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ter 1.(重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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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想留下来。】
0.
时隔很久，我再度推开了教堂忏悔室的窄门。
里面还像上次我来时那般一尘不染，却又狭小，昏暗，沉闷，像个竖起来的棺材，只是走进来就能勾起人们的负罪感。
我在胸前画下十字。
隔着花花绿绿的磨砂玻璃窗，我向忏悔室隔间里倾听的神父问好。向来高冷的神父只用点头回应了我。
我怀着与上次来时完全不同的心境，抓住颈上的十字架，以“神父，我有罪”起头，接着却喉咙哽塞，眼眶发热，后面的话如何也开不了口，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我想到了你。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1.
要怎么描述我现在的存在呢？
说我死了，很正确。
七十三年前，二战还没结束我就死掉了。
说我活着，很正确。
二十八年前，苏联还没解体我就出生了。
简单来说，虽然肉/体上的我是二十八岁，但内里却有一颗画着五十三圈年轮的灵魂。
2.
Steve说，一睁眼来到新世纪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想我可以理解他。
毕竟他刚从七十年的长梦中醒来，就被逼着融入新世纪，而且没过多久就跟外星人干上了，后来又得把上天的城市放下来，忙得很。
他一定憋了一肚子的牢骚想要同你倾诉吧。
3.
比Steve幸运一点，我对新世纪适应得很顺畅。
因为我有整整二十八年可以拿来用于融入世界。或者说，让自己看起来融入了世界。
4.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死而复生这种戏码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从幼年到成年，我总会时不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我临死时幻想出来的梦。
直到我活过了上辈子死时的年岁，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才渐渐退去。
我真的还活着。
5.
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女性的地位，健康的身体，母亲的爱，这辈子的我终于拥有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了傲人的学历，高收入的工作。
但我没有爱情，仿佛也没有归处。
6.
不知是巧合还是神意，这辈子我依旧拥有过去的名字和容貌。
这对我而言自然是好事，正好省去了我重新适应新名字和新容貌的过程。
可这对于我的外祖母来说，正好相反。
7.
Ca.va，我上辈子的妹妹，成为了我这辈子的外祖母。
这便是关于时间最有趣也最可笑的事。
8.
虽说Ca.va比谁都擅长偷懒，但她远比我以前那位有缘无分的母亲更热爱芭蕾。
专业芭蕾舞演员可以为了事业，为了保持身材而放弃爱情，放弃婚姻。她曾告诉我她或许会一辈子单身。
结果没想到，她不仅有后代，而且还是我。
9.
Ca.va的下半生是在轮椅上度过的。我从现任母亲那里得知，Ca.va在我的葬礼上因为悲伤过度，走出墓地时出的车祸。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这辈子都无法继续芭蕾舞生涯了。
知道这消息后，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痛快，果断放弃芭蕾，不久后便跟一个去过欧洲战场的空军飞行员相熟，热恋，结婚，生子，恩爱，直到他先一步离世。
10.
想想，我们不愧曾是双胞胎。
既没有让命运把我们打倒，还都拥有了一段电光火石间产生的爱情。
而且，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对军人情有独钟。
11.
这辈子我见到Ca.va时，她已经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因为生病，她比起其他同龄人更显老一些。
Ca.va得的是阿兹海默症。
这病会让人渐渐混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忘记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跟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一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的病。
而我的出生与成长无形之中加重了她的病症。
12.
长大的我顶着一张与过去的我——也是过去的Ca.va——一模一样的脸，不断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脑袋里原本就混乱的时间线越发纠结不清。
她直到死还以为她依旧身处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还会高兴地喊我姐姐，询问我们的父母又去了哪里。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为之。
可这只能让我更加难过。
13.
我的新父母，我的新家人都是很好的人。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也都不错。
我不想刻意装天真，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不过在他们眼中的我总是成熟独立，理智冷静的。
所以当看到我在一次历史考试中守着一道填空题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时，无论是谁都很吃惊。
可我又能解释些什么呢？
又能与谁解释呢？
14.
这个再次给了我时间，让我一点一滴成长起来的世界时常会让我没有安全感。
我偶尔会在日常生活的某一个时刻——比如历史考试中——突然觉得自己悬挂于高崖。
世界在我脚下。
世界在与我远离。
15.
为了缓解这些莫名的感觉，我不得不让自己在坚持绘画的同时，通过发展新爱好忙碌起来。
就这样，我爱上了摄影。
正好我也有了健康的体魄，大学毕业后我便选择成为摄影师，一有时间就满世界的跑，只为寻找某一个绝佳的瞬间。
16.
待到Ca.va离世，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了。
在生命最后那天的下午，Ca.va虚弱地坐在轮椅上，有气无力地哼唱着《天鹅湖》的小调，试图在阳台寻找阳光，期待能看到二战时的战机穿云而出。
可惜那天是雨天。
属于新世纪的雨天。
17.
头发稀疏，皮肤松弛，眼神浑浊，那样苍老可怜的Ca.va静静坐在阳台，在我为她换了一杯温水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Ca.va安然一笑:“Sherry，如果可以，我会替你向他问好。”
片刻怔愣后，我笑着流下眼泪:“好啊，另外替我告诉他，请再等等我。”
18.
我那时还不知道Peggy活着，不知道Steve还活着，更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上辈子的父母，你的父母，还有Gloria和Howard都已经去世很久了。
而Bella和Alan的去向我一无所知，但不可避免的，等待他们不是老去就是死亡。
19.
在所有人安然长眠时，唯有我一人享受着重来的人生。这份不公平，让人很有罪恶感。
我曾以为，我与二战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时代之间的联系，会随着Ca.va的去世就此断掉。
我曾以为我会是孤家寡人了。
20.
在这样的情况下，Ca.va的离去对我而言，简直是一记重击。
那感觉就如同我在悬崖悬挂，紧紧抓着的一条绳索突然断裂，世界真的开始与我远离。
我面无表情地由着自己坠落，期待起真正的别离。
21.
估计就是那时起，我开始深度酗烟，沉迷于基督教典，描画图案找人刺青，到处拍画面苍白阴沉的照片，以修图为借口闭门不出，不吃不喝。
仿佛放肆地伤害自己是这世上令人最快意的事。
我在这虚伪的快意中沉沦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顶着一宿未睡熬出来的黑眼圈，冲到厕所，伏在洗漱台疯狂地咳嗽。
再抬头时，我望着镜中年轻却憔悴的自己，流着泪扭开水龙头，冲走咳出的血。
22.
我生病了。
病痛蹂/躏着胸腔。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地步。明明没有了病痛束缚腿脚，我却非要为自己添加新的折磨。
但我明白妈妈的表情，和她为我流的眼泪。我有些感慨。
原来作为母亲，真的可以为了孩子哭成这样。
原来看着母亲因为自己而哭泣是这样让人难过。
23.
妈妈总是觉得我像是心性幼稚的孩子，懦弱胆怯，受不起现世打击，只能以逃避来解决一切。
我不同意她的话。
我才不像孩子。
我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老去。
就像Ca.va临死前苍白衰老又安然平静的脸庞。
24.
在妈妈哭着请求时，我终是没能反驳，跟她去了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
用医生的话来说，“你这是在不可挽回前踏出了可以挽回的第一步。”
25.
Steve的事，是我在初期治疗期间知道的。
美国队长还活着。
那样硕大的黑体标题登在各大报纸和新闻网站的头条首页，让人想忽略都难。
我在震惊于那个布鲁克林的固执男孩还活着的同时，也从报纸上知晓Peggy还活着。
犹豫了很久后，在Steve与Peggy之间，我选择了去拜访后者。
26.
其实我跟Peggy的境遇很像，只是她多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光磋磨。
而我没有。
我也搞不清我是否希望自己也有过这份磋磨。
27.
我以摄影师的身份拜访了Peggy，却没有告诉她我究竟是谁，在她床边与她话里有话的聊天，絮絮叨叨了一下午。
不过估计她猜出了一切。
所以在我临别前，试探着问还能不能再来时，她笑着点了头:“随时欢迎你，Sherry。”
28.
Peggy绝对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的女性。
遭遇失去了痛失爱人的打击，她依然可以笑得如同上辈子我认识她时一样的明媚。
即使年老，她依旧美丽动人。
在过去的七十年里，她组建了家庭，还创立了神盾局，爱情/事业双成。
而一提到Steve，我就能从她的笑容里看出来，她还记得他。不过，他已经被她收入了藏在心里的那个珐琅盒子里，随着时间的漂移，慢慢珍藏。
我不由得感慨，Steve当初真是爱对了人。
29.
所以我才觉得，你大概爱错了人。
你总说我很坚强，其实并没有。
我花了二十多年也走不出失去你的阴影。
即使我曾经战胜了脊髓灰质炎，但我却战胜不了对你的思念。
重来一次，活着依旧很累。
30.
后来我也时常在接受治疗期间跑来Peggy这里，陪她聊天。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地方。
Peggy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事。她看着我，我有一瞬间以为她要严厉地斥责我，但她没有。
她只是抓起我手，声音温柔:“留下来吧，Sherry，这世界不会让你失望。”
我点头，却似懂非懂。
31.
我从Peggy那儿离开，便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告诉我，是时候接受手术了。听筒里传出的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绵软，我从其中隐隐听出了哀求的意味。
我回头望了一眼Peggy所在的房间，素色的窗帘时不时被风卷起。
留下来吧。
我听到她说。
这世界不会让我失望。
我垂下眼眸:“好的妈妈，我接受。”
32.
在手术前的几天里，我偷跑出医院，去做了两件事。其中一件事，是来教堂里忏悔。
重生过后的我对上帝一往情深。
虽然基督教义并不相信轮回转世，可我总是坚信我的重生是上帝的恩赏。
只可惜这份恩赏，我不能与你分享。
33.
我在忏悔室，把从Ca.va离世开始发生的事平静地叙述了一遍，最后向上帝和神父表达自己的悔过之情。
神父静静地听着。
以往他都会在我说完之后，以一句“上帝会原谅你的过错”来做结尾。
可是这次他没有。
34.
神父说:
“我的孩子，在上帝原谅你之前，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你自己呢？”
35.
这大概就是我做了第二件事的原因吧。
我走出了教堂正门，在原地咳嗽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买了去华盛顿的机票，一路来到史密森尼博物馆。
我早就知道这里，却一直刻意忽略，即使还在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来这里参观，我都以各种借口避开了。
当初或许是软弱，或许是胆怯，无论如何，如今我还是来了。
36.
行走在馆中，四周满是关于Steve的宣传板。
我想起来，我似乎曾在上辈子的梦中梦到这幅场景，那时我还跟你说起我在这里看到了写有你生卒年的纪念碑，只是没能记住时间。
那时你的回答是好可惜。
如今我身临其境，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37.
我在写着你生卒年的纪念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想要伸手拥抱你，却害怕冷冰冰的温度让我更崩溃。
38.
王尔德说，
女人的生活中只有一个真正的悲剧。她总在缅怀过去，却必须活在未来。
想来就是我啊。
39.
仔细想想，我与你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无可救药的喜欢。
不可避免的死亡。
莫名其妙的孤独。
40.
我大概已经想通了。
你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但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让我感到孤独，但至少此刻，我还想要留下来。
41.
其实那天在史密森尼博物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抚摸了你的纪念碑。
我摸着那段标明生卒年的数字，在心里说:
“对不起了，Bucky，虽然Ca.va已经替我捎去了话，但看来还要你再等我一段日子了。”
我忍不住笑眯了眼睛，“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Chapter 1.(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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