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空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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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海在山里走了两天多，才登上山顶，在冬季海风中依稀辨认出几许炊烟。
又瞎走乱撞的找路下山，直走了五天多。
这才来到山客的村庄。
进入村子的时候，山客拦住他，神情防备又犹豫。荆海苦笑，解释再三，仍不得放行。直到有识得他的老山客出现，方才解围。
顾不得道谢，便急急问：“空婵在哪里？”
老山客便指了路。
荆海快步向空婵小屋走去。他听见他的心脏怦怦作响。
初见时警戒如豹的模样。担着柴默默走路的模样。站在里家门口的模样。眺望远山的模样。还有，他与她提起亲事时，她付诸一笑的模样。
胸口胀痛不能语。
他站在空婵小屋门口，怔怔望着门板，却始终不能去一推门扉，便是连抬起手臂叩门亦作不到。他痴怔良久，忽听得屋中咳嗽声作，一女子沙哑声音低低说了什么，另一年轻女子回答道：“我去烧水。”
心头清明，知道不能再站下去。抬臂叩门一瞬间却终究迟疑。他保持着叩门的姿势，看一年青女子开了门。
心头大震。
却不是她。
这陌生的山客女子亦是一愣，随即打量来人：“您……？”
“空婵……在否？”
“家师正在里屋歇息。”
“在下乃故友荆海。”他一整衣襟，“请得一见。”
山客女子道了声“稍候”，虚掩门扉。荆海到得此时，却也只能镇定。侧耳听屋中，两女子交谈几句，之后是重物挪动声。挪动声后是女子沙哑咳嗽声，却是由远及近，好似从内室出来。荆海心中稍定。
片刻后咳嗽声止。之前年轻女子再次出现：“先生请。”
荆海踏入屋中，却即呆然。
木质屏风。
屏风将一个小小客厅隔成两半，荆海在屏风外，空婵在屏风另一端。荆海从屏风缝隙间只能看到她的衣角。他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空婵？”
屏风内几声咳嗽。稍止之后，沙哑女音道：“身上不好，本不宜见客，但……还是请外间坐了吧。”
荆海便在外间席上坐了。青年女子呈上杯白水，便关上门，径自去了屋外。
一时间房内寂静。
“身上伤势如何？”
“大好了，就是落了病根。许是伤了肺，天一冷便咳。”
“为何不在里家治疗？总能比缺医少药的这里好吧？”
“那时候一心以为将死，便嘱托徒儿将我抬回村里。”空婵咳了咳，听声音，是喝了水，方压下去，“怎知命大，却一日日好起来了。”
荆海尴尬，只得嗯了一声，半晌才道：“记得你原不喜参与里中事物，便是十几年前我和莲生说你，你亦不肯出山定居。怎地这次却主动请缨了？”
空婵似乎出神半晌，方慢慢道：“唇亡齿寒。”
荆海垂眸良久：“为何不见我，空婵。”
空婵似乎笑了笑。
“我老了，荆海。”她回答，“十年了。”
“升仙吧。”他直视屏风，目光强烈得几乎能看穿看透直看到屏风后的她，“此次功劳，数你居长。我回州中便参一本，任你为小司马。”
空婵话语中笑意愈浓。
“山客不得为官。荆海。”
荆海语噎。
听得门外，空婵的徒儿劈柴生火的声音，一下一下，钝钝的响。
就好像时光在这响声中流逝了。
荆海闭上眼。
“空婵。”他道，“你还记得当年戏语么？”
空婵不答，只微微压抑的咳嗽声。
“我说，我要同你成亲。”他说，声音中有奇妙的黯然，“我其实是认真的。”
对面的回答慢了半拍，是一声喟叹。
“说这些，又有何用？”她说，“十年了。荆海。”
荆海长身立起，不觉踢翻了足边水杯。他声音提高。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在我心中，你始终是二十年前，你我初见的模样。”
他大手拉倒屏风。但在他踢翻水杯的瞬间，空婵便发出了小小的如同悲鸣一般的声音，亦是跳起身来。拉开屏风的瞬间他只来得及看那披着外衣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疾走向内室，身形矫捷如豹，一如初见。
荆海伸手。
手指尖将碰未碰，终是合拢，捉住了她的外衣。
如同蝉蜕一般，那外衣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捉住她的外衣，而她已入内室。
门在他面前重重合上。
“空婵。”
“我已再不能听你可能已离我而去。”
“我要给你仙籍，我要你不病不伤不老。”
“如果不能一起老去，我们就一起不老。你我的年龄差距，再不能拉大。”
“空婵。”
他倚在门外，唇畔凝笑，手里握着仍有她体温的外衣，就这样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我思念你的一颦一笑。”
广霖六年，先王失道。次年蓬山结峰果。
广霖十二年，天下黄旗飘悬。
广霖二十五年，昭州司徒荆海自令乾门入黄海，登蓬山与峰麟立约，入神籍，为峰王。
荆海，燕氏，名棘，昭州燕和人氏，受天命而登王座，改元怀仁。燕王朝自此开辟。
……
和仁元年，上欲册山客女为后，力排众议，着台甫亲往山客村亲颁上喻。女拜谢曰：年老色衰，相见徒为相厌，枉增遗憾；女此生别无他愿，惟愿此生不复见矣。遂裂诏书于地，再不复出。
同月，赐台甫字，字空蝉。
和仁五年，上闻山客女殁，七日不理朝政。台甫思君，夜中觐见。上蓬发血目，形容枯槁。但问何事启奏，台甫对曰：为玉座空虚。
上拥台甫而泣，彻夜呼唤台甫小字而未眠。时人异之。
……
和仁年间，许山客传佛教于国中。僧人莲生，山客，有大慈悲心，于燕和开寺，广授门徒，弘扬佛法，至八十八岁高龄坐化于蒲苏。是年，改元怀莲元年。
……
怀莲三十七年，佛徒蔓延国中。百官上书，力陈佛徒弊病，但求匡正天理正道。上准，改元初复。佛教自此衰微。
初复十二年，台甫失道。次年，王崩。
是为芳第十三代峰王。
必王。
[芳史燕书]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空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