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梦天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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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十三。
苏州城，洪武年间最繁华的城邦，他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商贾，每天人来人往灯火辉煌，而出了苏州城再走个百来里地，就是当今的皇城应天府，那里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皇宫，也是各地官僚每天来往最多的地方，这里庄严肃穆，文人墨客成群，也不乏勾心斗角的阴谋家，而整个江苏省便代表了明初最鼎盛的时代。
入夜，华灯初上，星如雨，车如流，百姓的天灯与烛火化作青烟，流进熙攘的人群，为这平凡的一天点缀上一点点不平凡的色彩。
可正当人们都开开心心的为这一天的热闹忙里忙外的时候，朝廷派了三百禁军搅乱了苏州城的安宁。
“让开！让开！”皇城禁军手持长矛，身着银甲，整齐有序的向苏州城中心走去，对老百姓的态度是一点都不友好。当他们路过点着纪念张士诚的天灯的路口时，便砸了天灯踩碎九四香，还喝令警告那些老百姓：“如果你们再点这些东西我们就把你带回衙门处置！”
三百禁军从苏州北城一直走到南城，一路上打砸毁烧，一点都不留情，百姓们更是怒不敢言，妇女小孩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还真是狗仗人势。”旁边的一个和尚看到禁军路过时轻轻的吐了一句。
“喂，那个和尚，你刚刚说什么？”没想到带头的禁军耳朵够尖，竟然听到了他说的话。
和尚却是没有答话，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军头一看他没答话，更是不依不饶，上前就去拉他的衣服：“我问你呢，你刚刚说的什么，臭和尚。”
和尚背对着那个军头，没人看到他脸上的轻蔑，只注意到他回身一脚，便已经把那个军头又踹回到了队伍里，而那个军头反映也快，顺势滚了一圈便又站直了身子：“竟敢袭击朝廷禁军，你好大的胆子！”军头这么一叫，愣神的禁军们也是如梦初醒，站在前面的几个竖起长矛便要上前拿下和尚。
可是还没等禁军动手，那个和尚已经一阵风就钻进了禁军群中，几个照面便把先冲上来的几个人打翻在地，近身到军头的近前一手就将他拎起来，甩手就是两个耳光，打的那个军头哇哇大叫，这一下却是真的震住了这皇城三百禁军，连军头也摸不着头脑的，没想到出来巡查一下苏州城却遇到了这么一个硬茬子。
“你到底是谁，我可是大内禁军十百户之一，刘蒙，难道就不怕灭你满门吗？”刘蒙高声质问，别看他满嘴鲜血，牙还掉了两颗，但是报名号的时候却一点不输气势。
可布衣和尚却一点也不买他的账，甩手又是两巴掌，打得刘蒙差点昏厥过去，旁边竖着长矛的士兵显然也被这架势吓到了，虽然围着布衣和尚，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一步。
“大内禁军算个屁，洒家要是想杀你，还有你叫的份？”布衣和尚说完便把刘蒙甩手扔了出去，他顺势滚了个跟头，晕乎乎的抬眼去看眼前的这个和尚，那布衣和尚正站在禁军的包围圈中，气势磅礴如山，一动不动，眼神里像是藏着浪涛，平静而凶猛，一股肃杀之气，像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战神。
“你……你到底是谁。”刘蒙被这气势一吓，口气上都弱了几分。
“皇觉寺，泯元。”泯元抬眼扫向四周的禁军，顿了顿：“朱重八就养了这么一群狗酒囊饭袋吗？”
此话一出，就连旁边的老百姓听了都倒吸一口冷气。朱重八可是当今皇帝朱元璋的乳名，直呼乳名就算了，却还当众羞辱，不管是大言不惭还是大逆不道，这显然就是活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朱元璋瑕疵必报，更何况如此的当众羞辱。
“大胆！死和尚，我看你是嫌活得长了吧。”刘蒙一听泯元的最后一句话，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周围的士兵更是个个面露凶相地将他围住。
泯元却是浑然不惧，上前几个手刀便砍落了眼前士兵的武器，又抬脚就踹翻了挡在他前面的人，钻着一个空隙，已经窜到了禁军的包围圈外。
“当初朱重八三十万大军我都没放在眼里，你们算什么东西。”三百禁军还没来得及看清人的去向，就只剩下声音了。
此时，旁边梦天楼的阁楼上，正坐着一个身穿红官袍的少年，不时的为自己酌上一口烈酒，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抬眼去看，好像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那杯烈酒更值得回味的事了。
“呦，新鲜啊，我还头一次见穿着状元袍来喝花酒的人啊。”
少年闻声，抬眼看去，却是一生得分外俊秀的少年，一袭白衣手握纸扇站在不远处对他笑着。
“师姐这身装束还真是俊俏的很啊。”少年勾了勾嘴角，笑容却还是太过牵强。
白衣人也不搭话，只见她自顾自地坐在少年的对面，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对着少年晃了晃：“要不要来点？”
少年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师姐连这千愁浆都带来了。”说着便将手里的酒杯递到白衣人的眼前：“快给我来一杯。”
白衣人边笑边给对面的少年倒酒，嘴里却一直埋怨着：“好你个没良心的师弟，见了酒比见你师姐还亲是不是。”
少年仰头便是一饮而尽，醉意将他的笑容渲柒的朦胧，他盯着手里的空杯，笑意更浓：“千愁浆，千愁浆，这千愁浆便是千仇师姐你啊，我当然是见酒如见人了。”
“去你的，师姐可没法让你一醉解千愁，更何况，此愁非仇也。”
微风袭进阁楼，吹得桌上烛光晃动，两人却相继沉默，在摇晃的光影下纹丝不动，好像刚刚那一口千愁浆让时间静止在喉咙下咽的一瞬间，两人趁着炙热未消回味着恍如昨天的记忆。
她叫白千仇，是他的师姐。如果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仇恨，那白千仇一定就是那个人，所以她师傅给她取名千仇。
“今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怎么会跑到梦天楼来喝花酒了？难不成你们木府喜宴也要唱这《梦天谣》？”
“《梦天谣》。”红衣少年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口里喃喃的念着。“泪红尘，醉红尘，乱世情仇梦一场。”白千仇听出了神，再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窗边。
这时候街上那三百禁军早已撤得干干净净，纪念诚王的香火和天灯又被重新挂了起来，无数的人沉浸在灯火辉煌的壮美里。
“师姐你可知我现在姓什么？”
“你现为土司府木天阳做事，我知道木府有个规矩，那就是府上所有的下人都要改姓禾。”
“那师姐你可知我为何会在木府为奴吗？”
白千仇的笑容僵在了他的背后，烛台上的灯火终于站稳了身形，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是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洪武十二年，我才九岁，师姐还记得前面那条苏州河吗？师傅和你就是在旁边的那座桥下遇到的我。”少年转过身体看向白千仇，衣服带起的气息好像赋予了尘土生命，在他周围跳动。“就在你们遇到我的前一天，我的父亲死在了离那条河不远的菜市口上，他被刽子手砍断了脖子，当我看到他的头颅被挂起来示众的时候，早已过了午时，我连我父亲的身体都没有见到。”
白千仇一语不发，禾决继续说道：“后来我几经周折，查到了当时朝廷正在捉拿乱党，而举报我爹的人，就是这木府的木天阳，他为了获取皇上的赏识，不仅卖友求荣，更是找了一个小孩冒充是我爹的子嗣一并送给了朝廷，因此，才坐上了苏州土司的位置。”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这么忍辱负重的进这木府。”
“那又如何，师姐，我知道你也有你不得不背负的仇恨，可是你会有难以抉择的时候吗？”
“难以抉择？”白千仇疑惑的问道。
禾决回头，看向阁楼下人来人往的繁华：“或许你也会遇到那一天吧。”
街道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阁楼上两人身影萧索，白千仇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短剑。
“师弟，你看这是什么。”待禾决回头，白千仇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手臂般长短的宝剑。
“无忌剑。”禾决的眼神里露出惊喜之色，不由自主的唤出了它的名字。
“正是，我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师傅给你送它来的。”
禾决接过短剑，像是失了神一样爱惜的抚摸着剑身。
“师傅说这把剑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但希望你能三思而行。”白千仇饮下最后一杯千愁浆又开口说道：“师弟，师傅的话我是带到了，师姐再多送你一句，血海深仇可谓刻骨铭心，但也别被仇恨驱使了本心。”
话音落，随着一阵清风白千仇已走得无影无踪。
禾决思绪万千，始终抚摸着那柄短剑，多年来记忆的洪流像是瀑布流星，将仇恨冲刷的锐利无比。
良久，清风拂过，阁楼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但却响起了<梦天谣>里最为凄凉的那段曲子：“此生情仇两难，唯有来生天作美，泪红尘，醉红尘，乱世情仇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梦天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