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偷偷看你》从之

10、过客

　　只要会下厨的人就知道，西餐和中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无论是菜肴的口感，还是用料，两者都有非常大的区别。拿食谱举例，中餐的食谱中比较常出现的词汇是“适量”，而西餐的食谱则强调用料精准，用多少糖，多少盐，大致会有一个标准。
　　方聆没学过西餐，连续研究了好几天那道法式甜品，最终以失败告终。
　　阿诚出言安慰：“不要紧，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会的，其他人也不一定会。”他是门外汉，以为方聆受挫，情绪不佳。
　　方聆却同他说：“五谷杂粮奥妙无穷，经由厨师之手，创造出不同的食物。形态、味道、观感各不相同，实在是太神奇了。”
　　阿诚一头雾水。
　　小心观察方聆，见他并无异样，阿诚才放心。

　　又过了几天，梁越一行人浩浩荡荡回来。
　　一顿丰盛接风宴必不可少。主菜是清蒸鳜鱼、百合炒虾仁、牛腩炖西红柿、雪菜冬笋豆腐汤，以及两道炝炒时蔬。头盘凉菜比较特别，是黄金三色蛋。用料是新鲜的鸡蛋、咸鸭蛋和松花皮蛋。
　　咸鸭蛋是方聆自制的，采用传统的黄泥腌蛋法，把黄泥倒入盆中，加入大量食盐，少量的油和水，搅拌均匀，直至结糊。然后再把新鲜的鸭蛋逐个放入，鸭蛋沾泥后放到另一个坛子里密封。过一个月，咸鸭蛋就可以食用了。
　　林芝对三色蛋赞叹不绝，她是江苏人，自小就偏爱咸鸭蛋。

　　饭后，方聆照例冲了一壶普洱茶，并加入茶泡，看起来赏心悦目。热气腾腾的茶水碰到裹着糖衣的茶泡，迅速产生化学反应，冬瓜的清香扑鼻而来，正好中和晚餐的油腻。
　　茶泡深受好评。
　　梁越第一次见，甚觉新鲜，不由疑惑地问：“这么厉害的手艺，为什么以前我闻所未闻？是否我孤陋寡闻？”
　　方聆同她解释：“现代人喜欢喝咖啡和鲜榨果汁，茶泡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这项技艺濒临失传。”
　　梁越唏嘘不已。
　　科技让这个时代日新月异，却也令诸多传统技艺丧失地位，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梁越不甘心地问：“可有什么办法把它保留下来？”
　　方聆答：“博物馆、历史书、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是去处。”
　　“不能广泛流传？”
　　“没有人可以改变大众的喜好。”
　　“太可惜了。”
　　梁越黯然。
　　他明白，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发展。

　　隔了一会，方聆问：“听说越先生正在筹拍新电影，可有此事？”
　　梁越摇头，“八字还没一撇。”
　　“可是新闻说……”
　　“新闻总爱夸大其词，不可信。”
　　方聆又说：“越先生如果拍新戏，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哦？”
　　方聆趁机表明心迹，“我是你的忠实影迷。”

　　梁越来了兴致，问：“最喜欢我哪个角色？”
　　方聆不假思索地回答：“萧大侠。”
　　“一把刀、一身白衣，逍遥天下，快意江湖，确实不错。”
　　“不，我喜欢他武功尽失后归隐山林的样子。”
　　梁越觉得奇怪，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
　　只听到方聆继续说下去：“山林好山好水好风光，种一洼菜地，山间有野味，湖里有鱼，一切自给自足，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不必和其他人一样营营役役，不必为一点小事失意，更不必为更小的事得意，这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梁越十分赞许，“说得好。”
　　方聆搔头，“不敢当，我也是借用别人的话。”
　　“最近在读什么书？”
　　“袁枚的《随园食单》。”
　　“学做菜？”
　　“还有泡茶。”
　　梁越发觉方聆不似其他厨师，他能言善辩，见识广博，还有很多新奇的想法。最难得的是，方聆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是一项美德。
　　他们聊至深夜。

　　“梁越不喜欢咖啡，他嗜甜，爱喝果茶。甜点就是他的零食，尤其爱吃泡芙。外出时，他会随身携带一小盒香皂纸，方便随时随地洗手。疑似有轻微洁癖。”

　　一大早吴妈就坐在餐桌上看报纸了，又是周二，吴妈津津有味地阅读专栏《你好，越先生》。这是第五期，吴妈一开始对这个专栏诸多挑剔，现在却成为忠实读者，特意订了一份前沿日报。
　　梁飞打趣道：“吴妈，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这些八卦新闻吗？”
　　吴妈嘴硬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看娱乐版，你总说我不上进，劝我读时事新闻。”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梁飞对她说：“现在你自己迷上了。”
　　吴妈说：“你不懂，女人总是善变的。”
　　梁飞无言以对。

　　他看一眼专栏，惊奇地问：“原来阿越出门的时候还会带香皂纸，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个习惯？”
　　吴妈说：“越先生的很多小习惯，我也是看这个专栏才知道的。”
　　梁飞又看一眼报纸，点评道：“这张图选得不好。阿越的左半张脸被书的阴影挡住了，黑乎乎的一团，失败。”
　　专栏的配图是梁越在一间书店被路人偷拍的剪影。
　　梁飞对这个专栏产生兴趣，与吴妈讨论道：“这个作者这么了解阿越，会是谁呢？”
　　吴妈持保留意见。“也许，这个作者对越先生一无所知，所以，他才可以事无巨细，完整记下越先生的所有生活习惯。”
　　她说得不无道理。很多时候，因为熟悉，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被忽略。

　　吴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问：“小梁先生这几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梁飞一身运动装，“我最近在晨跑。”
　　“晨跑？”
　　“是。”
　　吴妈觉得不对劲，“你一个人吗？”
　　梁飞的动作一滞，不自在地答：“不是。还有一个朋友。”
　　吴妈点点头，没有深究。
　　梁飞一口喝干粥，“不说了，我出门了。”
　　吴妈看一眼时钟，此刻是早上七点半，并不是晨跑的好时段。
　　没想到能睡则睡的小梁先生也会有早睡早起的时候，吴妈深感欣慰。
　　她特意嘱托方聆，多做一些骨头汤。
　　方聆误会，担忧地问：“吴妈，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吴妈连连摆手，“不是我，骨头汤是给小梁先生准备的。他最近在晨跑，喝骨头汤可以强身健体。”
　　方聆这才安心。

　　下午，方聆做了新点心，端去花房。
　　梁越正在写东西。他不喜欢用电脑，所有内容都是手写。桌上放了两叠稿纸，一叠是成品，另一叠是废稿。
　　方聆有无限好奇心，客气地问：“越先生，我可以看一下吗？”还未等梁越回答，他又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梁越很大方，腾出位置，“随便看吧。”
　　方聆弓着身子，认真地看起来。
　　梁越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阿平不会养宠物，事实上，他连植物都养不好。
　　年少时，阿平有过三段惨痛的养殖经历。
　　第一次是养狗，从乡下奶奶家抱来的土狗，阿平非常喜欢它，把剩下的生日蛋糕喂给小狗吃，结果小狗差点就死了。医生告诉阿平，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第二次是一只流浪猫，好心的阿平把牛奶分成两份，一半给自己，一半给猫，第二天猫就死了。阿平后来才知道，很多猫都有乳糖不耐症，无法消化牛奶里的乳糖。第三次是一盆仙人掌，阿平每天给它浇水，一周后仙人掌就枯萎了。
　　看着寄住在自己家的猫和兰花，阿平头疼不已。
　　他抱着猫去了一趟附近的宠物店，询问养猫需要注意的事宜，又买了全套的猫砂、猫粮、猫玩具等东西，简直是满载而归。
　　接着，他又去了一间有名的花店，询问兰花该怎么养，是否需要每天浇水，什么时候是浇水的最佳时间……
　　阿平花了近一个月的工资，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反而十分开心。
　　他希望康定可以看懂自己的用意。
　　……

　　方聆一口气读完，问：“越先生，这是你接下来要拍的电影吗？”
　　“是的，我要拍阿平的故事。”
　　“阿平为什么是巴士司机？”
　　“因为，”梁越略为沉吟，继续说下去，“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就是一名巴士司机。阿平就是以他为原型的。”
　　方聆意外不已，“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那么，康定是……”
　　梁越哑然失笑，“别瞎想，康定是虚构的人物。”
　　方聆对这个故事充满好奇，却也知道写故事和做菜一样，讲究火候，忌讳心急。他忍住了欲望，没有询问接下去尚未发生的故事。
　　他是一个合格的读者。
　　梁越非常满意，对他说：“等我写好后面的内容，再给你看。”
　　“好。”
　　方聆退出花房，脚步轻盈得像是要跳舞。
　　能够和偶像这般相处，是每个粉丝梦寐以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