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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贺礼(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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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茬儿之后,我跟继之相处起来就更加融洽了,虽然在心里挺对不住他老太太的,但那些旁敲侧击让他娶亲的话我是再也没有说过了。到了月末,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母亲在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好好跟着继之做事,不要挂念她,钱也是够用的,让我给自己留着使,不要给她寄钱了。字里行间皆是母亲的拳拳爱意,我看完忍不住又洒了一次思亲泪,突然想到如今天气了凉了,不如到衣庄看看有没有好的料子,想给母亲做一件厚的襦衫。我那两件衣裳也到时候可以取了,便拿了银子,步行往张俞远的铺子里去。
这几日是继之留在关上,本来我也想跟他一起的,可老太太受了点风寒,他又实在走不开,便让我在公馆里照料。走到门口的时候,上房的一个丫头突然在后头叫我,我只好停下来问她什么事情,她说:“师爷,老太太让你到上房里去一趟。”
我觉得奇怪,心里想若是平时,老太太断然不会这个时候叫我的,此时叫我去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忙问她:“可是老太太觉得身上不舒服了?”
那丫头说:“老太太今儿早晨喝了药就觉得好多了,这下请师爷过去,是要商量别的事情。”
我便只好跟着她往上房去了,到了房里,老太太在榻上靠着,见了我道:“贤儿来啦!”
“不知老太太让我来有什么事情?”我见了礼后站在一边,老太太让坐我也没坐,在一屋子女眷里头我还真有点坐不住。
老太太看起来精神确实好了许多,见我拘谨的样子她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这么拘谨,罢了,你要站就站着吧,今日我叫你来,是要商量一下继之生辰要怎么过才好。”
“大哥的生辰?”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事儿,便问:“不知大哥的生辰是哪一天呢?”
老太太道:“也快了,就是重九那天!”
原来是重阳节,今日是二十九,这么说来,也没有几天了。
“不知老太太是什么个主意呢?”既然让我来商量,想必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果然,老太太说:“继之一个年轻人,也不用大办,我就想着一家人热闹热闹,在院子里摆一桌子,咱们边吃边热闹,你看怎么样?”
我想了想她说的这个“热闹”,肯定是想让我找些什么好玩的在酒席上耍一通,便低头想了想,道:“老太太的意思,我省得的,大哥不喜铺张,那咱们就在自家热闹热闹就行了。也不用老太太操心,我去办就行了。”
老太太立刻欢天喜地地夸了我几句,我又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方才辞了出来。本来是想去取衣服看料子的,这下子知道了继之生辰,少不得又要花些时间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当贺礼送给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我这次直接雇了匹马骑上,让马夫牵着走。
对于送什么贺礼,颇是费了我一番脑筋,珠宝玉器,我铁定是买不起,笔墨纸砚这些,又有点拿不出手,总不能跟毕镜江那厮学学,买包点心送他吧......思来想去颇无头绪,我便问马夫哪儿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买,马夫是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他一听我要买稀奇玩意儿,便让我到城隍庙去逛逛。
我想了想,点头了,“唔,就去看看吧。”
马夫便往城隍庙走,我以为城隍庙就是一座庙,还奇怪为什么一座庙里会买东西,等到了才发现,原来城隍庙是一条街,不宽,但狭长,两边摆满了小摊儿,入耳皆是叫卖声。
我粗略扫了一眼之后颇为失望,因为买的都是些手绢吊坠之类的小东西,称得上奇的,也就是些吹糖人儿捏面人之流,哄小姑娘还可以,继之一个大男子汉,一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我之在街口粗粗望了一望就要上马,那马夫拦住我,道:“客人不是要买稀奇玩意儿吗,怎么不进去看看就走?”
我说这些都是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我没看到好的,那马夫小心地瞅了瞅四周才低声道:“客人有所不知,那稀奇东西,得往里头走呢!”
我一听有些门路,便问他:“里头有什么稀奇东西?”
马夫道:“客人先回答小的,你是想要金的还是银的?”
我心说什么东西金的银的?我兜里的钱最多能买个铁的好么!
马夫见我不说话,便说:“罢了,小的看客人是个外地人,不懂这里头的道理,你先跟小的去看看,由小的带进去的人,说不定还能拿个折价呢!”
我心里好奇上来,也想打探一下这马夫说的是什么东西,便点头让他带我去看看。马夫带着我穿过热闹的街道,左拐右拐的来到一个院门口,将马栓在桩石上,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便开了。一个瘦得很的妇人开的门,她脸上好似只有一层皮覆在上边,颧骨老高,却无半分血色,我看了一眼就忙别开目光打量起这小院儿来,我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人手一根老粗的木棍,看着人的目光生寒。
只见马夫与她嘀嘀咕咕半天,用的是南京话,其间那妇人不时地用眼睛撇我,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却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
然后那妇人走过来,用口音很重的官话问我:“客人,是要金的还是银的?”
我哪里知道什么金的银的,此时已经有了悔意,可又想走又不敢,只好胡乱说:“要银的。”
那妇人便对马夫使了个眼色,那马夫笑呵呵地对我说:“客人请跟小的来。”
我总觉得我说了要银的之后那妇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但也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只好跟在马夫后边,他带着我进了宅子里,上了个二楼,里边是一格一格的小房间,他领我到其中一格外边,边打开门便对我说:“这个银的是刚从湖南买来的,绝对是干净的......”
我正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呢,银的,从湖南买来的,干净的,难道是倒腾古董的?我心想若真是这样,那我这点钱还真买不起。思衬间从他打开的门里望去,只见里边哪里摆着什么古董,明明是个人,而且那人头上扎了小辫,分明是个男童!
我顿时面红耳赤,连门都不进去了,心说我看起来就长了一副不正经的脸吗?那马夫居然将我认为是豢养娈童之流,真是岂有此理!
“客人进来看啊!”那马夫见我站在门口不动,便招呼我进去。我看了看那个男童,长得确实是白白净净的,亭亭袅袅的站在哪儿,脸上居然还抹了胭脂,弄得嘴巴红红的。他见我不进去,便扭扭妮妮地上来拉我,我忙躲开不让他碰到我,一股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我退后几步跟他拉开距离,心想还好我没有这方面的喜好,这好好的男子被他们调教成这不男不女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我这下才完全明白过来,这地方原来干的是买卖人口的勾当,这银的是男子,那金的,应该就是女子了。也不知他们从何处买来的人口,我看这一格一格的小房间,足足有好几十个!
那马夫又要叫我,我面上不动声色,只说我觉得这个不好,想看看别的。那马夫无法,只好带我去另外一格,临走是那男童泫然欲泣地看着我,让我好生反胃,鸡皮疙瘩起了半身。
接下来那马夫带我看了几格,都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子,有一个甚至凑到我胸前来要抱我,我额角突突地跳,忙退后几步躲开他,他便一脸受伤地看着我。
我见那马夫虎视眈眈,急欲脱身之下只好随便指着这个男的说:“就他啦,多少钱?”
那马夫立马喜笑颜开,道:“这位爷可真有眼光,菊香可是我们这儿最标致的一个!长得可跟天仙似的......”
“废话少说,就说多少银子吧!”见他恭维起来就止不住,我不耐烦打断他,菊香这个名字实在是让我恶寒了一把。
“哎哎,菊香是红牌,二百两银子哩!”那马夫腆着笑说出价格,就等我掏钱。
我暗骂一声,心说连称谓都变了,不过你爷爷我若真拿二百两银子买这么个人回去那我就真是个蠢蛋了!便装作掏了掏袖袋,口里哎呀一声,做出懊丧的表情,“瞧我这记性,今日出门,居然把钱带拉家里了!你看这怎么办?”
那马夫也怔了一怔,不过因我说买了之后就很爽快,他便道:“这么着吧,小的这位爷是真心要买的,何不让小的带着菊香跟着,到了爷府上取了银子,菊香自然留在那儿了。”
倒是会打注意,我心里冷笑两声,说:“好啊,就这么办吧,咱们走!”
马夫欢天喜地的让菊香收拾东西,那菊香脸上亦是高兴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神含了绵绵情意,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
那菊香不仅名字娘们儿,连人也很娘们儿,居然上不去马!马夫看得为难,只好对我道:“这位爷,你扶菊香一把吧。”
菊香闻言,立马含情脉脉地看过来,表情说不出的羞怯,我额角直挑,忍了忍,才上去扶了他一把,若不是几个壮汉看着,我真想一脚把他踹翻了事!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香粉,一靠近他就熏得我直想打喷嚏,等他终于上去了,我忍不住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摸了他衣服的手也说不出的难受,只想砍断算了。
马夫牵了马走在后边,我在前边边走边想怎么脱身,故意放缓了脚步。方才因那几个大汉在我不敢耍花招,此时一个马夫我倒还有些把握的。
机会来的总是那么突然,出了城隍庙街,只见前边有个拐角,我灵机一动,指着另一边对马夫大声道:“快看,那就是我家了!”
马夫闻言看过去,我趁这会儿功夫,拔腿就往拐角跑,好在我运气好,拐角过去直通另外一条大街,街上也是人群熙攘,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跑,狂奔了差不多一刻钟,往后一看,不见人追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随便找了个茶水摊子坐下来,要了一碗茶水几大口喝下去,我砰砰直挑的心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我擦了把汗,暗自庆幸还好爷爷我跑得快,若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我要是真的领个娈童回去,继之一定会骂死我的。
今天正事没干成,先经历了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等我歇息够了,才往张俞远的铺子里去,一路上还躲躲闪闪,生怕那马夫不死心来找我。
俞远的店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内堂点货,我叫了一声,他才出来。
“是思齐啊!”他笑了笑,从柜台下头拿出个布包来,打开给我看,说:“你的衣服早做好了,你快看看满不满意?”
我翻开看了两眼,之间针脚密密,剪裁服帖,丝毫不输闺中之手,由衷的赞道:“俞远兄的手艺真是太好啦,我不用试就知道很合适。”
俞远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起看料子的事情,便同他说了,他道:“令堂夫人穿的么,应该选些庄重的颜色,就是不知平日里她喜欢穿些什么颜色呢?”
我想了想,说:“不过是些宝蓝藕荷之色。”
俞远笑道:“那便好办,你若放心我,便让我来选一个,我做了这么多年衣服,这些行情还是懂的,总之包你满意。”
我拱拱手,道:“如此,便有劳费心了,我对这些也不是很在行的。”
“这我知道的,”俞远揶揄道:“明明适合鲜亮些的颜色偏生要穿青黑的,也只有思齐兄你了!”
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两件衣服的颜色,完全是我赌气之下选的,我也不知道穿了好不好看的,不过我一个男的也不必计较这些,只要合身就好了。
他搬了椅子给我坐下,我们直接在外堂说话,我喝了口茶,将方才经历的一番奇遇说了,说到扶了那个叫菊香的上马后我直想砍断自己的手时,俞远笑得直打跌,“不曾想兄台居然有此等艳遇哈哈哈!”
“这还算艳遇?”我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下次我再也不敢瞎好奇了,那贼窝里头还有好几个打手,若不是只让那马夫跟着我出来,我可能还回不到这里了!”
俞远笑道:“思齐有所不知,这几年因有官差缉拿过几起这样的事情,所以干这一勾当的都隐蔽起来了,你说要买稀奇玩意儿,又看不上那城隍街上的东西,他便以为你要买人口了。”
我想到那菊香给我的那种油腻腻的感觉,只觉得心里反胃,便慌忙与俞远结束了这个讨论,实在是不愿想起来了。
因俞远是我在南京结交的一个官场之外的朋友,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也是无话不谈的,想到自己正为给继之什么贺礼发愁,我便向他讨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