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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明年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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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的性格跟你父亲一点也不像。”陆知枢把手中精致的青瓷茶盅放在黑檀茶盘里。他把茶海里的核桃茶宠取出来,用茶壶里的最后一口茶汤给喂了,再把茶壶蓄满水,给陆友铭面前的茶盅添满。
金黄色的茶汤,清透纯澈,飘着淡淡的清香,背景音乐是悠扬的古筝。气氛有几分儒雅。
他们坐在一家茶馆的半开放包厢里,陆陆续续谈着过去,谈着父亲。
“倒是和你母亲挺像,很善良,容易心软。”陆知枢缓缓说着,陆友铭没接话,他不觉得这是优点,因为这种性格特征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软弱。
“但其实,跟你爷爷也挺像的,父亲的性格也是这样。说起来大哥才是陆家的特例,性格强硬,还有些顽固?”他语调上扬,似是在征求陆友铭的意见。
陆友铭没打算解释什么,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有点。”
“他能不那么清高就好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走出青参县,走向全国。”陆知枢啜了一口茶,“他太不懂得识时务,当初省长去请,竟然吃了他的闭门羹。”陆知枢摇了摇头,“真为他感到惋惜。每每想到,原本我们能够一起坐在这里喝茶闲谈的,如今却落得这样难堪的境地,真是太遗憾。”
这话说的倒光唐,可听在陆友铭耳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难不成父亲现在的身份还不配跟他喝茶闲聊?他心里有那么点不太舒服。
“父亲只是想守着陆家的根基。”陆友铭解释了一句。
“呵呵……”陆知枢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迂腐……”
陆友铭眉毛动了动,心里有些不悦。在这件事上,虽然他没有选择父亲坚持的道路,但他从不觉得父亲的选择有错。
传承,是一种很隆重且严谨的仪式,他的父亲抛却名利,坚持本心,把祖上的医学精髓完整且精益求精地传承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件伟大和值得尊敬的事。
陆知枢做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做,都无所谓,但他没有资格对父亲评头论足。
陆友铭心生快速结束谈话之意,语气严肃了起来:“父亲确实清高,然而自古但凡天资过人之人,都不免显得有些清高,因为他们总是能看到领悟到常人所不能企及的东西,他觉得平凡,说出来,别人却不能理解,就说,此人甚为清高。”
陆知枢听他说完,脸色一僵,变得很难看,他自然听得出来陆友铭话中有话,这不是在暗里讽刺他太过平庸吗?
“哼。”他一改刚才的温和形象,哼了一声。
陆友铭端起茶盅,也不再故作拘谨,把茶水一饮而尽。
他现在明白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的原因了,面前这个人,透露着一种自内而外的做作和虚伪,让他很是讨厌。
医路不成反倒躲进大学里当起了老师,一行十几人只有他故作姿态地穿着褂子,若不是陆友铭对他的能力早就有所耳闻,恐怕也要像其他面试者一样,觉得他是道行颇深的老学究了。
他不喜欢这种姿态,表面功夫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没有真功夫,身在医界,本身就应该感到耻辱。
“小子说话倒伶牙俐齿,有几分你父亲的刺人劲儿。”陆知枢毕竟圆滑,没把那份不悦持续得太久。“但怎么说也不过是靠别人上位,你可没清高的资格。也不知道姜枣看上你什么了?穷酸书生一个,只会空谈情怀。”
陆友铭一愣,挺直了脊背:“你说什么?姜枣是谁?”
“呵呵,别跟我装傻。你要不认识姜枣,她能一一叮嘱各位评审放你通关?”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哈哈,可笑!”
陆友铭沉默了几秒,从陆知枢轻蔑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一丝信息,他不由提高了声音:“这不公平!你是大学教授,为人师表,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早听和臻说过,这其中会有黑幕,但没想到这次的黑幕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虽然利用了前世的记忆,专门巩固复习了会考试的内容,但他的基础,是坚实且经得起推敲的。
然而这种不知为何原因,丝毫不看对象就给予通关的做法,简直太儿戏。
而且,姜枣又是谁?
“迂腐。这年头,哪儿还讲什么公平公正?大侄你太年轻。以后就懂了,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自然是往舒服的日子过,谁愿意强迫自己两手空空,故作清贫?”陆知枢丝毫没有羞耻,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一副坦荡小人模样噎的陆友铭说不出话。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知枢,说:“谢谢您今天让我见识到了这么多。既然这么多年您都不曾想过回乡看父亲一眼,那我就当您前边说的对父亲的挂念和关心不过是客套,我代父亲回谢。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侄子先走一步。”
陆知枢呵呵笑了一声:“骨子里果真流的是陆知问的血。”他瞥了陆友铭一眼,慢悠悠拿起茶盅,放在唇边吹了吹,“傲气又怎么样?他一生声名寂寥,而你开始得也并不光彩。”
陆友铭双腿僵住,握了握拳,忍不住回了一句:“您说的没错。但我觉得父亲说的更对,陆知枢,你不只是不配传承陆家的医术,你根本不配行医。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还真是恰当的很!”
“你!”
陆友铭没听到陆知枢在背后骂了什么,昂着头大步离开。
他持续了一周的好心情,竟然被这个人破坏了,简直心塞至极!
陆友铭一走出茶馆,才发现天都黑了,他神情怏怏,虽然在嘴仗上最后算是打赢了,但是陆知枢的话,还真让他有点在意……他心里莫名一阵委屈,拿起手机拨通了和臻的电话。
“喂?陆友铭?”和臻语气有些不确定。
“怎么?没记我号码啊?”陆友铭心里委屈着,不由说话也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陆友铭等不到回答,撇了撇嘴,蹲在路边,手里捡了一截树枝,在绿化隔离带的土地上画着圈圈:“我不开心。”他坦言。
电话那头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得陆友铭都不知道该不该以这种语气跟和臻讲话了。
“怎么了?”和臻终于开口。
“我没吃饭。”陆友铭在地上写了个“和”字。
和臻竟有些无言以对,依旧是沉默。
“你在哪儿?”和臻僵硬地开口。
陆友铭又在地上写了个“臻”字,“J市呀……”他巴拉巴拉把面试推迟一天的情况给和臻说了。
和臻安静地听完,再次僵硬地说:“那,去吃饭吧。”
陆友铭把地上的“和臻”两个字抹掉,一边重新写着,一边说:“有人说我是靠你上位的。”
他语气故作不满,什么姜枣陈皮的,他不认识,如果说陆友铭能靠关系上位,想来想去也就和臻了。
“……”
沉默。陆友铭简直怀疑这通电话是不是有时间延迟?
“所以你不开心?”和臻问。
“嗯。”陆友铭回答。
“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和臻语气变得严肃。
陆友铭蹭地站起来,ㄒoㄒ他真的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陆友铭忙解释。
“那就好。”和臻简短地给了结语词。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被挂断。
陆友铭一脸懵X。
确定被安慰了吗?
和臻确定理解了他其实只是在求安慰吗?
果然这么复杂的东西,不该祈求和臻能懂。
陆友铭默默扶额,和臻这种属性,生来就是该被人安慰的。妄想被他安慰?陆友铭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抬头望着空中的月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妄想啊……
其实陆友铭在听到和臻温润的声音时,心里那股郁结已经消散,持续了一周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管他们怎么看自己呢?如和臻所说,能不能被余老选中,他们谁说了也不算。靠别人上位?别把话说得太严重!
反倒是,他因此意外知道了原来和臻在背后这样默默地帮着他。
他心里一阵激荡,感动丛生。那个人,可不是不会关心别人,只是不会用言语表达而已。他会怕影响陆友铭考试而故意瞒着陆友铭自己动了手术,明明脆弱得一塌糊涂却一个人默默承受,现在又偷偷托人给陆友铭创造机会,这难道不是在乎吗?
陆友铭窃喜着,他好像,要摘到天上的星星了。
*
他吃了饭,洗了澡,躺在床上静心冥想,说实话如果父亲能接受他是同性恋,他也会心甘情愿像父亲那样,老老实实传承陆家的医术。
只是,唉,这真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和臻!
陆友铭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接通,拿着腔调调侃道:“和先生~”
“下来。”和臻话语简短利落。
陆友铭嘴巴张大,话还没出口,那边已经挂了。
“……”
他看了看时间,距离跟和臻通过电话整整一个小时。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想,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他忙套了件干净T恤衫和牛仔裤,屁颠屁颠地下楼去。
刚走出招待所大门,就看到那辆张甘草口中“拉风的兰博基尼”,虽然陆友铭看不出来哪里拉风了。
车静静停在路边,和臻穿了件薄薄的米色风衣,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低着头,露出白净的脖颈,姿势优雅且美好。柔和的路灯把他的轮廓描摹得美轮美奂,陆友铭的心脏被击中,过电般狠跳了几下。
他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轻轻走过去,站在几步之遥,静静望着和臻。
“?”和臻似乎察觉的来自外界的目光,抬起头望了过来。他看到陆友铭正站在风中,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中,歪着头对他笑。他T恤衫的下摆被风吹得稍微鼓起来,露出腰部一小片麦色的皮肤。
他站直身体,抬了抬下巴,望着陆友铭,一言不发,目光里却满是两个字——过来。
陆友铭耸了下肩,OK,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看得懂。他慢慢走过去,嘴角上挑,眼里是柔情和暖意。
他走近,近到几乎跟和臻贴在一起。
他低头,额头碰到和臻额前柔软的碎发。
他的眼瞳里,是和臻的倒影。
两人鼻尖碰在一起。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纤长的手指,抓住了陆友铭腰部的衣服布料。
伴随着陆友铭越来越近的呼吸,他睫毛轻颤着,垂落下来。
一个吻,湿热的吻,落在了他的额上。
陆友铭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和臻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沿着陆友铭的脊椎一路向上,攀上了他的肩背。
他感觉到陆友铭把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伴随着湿湿的声音:“你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