个你好好堕落。

　　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卓，你是我，我是你。

　　六

　　一个月后，我将名字改为卓越。

　　我，是卓也是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