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臣纲》粗饭淡茶

1、将军回京了

　　鸾京今年的夏一直在下雨，瓢泼般地整日都不停歇，萧唤云静默地坐在水榭亭台里，看着满院子的雨打芭蕉，荷塘涟漪。
　　他穿一件杏黄色的常服，戴五珠龙冠，一双惨白的手死死攥紧了衣袖，面色苍白如纸，只有朱唇一抹，紧紧抿着。
　　大太监何岩磕磕绊绊地自外头连滚带爬地进来，平素里纤尘不染的衣裳如今满是泥泞和雨水，然而他也顾不得了，跪在地上，抖若糠筛，只差没尿裤子了。
　　萧唤云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猜到了一二，一股绝望之意自心中油然而生。
　　“可是姓梅的贼子来了？”萧唤云颤着声音问道。
　　“是……”何岩以袖掩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陛下，老奴这就护您出宫，宫中尚有二百侍卫，送您离开，总还是有机会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陛下！”
　　萧唤云听此却哈哈笑起来，他仿佛听到了此生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肚子都疼，喘不过气来。
　　“江山易主，朕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朕就在这里等他，朕倒要看看，他梅家世代忠良，何以出了这样一个不顾尊卑，大逆不道的子孙！”萧唤云越想越气，呼吸都跟着渐渐困难起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了一般。
　　他自幼体弱，纵然是嫡长子，却素来不受父皇的重视，然而天意弄人，不待他那昏庸的父皇改弦更张，另立储君，竟就因为纵欲过度，死在了贵妃的床上。如此，身为嫡长子，萧唤云自然而然地登上了皇位。然而不足半年，驻守边关的梅梓墨竟不尊皇命，不受虎符，率大军三十万人一路南下入京。而延边将士，更尽是他的人马，所到之处，无人抵抗，让他直逼京城而来。
　　萧唤云并非庸人，否则也不会以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份，在先皇猝死后，骤然发力，将与他争夺皇位的三皇子和六皇子尽数斩杀，手腕果决狠辣，不禁后宫为之一震，就连前朝亦发现，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不可小觑。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一力降十会啊，他萧唤云胸中纵然几多智计，可若是遇到梅梓墨这样的，他又哪里有招架之力呢？都怪他那父亲，竟不知不觉让梅梓墨控制了举国兵力，这江山若还不易主，才是奇怪呢。
　　萧唤云恨极，气极，怒极。
　　周围都是呜呜咽咽地绝望哭声，合在这大雨里，愈发显得艰难。
　　这时节，又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水榭处，但见他人高马大，穿一件宝蓝劲装，正是萧唤云的禁军头领燕天宁。燕天宁帽子没了，领子敞开大半，衣襟上血迹斑斑，好不狼狈。
　　“启禀陛下，梅梓墨已进了宫门，朝这边赶过来呢。”燕天宁泪流满面，伏在地上，痛哭不已，“臣等无能，拦他不住。”
　　“罢了，何岩，去取朕的佩剑来。”萧唤云已然绝望，声音疲惫道。
　　“陛下！”刹那间在场的宫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有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何岩，见此情景，知已是穷途末路，竟是抹了抹泪，自去取了剑，双手递上。
　　宝剑依旧锋芒毕露，一出剑鞘，便透着森森寒意，萧唤云低头看着这剑光，低声道：“朕身死后，尔等需传话给梅梓墨。朕虽棋输一着，乃是前人之过，这盘棋若是朕从头开始下的，胜负却未可知。”
　　他说着，挽了个剑花，朝自己的脖颈上横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荷塘尽头，但见一抹红影，伴着暗器破空的呼啸声，裹着肃杀寒风而来。
　　宝剑哐当落地，萧唤云的脖颈上，只有一道淡淡血痕。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而与此同时，荷塘的另一头，梅梓墨带着麾下将士，竟施展轻功，径直跨过荷塘，落在众人面前。
　　梅梓墨未着盔甲，竟穿了件大红喜服，头发高束，红衣上绣着双龙戏珠的图样。他是武将出身，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气势非凡，偏偏他的样貌并不过分粗犷，只是五官格外深邃，而眼睛因经过战场洗礼，是以总带着森森寒意。
　　他就那样背手而立，看着萧唤云。
　　萧唤云坐在水榭里，愕然地看着他，他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但到底流了血，将衣襟染得血红。
　　梅梓墨狠狠皱起了眉头，随后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单膝跪下。
　　“臣梅梓墨拜见陛下。”
　　萧唤云傻了，他想过很多他见到梅梓墨的情景，这个传闻在战场上喝人血吃人肉的家伙，不知会怎样折辱自己，然而此时，他竟跪在地上，向他行君臣之礼？
　　“你……你……”萧唤云傻了，于是只好呆呆重复了两声，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梅梓墨等萧唤云说免礼，却半天没听到，不禁有些心烦。他在外头野惯了，已多年不曾跟谁行过礼，是以又自顾自地站起来，说道：“听闻先皇驾崩，臣率众将士日夜兼程一个月，才赶回京城，皇上可是气臣回来晚了？”
　　萧唤云抬头看梅梓墨的样子。
　　男人当真是一副不解的模样，皱着眉头，茫然地看着他。
　　这样的神色连萧唤云都开始怀疑，难道梅梓墨真的并无反意？
　　然而下一刻，梅梓墨说的话却让萧唤云吐了血。
　　“按大梁祖训，历代皇后必出梅家到臣这一代，梅家只余臣一人不曾婚配，也就只能委屈陛下，娶了微臣了。”梅梓墨大咧咧地说完，拱了拱手，笑道，“是以，臣一进宫，先换了衣裳来见陛下。何岩，你着人去准备准备，过两日，就该让我进宫了。”
　　何岩&燕天宁：……
　　萧唤云这几日又惊又惧，本就没睡过觉，今日又被这般折腾，身心俱疲，本就不太好的身子骨也跟着更差了。他但觉耳边嗡鸣声渐响，喉咙微甜，“哇”地呕出一口血来，便两眼一翻，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