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鸭与白莲花》迟悦

1、婚礼，十年之前

　　酒店的结婚套房早就精心布置过，美轮美奂，梦幻得不像真实。

　　凌瑶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望着身上曳地的婚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轻纱层层簇拥着她，宛如一朵将将绽放的花；贝壳粉的颜色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更加柔和通透，又像是上了釉的上等瓷器。周身上下，也就这一身雪肤最令她满意。

　　想当初，一向精于算计的母亲还数落她：穿一天就得压箱底，何必花大价钱！她却不以为然，一生只得一次，必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更何况，新郎是他！

　　如今，望着镜中宛如仙降凡尘的自己，更觉值了，不愧是名家手笔！

　　同她参加过的大部分婚礼一样：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他们新照的结婚照；司仪插科打诨，说着自以为幽默的冷笑话；宾客无聊地嗑着瓜子等待开席；父亲将她交到他的手里；灯光切换、晃花人的眼睛；礼炮齐鸣，他们携手迈进“婚姻的殿堂”……

　　交换戒指、拥抱亲吻、敬茶敬酒，繁冗拖沓、千篇一律。当她作为观众时，她曾想：我绝不要这样的婚礼，看哪，那两个人只不过被人摆布着，演一出娱乐别人的戏。

　　可，在她自己的婚礼上，曾经被她指摘的一切都变得可爱！

　　她幸福的笑容、喜极时的哭泣……都有人见证。他们令她相信，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嫁给了他！

　　更让她欣慰的是，他演得着实落力。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她搀着他回了房间，扶上床，让他舒服地靠在床头，她便转身去放洗澡水。

　　她听过一个笑话，说有一学姐嫁了个才俊，众人都道是璧人一双，可婚后不久两人竟闹得不可开交，更是吵着要离婚，百般劝阻无效，众人皆大惑不解。最后闹上法庭，学姐才无奈道出实情：原来，新婚之夜，那才俊不好好珍惜良宵，置身边娇妻不顾，反而在新房里数了一夜的红包。学姐只觉恶心，直到此时才看清才俊的真面目，自此不愿让他靠近，那才俊也觉冤枉，娶回一老婆，不能抱、不能亲、不能摸、不能碰，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遂向法院申诉离婚。

　　往日也不过当笑话听听，如今想来，若是让她碰到了，她也接受不了。且不说良辰春宵不容辜负，被忽略的新娘子该是何等的屈辱！

　　只是……

　　她突然紧张起来。

　　不知她的新婚之夜又该是何光景？

　　如果，数红包的男子换成是他，被忽略的新娘变成自己……

　　又当怎样？

　　她知道，她一定会原谅他。

　　因为是他，即使再过分百倍千倍，她也只会原谅！

　　试过水温，她折返卧室，去唤他洗澡。却见他已歪倒在床，轻鼾不止，呼出满嘴酒气。

　　凌瑶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拨开额上的乱发，轻抚他的脸颊。

　　“柏霖，我爱你！”

　　在心里早默念过千千万万遍的话，第一次说出声来，凌瑶只觉幸福溢满了胸膛，热泪盈眶。

　　“柏霖，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她一遍遍贪婪地念叨着，泣不成声。

　　暗恋十年，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他！

　　从今天起，我要给你无尽止的爱，和感激……

　　他躺在那里，只是安静的呼吸，仍发散着她无力抵挡的魔力。十年了，她早已习惯。他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令她牢牢跟随，脱不开身。

　　忍不住捧起他的脸，俯下身，对着那张渴望已久的唇……

　　“诗萱，不要走……”

　　红唇顿在半空，与他的隔着半指的距离。

　　一股悲凉的心酸自胸中涌出，再次湿了眼眶。

　　不过，这次的泪，咸咸的。

　　“没关系，和他结婚的人始终是我，终有一天，他会忘记她的。”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真不悔吗？

　　不悔！

　　为了那句话，她浪掷十年青春亦不悔！

　　拉过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枕上去，以脸轻贴他的脸，看着他微微扇动的鼻翼，任由他呼出的暖暖气息喷在脸上，只愿年年岁岁如此情此景。

　　多美妙啊！

　　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美妙得让她心动。

　　不过，若是没有十年前那一刹那的心动，他们的际遇又会有何不同？

　　--

　　柏霖与她，本是初中同桌，高二分班时，竟又分到了一起。巧的是柏霖新的位置仍在凌瑶的旁边，只不过中间隔了一条走道。座位相近，加上又是旧识，自然亲厚一些。

　　两人亦常常争辩一些疑题难题，十六、七岁的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之际，男女友谊什么的，绝对是敏感话题。有同学笑闹打趣，他们也并不介意，仍毫无顾忌。

　　那时的她心无旁骛，只想考个好大学不负父亲厚望。若说他有什么令她瞩目的，也就是他的聪明，明明她要想破头才能发现一个契机，他却只需略一思索就轻松解完了题。那是男女之间天然存在的逻辑能力差异，唯有这令她钦佩、嫉妒。

　　所以，他们之间光明磊落，从未在意过流言蜚语。

　　流言很快不攻自破，因为同学们不久就发现，柏霖正和班花打得火热。

　　事实的确如此，两人难分难舍时，不但下课黏在一起，上课还互传纸条，以慰相思。而凌瑶的座位，是他们千里传相思的必经之地。

　　每次趁老师转身写黑板时，柏霖便敏捷地将纸团抛向她，她再抛给下一个“驿站”，几经周折，终于到得班花手里。

　　这个游戏，新奇、刺激，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他而言，她已像“哥们儿”一样可靠！

　　凌瑶也未觉不妥，遇上个自行车脱链什么的技术活，自然也就找他帮忙，没有第二人选。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高二下学期。

　　那是一场在全年级展开的摸底考试，考试的名次将发布在校园公告栏里，亦将决定日后的座次。

　　凌瑶在娘胎里没来得及发育七巧玲珑心，故一向也知自己的短处是愚钝，只擅长以勤力取胜。偏巧试题中有一道古怪的题目，试了几种算法均不得其解，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指向终点，凌瑶焦躁不已，四顾张望，猛然发现隔壁桌柏霖的卷子上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冲动间，一个念头涌上脑海——

　　“PS……PS……”

　　她对着他，发出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指了指卷子上的那道题。

　　他很快会意，将自己的试卷朝她那边挪，最后甚至悬下一半方便她看得更清楚。

　　“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同学们再认真检查检查姓名、学号有没有遗漏。”

　　老师提醒的声音传来，让她更紧张。

　　只有五分钟了，紧迫感袭来，顾不得思考，只好对着他的试卷照抄起来。

　　只差最后三行……

　　两行……

　　一双大脚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同时，粗暴地没收了她的试卷，还有他的。

　　老师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被吓傻了，只记得柏霖以肩撞了撞他，示意她跟他走。然后，他们就到了学校的升旗台上，罚站。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从教室出来，看着旗台上的两人，窃窃私语。那是全校最显眼的地方。

　　由小至大，凌瑶虽非出类拔萃，亦乖巧懂事，从未被老师责骂过半句，又何曾受过此等屈辱？

　　想着想着，只觉委屈难忍，簌簌地落起泪来。

　　身旁一同被罚站的柏霖见状，乱了方寸，“喂，你别哭啊，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谁知，泪流得更凶了，已经被看见了，脸都丢尽了。

　　“喂喂喂，我说，都叫你别哭了，不就是罚站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还有我呢，别哭了哈，还有我呢！”

　　他也不会多余的安慰技巧，统共就那两句，翻来覆去。

　　凌瑶却觉胸口那里“呯嗒”一声，仿佛琴弦骤然断了一根似的。

　　泪尚未止歇，心又起涟漪。

　　就是那一刹的心动，就是那样一句话，令她痴迷十年，沉醉不愿醒。

　　她以为，得他这句话，她当终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