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不敢忘》骈四俪六

29、因果

　　恭王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了窗边，叶限转头看着他，窗外阳光鼎盛，他的眉眼其实和寿王很相似，不同的是寿王看上去挺拔健康，而这位恭王爷却有些病弱苍白。恭王对着叶限微微一笑，叶限蓦然想起他踢在梅雪心上的那一脚，这人性情莫测，不知他对着自己笑个什么劲儿。见叶限脸上神色连番变幻，恭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叶限看他坐在窗边看着自己，以为这位恭王爷定是有话对自己说，谁知他喝完一杯茶就转身出去了。
　　寿王见明钰和身后两个内监站在恭王府的前院之中，阳光照得明钰头上的一头银丝闪闪发亮，这亮光直刺进寿王的心底里面去。寿王对明钰道：“明大总管好，不知明大总管找本王何事，不如进厅里去说？”寿王想让明钰进厅里说话，这夏日正午的太阳能晒晕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别说明钰这样大年纪的老头子。说完寿王就去拉明钰手臂，明钰却后退一步避开了。明钰低头道：“谢王爷体恤，老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走。”
　　明钰清清嗓子：“传皇上口谕，镇江许氏有女盈袖将不日进京，届时请寿王陪同观赏游玩。”寿王准备拉住明钰多问几句，却瞥见明钰眼光扫过身边两个小内监。寿王缩回手指，明钰低头对寿王行了一礼道：“老奴这就告退了。”寿王点头道：“明大总管慢走。”寿王笑着目送明钰三人走远，他一转过身就寒下了眼眸。
　　寿王回房仔细的净了面，仙儿已经醒了，大夫说过要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他是不会做让仙儿不高兴的事的，也包括那个什么许盈袖。寿王脱下被叶限泪水沾湿的衣裳，刚脱下衣裳就听见叶景年在门口说：“王爷，恭王爷在花厅等你。”寿王找了件宽袖的松绿长衫换上，他快步走进花厅的时候一眼便见陆青羽也在那里。
　　恭王瞧见寿王打扮得稀奇，闷声笑道：“你这是偷了陆大人的衣裳来穿？”寿王嗤道：“本王还不至于穷到穿人家的衣裳。”陆青羽今日穿着湖绿锦袍，与寿王站在一处确是同一种打扮。寿王哼了一声：“怎么？如今新晋的检校卫指挥使不忙着抓人拿赃了，倒是有空来串门子？”陆青羽轻声道：“她怎么样了？”寿王瞥他一眼，明知故问：“你说谁？”陆青羽声音更轻了些：“叶仙。”寿王一屁股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哼道：“昏迷了七天，今日才醒。”陆青羽低声道：“多谢寿王爷告知，下官这就告退了。”
　　恭王见陆青羽要走，启声道：“叶姑娘失声了。”陆青羽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恍惚，他似乎没听清恭王说了什么，他说叶仙哑了。她怎么会哑了，程炳怎么会把她弄哑了？她哑了，她就再也不会吵着闹着要逼着自己给她做压寨相公了。当年她真是吵啊，整个山寨哪儿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跟全山寨的人都说自己是她掳来的压寨相公，那时想让她安静一会儿都不行，现在她真的安静了，怎么自己心里又那样难受。陆青羽垂下眼角，他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
　　程炳过去明里是紫金别院的大总管，暗里却是检校卫指挥使。检校卫是一支专职暗杀和收集情报的机构，过去没有人知道这个机构的具体负责人究竟是谁，人们唯一知道的是里面这些人为皇帝做事，他们只对当朝皇帝负责。
　　陆青羽自三年前金殿蟾宫折桂之后就由乾元帝钦点进了检校卫，程炳监管暗杀，他则负责收集情报。七日之前，指挥使程炳与执行暗杀的杀手孟疆因一个女人互相残杀致死，乾元帝暴怒。偏偏那个祸起之源又是先帝长兄宁王的独女璃郡主，宁王虽然已经去世，可李璃依旧还是今上的亲堂姐。程炳已死，且单单为了两个下人，贸然去动璃郡主自然是不智之举，所以检校卫内部这场与皇室郡主有关的丑闻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乾元帝揭过了。
　　在乾元帝查明真相的次日，明钰就向外宣布了新任检校卫指挥使究竟花落谁家，他就是今上的门生，乾元元年的新科状元，陆青羽。
　　陆青羽背对着恭王，没有言语，恭王继续道：“叶姑娘在京城无亲无故，想来这些日子她也是需要朋友陪伴的。”经过上次镜台选拔之后，落选的人都已经遣返回乡，余下在紫金别院的人则由检校卫统一监管。也就是说，叶限想要见的两位朋友，无论是谁，都需要经过陆青羽的许可。陆青羽回头对恭王道：“明日下官便将童江两位姑娘送过来，不敢打扰二位王爷休息，下官告辞。”
　　陆青羽转身便要出花房,寿王却早已站在了花房门口，陆青羽低头看着寿王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他眯起一双含水的桃花眸，看着一身青袍与往日皆不相同的寿王。寿王眼睑泛青，用略显憔悴的声音对陆青羽说：“你去看看她吧。叶景年，送陆大人去西风阁。”陆青羽望着寿王双眼，低低说了声：“多谢！”寿王转过身不去看陆青羽，抬起手臂径自出了花房。
　　叶景年从暗处走出来，对陆青羽道：“陆大人，请随下官来。”陆青羽回首对恭王道：“王爷，下官先行告退。” 恭王斜靠在长椅上，对陆青羽略微点了点头，随后便阖上了双眼。待陆青羽跟叶景年都走开之后，恭王便睁开了他那双与寿王极为相似的亮眸。
　　叶景年将陆青羽带到院子门口，他指着一间房门道：“陆大人，叶姑娘就在里面，大人自己进去吧。”陆青羽抬眼望着这个小院，院中花草盆栽错落有致，地面上也很干净，连落叶也打扫得很干净，想来寿王待叶限是很用心的。陆青羽一脚刚踏上台阶，便听见叶景年在他身后道：“陆大人，有句话小人想和大人说。”陆青羽向后退了一步，转身看着叶景年，叶景年透亮的双眸望着陆青羽，想来是阳光将他的脸晒得有些酡红，他此刻说话甚至有些结巴，他说：“陆大人，叶姑娘是个好姑娘，希望陆大人能够珍惜。如果陆大人不喜欢她，那就让她走吧，京城这地方不适合她。”
　　陆青羽笑看着叶景年，叶景年接着说道：“叶姑娘救过我家王爷的命，我家王爷自是待她同旁人有些不同，希望陆大人不要误会，我家王爷只是更爱护叶姑娘一些罢了。”陆青羽脸上的笑容扬得更大了些，他弯眉笑道：“你倒是真心为你家王爷着想，见圣上有意要赐婚，便马上跳出来给他清道了。唉，你这样关心他，也不知你家王爷到头来领不领你这份情。”叶景年低下头，沉声道：“下官告退。”
　　陆青羽不再言语，转身上了台阶。叶限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她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头也转向里面，想来是睡得不太安稳，他轻轻地走到窗边，替她关上了窗子。太阳透过窗纸射进来，不再那么炙热刺眼，陆青羽从妆台上拿来一把鹅毛扇，轻轻地给叶限打扇，叶限的呼吸慢慢轻了下来。
　　陆青羽望着叶限颈间的伤口，心中涌动。早在回京的路上，孟疆就已经通知了程炳，银舞失踪了。后来程炳让检校卫数百人尽数去那条河河岸两边搜寻，他们很快就在那个山洞里找到了银舞的尸体。山涧低温潮湿，银舞的尸体既没被野兽叼走也没快速腐烂，找到银舞的时候还能分辨出来她的脸。
　　银舞是璃郡主同母异父的妹妹，李璃是宁王独女，银舞却是宁王妃与一小厮私通所生的私生女。宁王自是厌恶她，见她出生便想要杀了她，宁王妃却以死相逼说要一命换一命。最终宁王妃被幽禁终生，小厮被乱棒打死，而银舞也被宁王送到了检校卫。
　　一般自小被送到检校卫的孩子很多都是长不大的，那里环境艰苦，刑罚严苛，稍微犯错便会被检校卫吏施予酷刑。想要在那里生活，最重要的一点是要通过每隔一年半载都举办的一次厮杀考核，考核不过的孩子都逃不过被杀掉或者遗弃的命运。谁知银舞在十六岁那年遇到天启帝薨逝，很快乾元帝接掌了检校卫。新帝说天下将大赦，他宣布检校卫中人都可以自行选择是去还是留，想走的都可以走。
　　银舞留下了，她不止没走，她还成了乾元帝的贴身暗卫。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成了新帝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银舞爬上了新帝的床，却没有踏入乾元帝的后宫，她要为皇帝做更重要的事。乾元帝安排她嫁给了梁元的妻弟朱满，如果朱氏一家顺利入项的话，那么银舞就是靠梁元最近的棋子，也是离整个项国宫廷权力中心最近的那一把刺刀。
　　银舞死了，不知道被谁杀了，她身上一丝伤口也无。乾元帝将程炳的密报扔在陆青羽的脸上，喝道：“你就是个废物，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么死了？”陆青羽看得见乾元帝脸上暴怒狰狞的表情，他知道乾元帝会让那个杀了银舞的人给她陪葬。
　　有人跟程炳说银舞那晚挟持了叶仙上马跑了，寿王是是第一个追上去的人。程炳想，银舞死了，那就是和叶仙有关系咯。他并没有证据，于是他几番派人到叶仙房里翻找凶器，数次翻找之后又一无所获。乾元帝让他查，他却连凶器都找不到，他只好跟皇帝咬死说是叶仙谋害了银舞，寿王他得罪不起，他干脆就拿叶仙开刀。程炳根本不在乎叶仙是不是凶手，他知道皇帝其实也不在乎叶仙是不是凶手，只是对于银舞的突发死亡，皇帝需要一个出气的出口。
　　程炳想关押叶仙，然后从她嘴里套出事情真相来，陆青羽主动请缨，程炳又认为陆青羽是在和自己争宠。陆青羽亲自去抓叶仙是想提醒她，皇帝有病，而且这病没人能治，除了如今身在叶家寨的前朝御医杨云岱。若是程炳敢杀她，那他就成了欺君罔上，意图谋害君主性命。皇帝到时也不会杀了她，因为一个已经死去女人的命绝不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陆青羽轻抚叶限脖颈上的伤口，低声道：“仙儿，不怕！咱们到时让杨半仙给你看看，会好起来的。”叶限闭着双眼，她似乎听到了陆青羽清澈的声音，他说仙儿，不要怕。叶限感觉有人抚过自己的头发，她抬手向那人的手抓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想他了，想他来看看自己，然后告诉他自己不能说话了。陆青羽站在门口，回首看着叶限伸手去摸自己触碰过她的地方，他轻轻地替叶限关上房门，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