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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五台山(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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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和臻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出现了短暂性失明,不由踉跄几步靠在了木门上,甩了两下头,眼前景物才慢慢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他靠着门握紧拳头来抵抗身体自内而外的颤抖,咽下哽在喉间的津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去找了吗?”
“就元宵节前一天,小师弟说那片有野生的何首乌,开春前挖最好了,陆师兄就跟他一起去挖,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陆师兄跌下去之后我们全都去找了,但是到现在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有。”那个穿着俭朴的小道士急急忙忙地回道。
和臻问:“那你们报警了吗?”
小道士低着头看脚尖,“山下的警察也找过了,找不着他们就不管了,说什么备案失踪。只有师兄们每天都在找。”
和臻扶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元宵节前一天,那天他才回国,时差都没倒,订了机票就要往这里飞,结果赶上风雪天飞机误点一误就是两天,可这就晚了两天,怎么就……
他胸口一阵麻痹,快要窒息。他咬了下嘴唇,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疼痛,红着眼对那个小道士说:“带我去,他掉下去的地方。”
要找到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
4.
和臻双手拥着陆友铭的羽绒服坐在陆友铭曾经睡过的炕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那本笔记本。
过了很久,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硬卡片,上边是陆友铭硬朗的字迹:“我爱你”,笔画竟有点不太连贯。
和臻看着那三个字,鼻子发酸,眼里几乎要溢出水来。
他抽了下鼻子,抬起头瞪大眼睛使劲眨了眨,才把泪意憋回去,吸着鼻子打开了那本笔记。
陆友铭的字很好看,有点颜体的感觉,笔锋并不锋利,但走笔有力,写起那些药名,看起来格外搭配。
2015年12月7日 大雪
我上山了。
12月8日
关于白附子的古方炮制:……
记录的很详细,和臻看不懂,却也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翻着笔记,看陆友铭详细记录每一天的学习内容,其中不乏一些看起来像是对他说的话。
12月15日
何首乌蒸制第三遍:……
(今天天很冷,小拇指长了冻疮,想起你。)
12月18日
……
(今天天气特别好,天蓝的不像话。我想如果你在一定会很开心。)
12月25日
……
(圣诞节,山上可没这节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记这么清楚,估计是因为你。)
2016年1月1日
……
(阳历新年了。我现在很平静。忘不了你。)
1月3日
熟地黄蒸制第一遍:……
(下雪了,特别安静,安静得让人想超脱尘世出家。可是师父说我六根不净,是啊,我承认自己是放不下你,总是期待着万一有一天你回来了我……)
最后那几句没写完的自白被潦草地划掉了。
和臻眼睛模糊了起来,啪嗒啪嗒,从睫毛上掉下来的水砸到了那些字上。
他使劲咬紧嘴唇,把那对好看的酒窝都牵了出来。
我回来了,回来了。
2月14日
今天竟然是情人节,回城车上听到有情侣打电话我才记起来。还没跟你过过,是有些遗憾。说起来也有点巧,昨天误打误撞买了情侣装,我知道你不会穿,那种鲜艳的颜色,你应该不喜欢吧。不过我想象着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就允许我还拥有一点幻想和期待吧。
和臻抱紧怀里的橘红色羽绒服,冷,很冷,再没有比这个冬天更冷的了。
2月20日
……
(快元宵了,今天跟师兄们一起摇汤圆,哈哈,是制何首乌馅和熟地黄馅的,好滋补啊,应该给你多吃点。)
接下来,就没有了。
2月21日,陆友铭在挖何首乌的时候,掉下了山崖。
活的死的,都没有找到。
和臻用那双被树枝划得血痕交错的手,紧紧抱住陆友铭的衣服和笔记本,歪倒在炕上。
你在哪儿?
他把脸闷进还带着陆友铭气息的衣服里,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5.
和臻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那天,股东大会之后,他在停车场就跟文正起了争执。
和臻很生气,开着车准备连夜回J市。
可刚出停车场不远,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一旁的草丛中出来,冲着他直直撞上来,他连方向盘都来不及打,只隐约瞥到对面车里那人,额头流着血,却对着他阴冷地笑。
一片黑暗。他手脚都不能动,浑身麻痹。
隐隐约约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在响,然后是脚步声,最终是深邃的寂静。
他虚弱无力,就那样睡了过去。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是:陆友铭呢?
再也没能见到陆友铭。
他失明了。医生说不是实质性的破坏,可能是脑内瘀血压迫到了眼部神经,但目前没有办法开刀。
紧接着,他被警方控制了。
袁广吉手里果然有料。
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犯了法,他也不后悔,那些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死一百遍都不解恨。
但是他也需要付出代价。
交出和氏的股权,自动辞去董事长的职位,换得袁广吉手里最关键的证据。
随后,伪造的精神鉴定报告,伪造的病历,伪造的……甚至是证据。
所有的所有,都是文正一手操办的,他看不见,动不了。
他不在乎,连命都不在乎。
除了那个人……
“第几天了?陆友铭在哪里?我要见他。”
文正的手,温柔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我已经告诉他了,叫他不用担心,你安心养病。”
“我想见他,你带他来。”
“臻臻,你现在这副模样,叫他来只会让他更担心。”
和臻沉默了几秒,软声道:“他不在,我总做噩梦。”
文正揽住他的肩,“我在,我在就不行吗?你就当……”
和臻摇摇头:“不行的,除了他,谁都不行。”
不一样,从气息到感觉,从嗅觉到触觉,都不一样。身体和灵魂,渴望着的人,只有陆友铭。
他只想陆友铭在他身边,无论多么狼狈不堪、穷途末路。
但是他被限制了自由。
他因为突然失明,身体和心理都变得很脆弱,黑暗、无助,找不到路,走不出去,电话也被没收。
他找不到人帮他,因为能帮他的人正是限制他自由的人。
他愤怒,摔东西,自虐,不配合治疗,大声对那个人叫:“你滚!滚!”
可那个人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尊重他的意思。
失望透顶!
文正自私起来,真是太可怕了,简直跟文锦添一模一样,冷酷无情。
他对这个人,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地板上,冷,好冷,蚀骨地冷。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被陆友铭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他痛苦地呜咽起来,用头狠力地撞着地板。
在失明后的第三个月,在国外所谓的先进医疗技术都没能救得了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奇迹般地能看见了。
接下来,就是光明正大的对峙。
他冷冷地逼视着文正,对他说:“杀了我。”
6.
他回到平湖市他和陆友铭的那所单元房里,当初资产清算,他趁着这所私有房产还没被冻结的时候,托人办手续转让到陆友铭的名下,想的就是有一天,他还有家可回。
有陆友铭的地方,才是家。
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是……没有人。
J市那栋别墅也被抵押了,他看到窗台那盆五味子,被陆友铭搬了回来。
他的目光,在这间屋子里流连环顾,还是原来的模样,到处都残留着他的生活习惯。
他躺在床上,拥着曾经覆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寻找陆友铭的气味。
纸张折了的声音。
他掀起枕头,有一封信。
【和臻,我今天看了报纸才知道你放弃了和氏的股权,我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
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你不想让我担心,我知道的,我懂,我明白的,我不怨你。
只是我想说,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陪着你渡过难关?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你不明白吗?
还是说我真的不配?我也想了很多理由,是吧,我是不配吧。我有自知之明。
我早知道我配不上你,对不起,没忍住,就那么爱上你了。
阿诚说得对,我这种人,太容易爱上依赖我的人了,估计就是因为我一无是处,所以你的依赖给了我成就感。这么说,我们扯平了,我们动心的初衷都不是那么单纯。可是关于这个问题你已经给了我答案,命运安排到我身边的那个人,就只是你。
看,又自大说胡话了,你哪里是爱我?你从来都没说过爱我。顶多算是有点喜欢我。
而且就说喜欢,你更喜欢的也是文正,不然现在你为什么选择了他陪在你身边而不是我。
是,我知道他能帮你,我什么都帮不了。我知道的。
这封信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看到了,别太介怀,就当我喝醉酒胡言乱语了吧。我可能是太想你了,或许也是有一点怨你吧。
你还记得上个月我们生气的事吗?你也没正面说一句安慰我的话,其实我是很失落的。我发现你有时候还真是吝啬啊,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口是心非的模样太惹人爱,我都不知道到底该喜欢还是讨厌你的沉默寡言。
你知道吗?我看着你跟他那么亲密,看着你跳舞时对他笑的样子,看着你危险时奋不顾身抱住他,我气的要炸,整个胃里都是酸的。
我嫉妒文正,嫉妒你们三十年的过去,嫉妒他有能力帮你。嫉妒他知道你三岁不会拿筷子,嫉妒你为了他跳级为了他一起去留学,也嫉妒他知道你喜欢什么酒会跳什么舞。这些你都没告诉过我,我嫉妒。
但是我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嫉妒,甚至气生了一半,就开始恐慌,害怕你因为我耍脾气就离开我。我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我怕我一问你就承认了,就跟他走了。所以我假装忘记了那些让我嫉妒到发疯的场面。我想,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总有一天……
可惜,没有那一天了,就算我不问,你该跟他走还是会跟他走。早知道我就不自欺欺人了,该说清楚的早点跟你说清楚,也不至于弄得连个结果都没有,狼狈不堪。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好,说正题,我决定了!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他,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放心,我不会再去打扰你。房子你给我了,那我就留着,无论是作为补偿还是什么,我接受了,彼此不必亏欠,也好。
再见,和臻,祝你幸福。】
信的背面,却有三个小小的字——【我爱你】
我回来了,回来了。
和臻握紧那本日记,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都不知道,陆友铭的内心竟然这样自卑,他爱得如此卑微。
他明明那样讨厌自己跟文正来往,却从来没有阻止过,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
原来那次闹脾气是因为文正?自己真是太迟钝了,还特别心虚,以为他知道了自己阻止他上五台山的事,真是……太蠢了!这个傻瓜,怎么会为了那种事生气?他才是比谁都害怕分离吧?
和臻收拾好这封信,穿上陆友铭留给他的那件羽绒服。要把这个人找回来,告诉他,爱他。
7.
找了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陆友铭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和臻都快要把整座山翻遍了,也没有见到一点踪迹。只有山下那块大石头上一滩干涸的血迹。
那不是陆友铭,没有人找到尸体。
那不是他的,他一定还活着。
和臻翻看着陆友铭留下来的那信和日记,一遍一遍,一句一字,钻心蚀骨。
能找到的,他一定会等到那一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