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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会试泄题案(九) ...

  •   沉抑的闷雷声压着乌云漫卷而来,风雨入府,生出几分清秋的萧瑟。神威侯府上白素一片,又似一场霜雪,仿佛苦秋恶冬皆汇于此处。

      岳渊黑衣戴白孝,守在黑棺前已有一天,他眼下乌青很深,面容憔悴,伤心至极已再流不出眼泪来。跪在灵堂的下人还在低低呜咽着,尤其是秀玉,长嚎惨哭,直哭得昏晕过去。

      燕行天缓步走进灵堂,冲着岳渊躬了躬身:“公子......吃些东西罢?”

      李檀旧疾反复,昏迷不醒;李老夫人听闻陈月死讯,更是伤心欲断,将自己关在佛堂里诵了一夜的经文。

      因着徐世弘“畏罪自杀”一事,岳渊脱去嫌疑,顾守豫允他回府给亲人送葬。

      燕行天眼看着这么大个孩子回到府上,甚么都不问,甚么都不说,白日与李伯一同安排陈月的丧事;晚间守在李檀床侧,听诊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燕行天见他不肯流一滴眼泪,心里隐隐担忧着。也许岳渊哭出来更会让人觉得放心些,而现在的隐忍不言,更叫燕行天担心不已。

      “侯爷若是知道公子不肯吃饭......定会担心了......”

      “若他真担心,也不至于甚么都不肯告诉我。”岳渊静静地烧着纸钱,一张一张填到火盆当中,蓦地对上这句话。

      燕行天喉咙一阵发哽,说:“公子,并非你想得......”

      “至今还不肯告诉我么?”

      岳渊跪坐在蒲团上已有多时,此时移动膝盖转向燕行天,腿上如同万千蚂蚁在啃咬,教他疼到骨头里。

      “你不说,我来说。”

      岳渊平静地看着他:“徐世弘自杀当晚,一名唤作孟兴的人去府衙投案,陈说他就是那个泄给徐世弘题目的人。这位孟兴孟先生,当日我在云梁迎客来见到,已觉十分眼熟,后来才想到,我曾在李檀身边见过他一次。他有意给徐世弘泄题,乃因李檀下令,是不是?”

      燕行天迟疑片刻,陷入岳渊黑潭般的眼睛,一阵心悸,终是点了点头。

      岳渊再言:“血书上谏的一十七名进士中,领头者七人,皆受过李檀恩惠。是不是......李檀教他们做这些的?”

      燕行天深呼一口气,再点了点头。

      岳渊闭上眼睛,双拳紧紧握住:“那么说,他都知道......这整个案子,就是他设计的......连我也设计进去?”

      岳渊忽然觉得当日在酒坊中,他惶恐不安、生怕李檀不信他的焦急全都作了笑话。

      诱使徐世弘徇私舞弊,教唆进士宫门上书......在他眼中,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似李檀会做的事。燕秀秀曾经问过他,“你真晓得侯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以为他知道,如今看来,他是不知道的。

      “公子,侯爷没想将你卷入这件事......他、他也是......”
      燕行天嘴笨,一时着急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他知道李檀心疼岳渊,将岳渊卷进是非当中,绝不会是李檀的本愿。

      岳渊抬起眼,看向燕行天,眼睛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
      燕行天以为他是在怨责李檀,可他就算锥了自己的心都不舍得将李檀放在冷硬之处。
      若说怨恨,也是有的,岳渊怨恨李檀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怨恨李檀机关算尽设计一切,却甚么都不肯告诉他。

      岳渊:“他为甚么要做这些?”

      燕行天深深皱着眉头,单膝跪在岳渊面前,长叹一口气,说:“侯爷从来不说,属下也不知。可是公子......你莫怪侯爷手段阴私,南郡王权倾朝野、左右朝政多年,倘若你见过属下查来的桩桩件件,便可知南郡王府的昭昭罪行,罄竹难书。侯爷不使这些手段,绝无可能扳倒他一分一毫啊!”

      岳渊无言再问,回过身,又往铜盆中烧了几张纸钱。

      燕行天见岳渊在灵前问出这些事,大觉不妙。他知道,陈月急病身亡的消息骗骗外头的人还行,却骗不过岳渊。
      燕行天唯恐岳渊作其他无妄猜测,此刻赶忙跟他解释:“夫人遭此横祸,并非因侯爷所为招致了南郡王府的报复。侯爷也没想到......”

      “不是他的错。是我。”

      岳渊起身上前,扶住冰冷的黑棺。

      徐世弘畏罪自杀,陈月暴病而亡,他都不相信,将两件事联起来想,岳渊能推测出个来龙去脉,真相之下,唯余锥心之痛。

      若不是他,陈月不会来到桃园;若他当晚坚持将陈月送到桃园门口再离开,陈月也不会遭此大辱。

      “公子,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燕行天急道,“都是徐世弘,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岳渊强压下眼泪,双眼已经因心中悲痛和连日不眠而熬得通红,可瞳眸却深沉得厉害。

      岳渊问:“现在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燕行天怔了阵儿,才反应过来岳渊在问南郡王府的事,他犹豫片刻,想到如今尚且昏迷的李檀,终下定决心将此事告诉岳渊。

      “如今孟先生已经投案自首,他会供出是谁泄出了题目。泄题一事并非今年才有,那些官吏奴仆以此牟利多年,侯爷就让孟先生找到他们,趁着徐世弘一事,将其一网打尽。”

      “之后呢?”岳渊再问,“徐世弘的罪名可以按定,但南郡王未曾亲自参与,若要以此就想将南郡王府连根拔起,并非易事。”

      “徐世弘贿赂翰林院小吏小仆,走动了不少银两,孟先生说共计三千两有余,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官银。”

      “官银?”

      燕行天点点头:“对。这批官银原本是作黎州赈灾以及衢桥防疫之用,约二十万两,光南郡王府这一口下去就贪了五万两雪花银。”

      岳渊果然聚起眉峰。

      燕行天继续说:“一旦首辅大人查抄赃款,定会发现此事,届时再由他领头去清南郡王府的家底。之前侯爷已经派人找齐了人证和物证,以免南郡王私下销毁罪证。......只不过现在侯爷昏迷不醒,我等也不知该如何将证据呈到首辅大人面前,现在只能等侯爷醒来,再做决断。”

      李檀不想做得太明显,且不说南郡王在朝中势力滔天,容易树敌;一旦皇上揣度李檀是在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就大为不妙了。

      “不必等。”岳渊说,“不是有人证么?等顾阁老见到赃款之后,就让他们去府衙击鼓鸣冤,揭发南郡王府的恶行。”

      “可是,没有侯爷的命令,我等......”

      “他......他不知何时会醒,此时良机,不宜错过。如今是水到渠成之势,不会出甚么大差错了。倘若他真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燕行天沉了口气,握拳抵至胸口,行得却是南地的礼节,躬身道:“属下遵命。”

      时至夜深,后院当中的哭嚎渐渐隐了下去,晚间飘起细细长长的雨丝,不见星月。

      岳渊抖下一身的雨尘,行至李檀房间,门口守着的下人一边跟着岳渊一边说“下午李老夫人来看过侯爷”,岳渊问“可醒过几时”,对方答“未曾”。

      岳渊皱着眉走到床侧,在旁服侍的下人正畏手畏脚地给李檀喂药,汤药难进,见岳渊进来,略一行礼。

      岳渊将药碗接过,吩咐道:“我来罢。你们去老夫人那边儿照应着,明早去上灵寺将智觉法师请来,老夫人素日里常听法师讲佛,能得他开解,或许能免了几时伤心。”

      “少爷,您也几日不曾休息了,老夫人身边有几位亲近的姐姐照料着,今晚就让奴才们守着侯爷罢。”

      岳渊说:“无碍。都下去。”

      下人见岳渊执意如此,也不好违逆,一个个行了礼退出房间外。

      待至周围都安静下来,岳渊握着半烫的药碗倚斜在床头,搅动着汤匙将苦药送至李檀的口中,李檀牙关紧闭,送不进去半点儿。

      岳渊轻轻捏住他的下颌,低声哄道:“张开嘴......要喝药才行......”

      来给李檀问诊的是他以前在军中常请的大夫。大夫说此次李檀是因旧病在身,又有急火引之,才会昏迷不醒。

      他将李檀身上的疤痕一处一处指给岳渊看得时候,岳渊都不敢想李檀身上会受过这样的伤。他告诉岳渊李檀镇守南疆之时,上战场打仗是最不要命的,半条腿都陷在鬼门关里。

      昨晚李檀昏迷不醒,身似冰雪寒梅,总不见暖,他冷得发抖哆嗦,备受折磨。那时李檀还能凭本能寻着些许温度喝下姜茶,可如今却连药汁都喂不进去了。

      岳渊见总哄不得李檀张口,喂进去的药全都从嘴角中淌出来,白日里的冷静自持全无,急得他眼眶发红。

      岳渊抱着李檀,不肯示人的脆弱和哀伤全在此刻面前毫无保留,热泪淌到李檀的眼角、脸上:“你怎么总......我、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恨不得......”

      缠绵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美人蕉上让雨声无所遁形,居处仿佛都被漫天的雨幕笼罩起来。

      岳渊将李檀缓缓放至臂弯处,放下汤匙,仰头灌下一口苦药。他低头覆上他的唇,舌尖百般寻索才抵开李檀的牙关,终是将药汁送了些进去。

      突如其来的浓苦教李檀轻皱起眉,额头上又起了一层薄汗,唇舌相逐,将麻舌的苦意一点一点含吮开来,两张口都已是苦不堪言,可岳渊却怎么都放不下。

      他张口咬住李檀的下唇,既重又轻,想叫他疼醒,又狠不得心,于齿间厮磨多时,将这一方苦泽全然尝透才移开。

      这才算喝下一点,往后的喂药总比第一口容易些。

      这晚岳渊抱着李檀睡了一夜,前半夜他的身子还是胜过冰雪般的冷,岳渊抱了两床被子将他裹着,以身贴着给他取暖;后半夜李檀又发起烧来,身子烫得惊人,比火炭都要热,这病无一刻不在折磨着他。

      末了,李檀出下一身热汗,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浸泡了一番,汗水将里头的锦被都给打得潮湿。岳渊怕他渴水,断断续续连喂半夜的热水,终于得见李檀青白的病容有了些生气。一直持续到晨晓时分,李檀终于退下烧,安安沉沉地陷入睡梦当中。

      岳渊里衣汗湿,贴在肌肤上有一丝微凉意,他僵硬紧张的身体随着李檀平稳的呼吸渐渐松沉下来。疲累涌上眉心,岳渊难敌倦怠,伏在床边守着李檀睡过去。

      正不知何处沉浮,一阵敲门声引他转醒。

      岳渊从朦胧中醒来,抬头见李檀还在沉静地睡着,耳边是门外的仆人在请示。岳渊强醒了醒神,一边系着外衣一边跑去开门。

      仆人:“岳少爷,陈家、陈家来人了......”

      “是哪个?”

      “是陈二公子。夫人是陈尚书的义女,故遣了陈二公子前来吊唁。昨晚老夫人诵了一夜的佛经,刚刚睡下,奴才们不敢多打扰,少爷,不如您去见见?”

      陈卓?

      岳渊思忖片刻,点头道:“应该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会试泄题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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