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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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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下雨城市里总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像是树浸泡在土壤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尤其是小雨下个不停的天气,整个人都似乎被潮气浸湿了。自行车道上积满水洼,一脚踩上去溅得满裤腿。辛月急匆匆往回走。仔裤已经湿了半截,白衬衣也被淋得差不多了。她不得不举起书包放在头顶。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男人。他从便利店走出来,站在门口点烟。看样子他也没有伞。
他看起来很瘦。辛月低下头左转弯,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走到她对面。她看见男人的脸,她有一瞬间放慢了脚步。
男人很快走过去。辛月走到房檐底下回头看,他的裤子也湿了一半,头发已被淋成一绺一绺。他把烟扔掉双手插进口袋。他的背影看起来和辛月一样狼狈。
辛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回到家辛月把衣服全脱了扔到地上,球鞋早已湿得不成样子,白袜子被浸得发黄。她冲进浴室,头发已被淋得发粘。她伸出手去试水温。
洗好出来找了一身衣服穿上,开始四处找烟抽。她感觉自己抽出瘾来了。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虫牙,前面的牙齿已被烟熏得发黄。
她翻出一包白沙,想起刚才看见的男人。他抽什么,没有看清。她找出一张莎黛放进音响,之后躺到沙发上慢慢点烟。他长什么样子。他好像有点苍白。头发湿得盖住眉毛。没有看清他的表情。
辛月闭上眼睛。窗外的雨还是绵绵不绝。
早上起来看见的还是灰蒙蒙的天,好在雨已经停了。感觉有些冷。辛月翻出一件外套套在身上。衣服的背面已经很皱。她收拾了书包又翻箱倒柜的找皮筋,最后实在找不出一根。她看着镜子里乱七八糟的头发再看看时钟。她决定先穿上鞋子去学校。
她走进便利店买面包。店主拿给他的时候她看见烟柜。那个男人是不是来买烟的。她看见店主推过来的面包。她左翻右翻掏出皱巴巴的三块钱递过去,把面包塞进书包走出店门。
到学校看门的红袖标拦住她不让进,说她披头散发仪容不整。辛月只好走出大门等在路边看有没有熟人过来给她一根皮筋。
终于等到红袖标进去了。她抬头看见学校的大钟,还剩三分钟。她飞快地走进去爬上三楼。班主任站在门口看着她。于是她站在门口被训了半小时。班主任好歹给了她根皮筋。她边走进教室边把乱翘的头发束起来。
下午回家的时候云层已经散出一小片蓝天。辛月急匆匆走出校门,她急于找个地方抽根烟。她听见路边传出的音乐声。她转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新开的一家店。四面都是玻璃。她听出现在放的是小红莓。很漂亮的店。她转过头拖着书包继续往前走。
走到市医院她径直跑上二楼。她知道楼外面有很大的天台,门总是锁上的窗户却没人管。辛月从窗户爬进去,找了角落坐下,从包里掏出烟和火柴。
从天台仰望天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辛月点着烟仰起头看着云层渐渐散去。天看起来无比的蓝。树轻轻的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渐渐透进来。辛月把外套脱掉,里面的白T恤同样很皱。她伸手弹掉裤子上的烟灰。
十五分钟后辛月从医院走出来,阳光已完全散射出来,透过树叶洒在辛月身上,星星点点,像是金色光粒。天空经过几天的阴霾终于再度晴朗,整个城市看起来干净明亮。
辛月感觉着自己慢慢舒缓的心跳。
辛月再次看见那个男人已经是七天之后。他还是从便利店走出来。天很晴。辛月坐在天台上看着他走进离家不远的一条小巷。
她站起来看见他从墙头摸出一把钥匙,走过去把锁打开踢开门。辛月忽然感觉到刺痛。她低下头看见烟烧着手指。她转身把烟扔到天台上踩灭。
辛月拎着书包从窗户跳进过道。路过的白大褂奇怪的看着她。
转眼到暑假,辛月决定去找陆凌凌。她没有坐公车想慢慢走过去。她第一次看见那整幢房子都被漆成蓝色。
她扔掉烟蒂,推开雕花木门。
她第三次看到吴四。
德彪西的钢琴曲。辛月坐下来要一杯红茶。她不会喝酒,她只是烟鬼而已。之后烟鬼听见音箱里传出比约克的声音。她转头看见吴四从玻璃房子里走出来,调音台上的CD已经堆成小山。
她站起来走到玻璃跟前。最上面的一张竟然是莎黛。
她围着玻璃房子走。她看见迷星收音机头杰夫巴克利福兰特PJ哈维多莉艾莫斯极地双子星死者能舞红房子画家…………
她绕了两圈之后走回来坐下。她准备等到酒吧关门。
开始清场的时候她走出来站在门口。十分钟后吴四推开大门走出来。他边走边磕出烟来找打火机。辛月倒出一根火柴给他点着。她看见吴四白皙修长的手指。
吴四问她有事吗。她把火柴收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白沙。她说你那些碟在哪买的。
吴四径自朝前走,他说你听什么。
辛月跟着他走。比约克,多莉艾莫斯,极地双子星,迷星,收音机头。最爱莎黛。
吴四放慢脚步,辛月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他说你在哪上学。辛月抽出一根烟点上。她说我西一中的。
就在西一中旁边,那店四面玻璃。里面都有。
辛月说噢见过。新开的。
吴四转过头问她还有事吗。
辛月看见那条小巷,她说没事了谢谢你。
他拐进小巷。辛月听见他说不客气。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辛月转身走回家。她站到阳台上看那被漆成红色的房子。那个男人就住在其中一间。
她进厨房熬了一锅粘糊糊的稀饭,盛出一碗来趴在阳台上吃。夜晚的城市安静美丽。她一口一口吃着豆子,树的阴影交织着,她听见沙沙的声音。
放学之后辛月走进四面玻璃的店,她走上台阶的时候看见店的名字。音箱里传出沉静的声音。她听见歌词。都会好的,总会有的,那些风雨,还有阴霾。
关于未来,就请你坦然。不要离开,请你等待。
CD非常多。地上排列着几个大纸箱子,竟然还准备了木板凳。她走过去,看见第二排标着英伦另类。她一张一张的翻着,她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唱片。
老板心不在焉的整理箱子。她安静的挑着。她听见朴树安静的唱。你的生命它不长,不能用它来悲伤。
那些坏天气,终于都会过去。
她慢慢走回家去。她故意绕了远路经过那条小巷,那一排房子都是被漆成红色的。天非常蓝,飘着朵朵白云。到了晚上这些云彩就会变成红色,就像这排房子一样。
她迟疑的站在巷口。她走到墙头摸钥匙,她的手感觉到金属发凉的表面。她从包里掏出唱片放在钥匙上面,转身走出小巷。
辛月走回家里竟然看见妈的鞋子摆在门口。她站在门口考虑要不要再出去逛逛。她迟疑了一分钟还是推开家门走进去,换鞋的时候听见母亲问她回来啦。她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走近卧室。
她走来走去晃了老半天,最后终于把唱片从包里倒出来。她挑出一张除了女孩放进CD唱机,还没听完一首歌她就按掉机器走去厨房。她说妈我去找凌凌,她要我陪她买书。母亲说那你快点回来一会儿你陈叔要来。她边说好的边走到鞋柜旁换球鞋,换好了对着厨房喊了一声妈我走了。随后急匆匆打开大门奔下楼梯。
刚下来就看见吴四在前面走着,手里拿着烟和唱片。
辛月跑过去叫他,她说喂还没问你叫什么。吴四转过脸看见辛月,他说喔是你,这是你放的。辛月看看他拿的CD,她说是我,在丽声看见的。
他磕出烟来塞进嘴里,又把唱片盒子拿起来看。封皮上印着金黄色的麦田。
辛月把CD拿过来拆掉包装,内页封面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我去的时候老板在放他的碟,我觉着挺好。你看看歌词。
她把歌页翻好递过去。
吴四接过来看。辛月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可爱的颤动着。
推开木门后吴四径直走进玻璃房子,他直接把手上的CD放进机器。他放的是第三首,他一边点烟一边听着朴树沉静的声音。
酒吧里还没有人。辛月站在调音室门口,她说我进来啦。吴四边点头边拿起歌页往后翻。
她走过去看那些唱片。有两张极地双子星,外面的塑料皮已经破了,但碟盒还是很新。她说借我两张听听。
吴四回过头看她手里拿的塑料盒,他说你挑吧。
辛月合上盖子,又拿了死者能舞。她说这两张我在丽声也没见。她小心的把塑料纸套上。
她把CD放在桌子上想掏出烟来抽,突然想起烟在书包里塞着。她说喂借我根烟抽。
吴四很不耐烦。他说小孩抽什么烟。
辛月走过去从他口袋里翻出白沙,抽出一根夹在手里低头找火柴。
吴四放下歌页把辛月手里的烟扔掉。辛月诧异的看她,随即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塞进嘴里。吴四直接把烟夺过来扔到地上。当她准备再拿的时候吴四端过来一杯水浇在整盒烟上。
辛月的鞋子被水溅到,她把烟甩在地上看着吴四,她说你有病啊!
吴四不再理会她,径自走出去买烟。
辛月追出去,她看见吴四站在柜台边撕烟盒。她掏出五块钱走过去说老板一盒软白沙。
吴四把钱拿过去撕成两半扔在地上。他硬拽着辛月推开大门。他说你他妈的给我出去。滚远点。
辛月挣开他的手,她说你他妈的哪根葱你凭什么他妈的神经病!
她抢过吴四的烟摔在地上踩得稀烂,转过身跑进林荫道。她的心脏因奔跑和愤怒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她停下来蹲在路边,她把自己埋在细瘦的手臂中。
辛月站起来却感到天旋地转。她不得已闭上眼睛,双手紧扣胸口。她不断的大口呼气,她感觉到自己急促躆烈的心跳。
好一会辛月才缓过来。她睁开眼睛转身看着雕花木门。
她迈开脚步,朝家慢慢走回去。
她看到门口有男人的鞋子,她迟疑的站在门口。门却突然打开,她看见中年男人堆起笑脸问她,辛月回来啦我们都等着你吃饭呢。
她低下头走进去连鞋都不换冲进卧室。她听见母亲对她喊辛月怎么见了陈叔也不打招呼,出来吃饭。
她皱起眉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半天终于走出来说陈叔好,然后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她感觉自己浑身紧绷手心发凉。中年男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她把眼睛定在电视上。
她终于熬完一顿饭。帮母亲收好碗筷后她急匆匆走进卧室关上门。她看见桌子上的唱片忽然想起极地双子星和死者能舞,她想早知道应该把那两张拿着带出来。她一边懊悔一边按下播放键,瘫在床上闭上眼睛。她等着中年男人快点走快点走。
她翻过身脸对着白墙。妈妈看起来对这男的挺满意。看他那一脸横肉。她听见自己的冷笑。关我什么事反正妈又不经常回来。关我什么事。她坐起来,我他妈的抽不抽烟关你什么事。她伸出手去够书包,从里面摸出烟。她一边狠狠的磕着烟盒一边满口袋找火柴。
她又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好像笑得挺开心。辛月只好又把烟塞回包里,再度瘫到床上闭上眼睛。
再次路过丽声的时候她听见多莉的声音。她往里看,吴四叼着烟手里拿着碟盒。吴四看见她,她转过脸继续往前走。
吴四走出来叫她,喂你过来。
她看见吴四手里拿着极地双子星的盒子,她停下脚步。她不想过去,她站在原地盯着碟盒。
吴四走过来把盒子递给她。碟在店里你要不要。
她接过来看,白色的封面。是她一直想要的那张。吴四径自走进玻璃门,她不情不愿的跟进去。
吴四从CD唱机里把碟退出来,从辛月手里把盒子拿过来打开,再把碟放进去,拿塑料纸包好递给辛月。又从旁边台子上拿出死者能舞递给她。
店主在吃面条。他说喂吴四你拿什么哪。吴四说吃你的。我拿我自己的。
店主又问辛月,喂你叫什么,他给你拿什么哪。辛月转头看店主,一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子。她说我季辛月。他拿的死者能舞。
店主边吃边点头说哦拿吧拿吧不是给我带的。吴四说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店主说拜拜。你下次把劳瑞德拿来听听。
吴四问辛月你走不走。
辛月从玻璃门旁边抽了袋子把碟装进去,推开门走出去。
阳光透过树丛散下来。辛月看见他的头发留得挺长,后面简直要留到肩上。她说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热啊。
吴四说有点。准备剪了。他又摸出烟来塞进嘴里。辛月于是无奈的看着他。她想刚才应该买瓶红茶现在就可以浇到他的白沙上面,让他抽红茶口味的白沙。
辛月不自觉地笑。她竟然真的开始找饮料摊。
吴四说你笑什么。
她说没什么。我去买饮料。
他们走进中学门口的林荫道。暑假中的学校很安静。她看见有男生在操场踢球。阳光很好,他们踢得很高兴。
吴四说你在这上学。
她打开红茶瓶盖。她说是啊,上学超无聊。她转过脸看吴四的长头发。她说如果你这样的要进去得把头发扎起来,最好扎高一点前面梳得光光的,不然人家不让进说你仪容不整。
吴四不禁笑出声。他说这是对女的规定吧。
辛月说是啊。好像不扎头发他们就能被你吓死。
吴四轻笑。他接过辛月递过来的红茶,他摸到铝罐上冰凉的水汽。
阳光如钻石,星星点点散落在人行道上。他看见辛月乱七八糟的头发有些发黄。他想起那个雨天,辛月狼狈的把书包顶在头上。她的衣服被淋得不成样子,他看见她瘦削的肩部轮廓。
微风吹着吴四的头发。他感觉着自己舒缓的心跳。
辛月回到家里母亲已经走了。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走进卧室把死者能舞放进唱机。她去掏烟,把白沙掏出来看了半天,又放回包里。
她打开冰箱把豆子取出来泡着,在电饭锅里加了水再把米淘好倒进去,之后走到阳台上呆站着。对面楼顶上有人吹鸽哨。她抬起头看见一群鸽子绕成环形飞在空中,蓝天衬着它们白色的翅膀。它们脚上的哨子发出好听的声音。
鸽子盘旋在空中。辛月试着数数一共有多少,最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走进厨房把锅盖稍稍错开,把豆子淘了淘放进去。她闻到豆子与米的清香。
她熬了很长时间,直到稀饭变得很粘。她把电源关上下楼租电影看。老板坐在门口吃西瓜,她自己走进去一张一张的翻。
她挑了三张拿回家,把稀饭盛好放在茶几上,把第一张碟放进去。她坐到沙发上,看见屏幕显示出安娜玛德莲娜。
她端起碗,稀饭温温的。她感觉着自己渐渐温暖的胃。
全部看完已是深夜。辛月把电饭锅的电源打开,稀饭渐渐冒出热气。她走上阳台打哈欠。吴四从楼下过去准备回家。她喊他,喂烟鬼。
吴四听出是辛月。他抬头看见不清不楚的一头乱发。
她说喝稀饭吧我请客。
吴四坐在石头凳子上磕烟盒。辛月盛出一碗放上汤匙端下来。她给吴四盛了好多豆子。她说喝吧我熬了好久味道很正。
吴四端着碗一匙一匙往嘴里送。他闻到米和豆子的清香。他的胃感到有一种被安慰的温暖。
辛月哈欠连天的把碗洗了之后倒上床。她想着吴四一口接一口的吃那碗粘乎乎的稀饭。他是饿了还是喜欢喝这种粘乎乎的东西,也许是饿了吧。辛月的意识渐渐混沌。她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早上陆凌凌打来电话要辛月陪她逛街,辛月好歹从床上爬起来去刷牙洗脸。外面看起来很晴。她把脸擦干翻出一件衬衣穿上,再左翻右拣拽出一条仔裤。她穿上感觉口袋里有东西。她掏出来看,一堆皱巴巴的钱。她又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带上钥匙出了门。
下午回家的时候看见母亲站在楼下。母亲远远的看着她。辛月硬着头皮走过去。
母亲走过来翻她的口袋。她说妈怎么了。母亲从她口袋里翻出来一张一百。她说这钱哪里来的。辛月说你忘了上个礼拜你给了我两百块,放在桌子上。
母亲说你老实说。我不记得给过你钱。辛月无奈的说那我还能变出钱来不成。
母亲半天没有说话。之后她说你陈叔说他最近老丢钱。
辛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所以你怀疑我?
母亲看着她。小月,跟妈妈说实话。妈妈刚翻你的书包,你竟然藏着烟。楼下李阿姨说看见你和一个长头发男人一起回来。小月,这些可不是好习惯。
辛月说你是不是我妈你相信那男的都不相信我?
母亲甩给她一巴掌。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什么叫那男的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
辛月把钱抢过来撕了摔到地上,转身往小区门口走。她看见从巷口出来的吴四,他朝这边走过来。辛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母亲把她拽回来。把钱捡起来听到没有。
辛月甩开母亲的手。转身跑出大门。
她再一次感到窒息。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她在奔跑中感到心脏中尖锐的刺痛。她无法呼吸。
她漫无目的的走到半夜,还是回到秘星罗的门口。她精疲力竭的推开雕花木门。吴四朝她看过来,他的头发被剪得半长不短,乱七八糟的乍着。
她转过脸不看吴四。她破天荒要了啤酒。服务生拿给她的时候怀疑的打量她,她说你有种再看一眼。
她打开瓶盖灌一大口进去,被呛得直咳嗽。她捂住胸口,趴在桌子上。她抑制着自己的哭声。她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她想起中年男人的脸,他堆起满脸的假笑说辛月你回来啦,她似乎看见恶心的皱纹里透着假惺惺的狡猾。她又灌进一大口啤酒,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我偷他的钱。她抬手擦掉嘴角的眼泪。我偷他的钱,我他妈的偷他的钱。
她无法控制的哭起来。她趴在桌子上撞倒酒瓶子,她的头发被酒浸到了一起。吴四把她拉起来拽到外面,他说你他妈的发什么疯。辛月说要你管我他妈的发疯我愿意。吴四说好滚远点别在这碍眼。
辛月转身要推门进去,吴四拽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她说你滚开。
吴四把她拽出去,她没有站稳摔在地上,吴四推门走进酒吧。辛月坐在地上把自己埋在手臂中,她的肩膀剧烈的颤抖,她克制着自己的哭声。
十分钟后吴四出来把她拉着往前走,她说你放开。她试图甩开吴四的胳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往前走,然而吴四的手死死拽着她。她的手臂被拉得生疼。
吴四把她甩到楼下石凳上问她你回不回去。她说他妈的用你管。
吴四转身对着楼大喊季辛月。他看见辛月的母亲急匆匆地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之后又匆匆走出去。他听见急促的下楼声。
吴四掏出烟来点上,转身走出小区大门。
母亲下来看见辛月倒在石凳上,刚才的男人已经走了。她坐下来把辛月扶起来,她说小月是妈妈不好,妈妈错怪你了。回家去好吗。
辛月没有说话。她挣扎着站起来,走进楼门。
一连几天吴四都没有再看见她。他晚上回去的时候经常看见辛月房间的灯亮着。他有时会坐在石凳上抽一根烟,有时只是抬头看看。
星期六晚上他回去的时候看见阳台上的灯亮着。辛月端着一碗稀饭趴在阳台上。
他说你下来。
辛月迟疑了一会儿,走进房间。
他在楼下走来走去。他终于听见有人下楼的声音。
辛月端了两碗稀饭走下来,把一碗递给吴四。
吴四扔掉烟蒂把碗接过来。辛月自顾自的坐到石凳上继续把稀饭往嘴里送,吴四坐在她身边。他说你老妈呢。
辛月说走了。她顿了顿说那天对不起。
吴四不再说话。他举起汤匙送进嘴里。
暑假很快结束。辛月在放学后跑到医院二楼,她沮丧的发现窗子也被人上了锁。
她拖着书包往前走,她闻到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穿白大褂的人面无表情的走来走去。
辛月第一次感到医院与学校一样让她窒息。
她加快脚步走向那幢纯蓝色的房子。
她推开木门的时候听见比利科根的声音。吴四看见她推门进来,问酒保要了冰水递给她。
她把书包扔到调音室的桌子上,看见那张碎瓜的爱慕。她小心翼翼的取出歌页,看见封面上女人的黑色裙子。
她问吴四这张能借我吗。吴四说现在放着呢,下班了你拿走。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低乐队的CD。她说你听听这个,应该会喜欢。
吴四接过来,封面上是一支细长的手臂。他说你从哪搞的。
辛月说我邮来的,本来一个月前就该到的,可那送货的非说我前天才订上。今天刚拿上,你呆会儿放来听听。
吴四把那张爱慕退出来,打开碟盒把新的放进机器。
辛月把爱慕收好塞进书包。她说先走了还要回家背书。吴四说你急什么。辛月边扣书包边说今年升高中,我落了好多课。
吴四说那这张先放我这,他迟疑的看着辛月。辛月说好的。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过一会儿又折回来,她说晚上请你喝稀饭。
吴四说走吧走吧知道了。他看着辛月拖着书包推开木门走出去,然后打开歌页漫无目的翻来翻去。
晚上他回去的时候看见趴在阳台上的辛月。她说喂你上来吧,三楼左手。
吴四看见楼门已被打开。他站了一会儿走进大门。
他看见辛月家的门开着。他走进去,辛月在厨房说把门关上。她边说边端着稀饭走出来。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塑料罐,里面堆满酸奶拌梨。
辛月把碗放在茶几上。她说你尝尝这个,看起来挺恶心吃起来还是不错的。她用手指着那个塑料罐。
吴四拿起铁勺吃了一块,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辛月走过去把爱慕放进机器,按下播放。她说我他妈的看数学看得要死啦。唉麻烦。
吴四边吃边问她,很难还是怎么着。
辛月走过来坐在木头凳子上。我落太多课了,别人都复习了我才开始看书。她把稀饭推到吴四跟前,走进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
吴四端起稀饭,碗还是温的。他一口一口的把豆子吃进嘴里。辛月走出来坐在板凳上。她说到现在我才知道着急。其实我也不知道上了高中要干吗,只觉得考不上就彻底完了。
吴四说那就看书吧。能看多少算多少。
辛月笑笑,也对。她低下头把汤匙放进嘴里。
吴四看见她突出的锁骨。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疲惫。
他不再说话。埋头吃着粘稠的稀饭。
每天晚上他回去的时候都会被辛月叫上去。他们趴在阳台上喝半温的稀饭。他看见那条熟悉的小巷,从这里能看见他家的门。
辛月的眼睛里总是布满红血丝。吴四看出她很辛苦,他看着辛月日渐消瘦下去。他给辛月拿了性手枪和雷蒙斯,他说累了听这个醒脑提神。
辛月接过来的时候轻轻的笑着。她说我也确实想当个朋克,什么都不管自己高兴就好。
他看着辛月平静的笑容。她的坚强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
中秋节的时候辛月去秘星罗找他,边吃月饼边分一半给他。他接过来塞进嘴里,月饼有着水果的清香。
他说你今天不看书了。
辛月不耐烦的挥挥手。唉让我好歹休息一天,我都快要死掉了。总不能为一个破中考赔掉小朋克的珍贵性命。
吴四笑。她左掏右掏又拽出一盒月饼递给他。她说这个好像是哈密瓜味的,太甜了我有虫牙吃不了。
他撕开包装,金黄色的小月饼同样散发出水果的清香。
辛月挑出一张新裤子放进机器,欢快的旋律顿时释放出来。辛月一边听一边轻轻跳着。吴四看见她皱巴巴的白T恤背面印着好笑的卡通图案。他咬着那块甜腻腻的小月饼,感觉着自己舒缓的心跳。
辛月呆了将近一小时,拿了两张电子回去了。吴四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家的灯灭着。她也许睡了。吴四感觉心安了一些。他点着烟走进小巷。
辛月睡得很沉。她梦见下雨第一次看见吴四。她看不清吴四的脸。她好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雨越下越大,她看见吴四被淋得异常狼狈。她想给他拿一把伞,可是她无法动弹。她迷迷糊糊听见咚咚的声音。
她听见吴四叫她的名字。
她终于醒过来。有人敲门。她害怕得坐起来,接着听见吴四在门外叫她。他说辛月开门。
她跑下去打开门。她闻到浓重的酒气,吴四站在门口。辛月打开壁灯,她看见吴四的表情,她一时愣在门口。
她伸出手把吴四扶进门,把他手里的酒瓶子拿下来扔进垃圾篓。她把吴四扶到长沙发上躺下,拿出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污渍。他好像吐过。辛月站了一会又端过来一杯热水,她把吴四拉起来,让他张开嘴。她小心翼翼的把杯子抵到他的嘴唇上。
他好像很冷。辛月想了一会把他扶到小卧室让他躺到床上,帮他脱掉鞋子把被子盖好,之后转身走出房门,把大门锁好。
她又走进大卧室,她看看床上的两条被子,又转身走出来。她不想睡那张床。
她走进小卧室看吴四。他睡着了。眉毛还是紧皱着。他把自己蜷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辛月似乎看见他眼睛里的无助与疼痛。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吴四的眉毛。他的额头有点烧。辛月又摸他的脖子,还好,不太热。她把被子掖好,又把窗户关上,转身走进客厅。
吴四醒过来的时候嗓子干得要命,他闻到被子上洗衣粉的清香,他睁开眼睛看见凌乱的书桌,是辛月的房间。
他感到头痛难当。他用手捂住额头坐起来,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他端过水来喝。天有些蒙蒙亮,他走出房间看见辛月的衣服堆在洗衣机盖子上。
他走进客厅,辛月睡在长沙发上,身上只盖了条毯子。
他把被子抱进来给辛月盖上。他的手触到辛月有些苍白的脸颊,他用手轻轻抚摸辛月消瘦的面容。
他蹲下来撩开辛月的头发,轻轻碰触辛月的脖子。辛月的锁骨突出着,他顺着那块骨头慢慢抚摸。
吴四站起来走进门厅。他又回头看了看辛月,然后走出去轻轻合上门。
辛月醒过来发现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起来走进小卧室,吴四已经走了。她走过去拉开窗帘,房间里顿时落满阳光。十分好的天气。她抓着头发看天空,鸽子们还没有出来。她又走到阳台上看那排红房子,她看不见吴四。之后她摇晃着走进浴室刷牙洗脸。
她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怎么像梦游似的。她洗好出来开门买早饭,锁是从外面合上的没有加防盗拴。她终于确定昨天晚上吴四真的来过。他什么时候走的。他昨天怎么了。辛月锁上门走下楼梯。
凌凌打来电话让辛月去加课,她匆忙收拾好冲下楼梯等公车。她路过小巷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到吴四家去看看,过后又放弃这个念头。直接冲到别人家还是不太好,等下午去秘星罗找他好了。
她看见一辆十二路开过来,她拖着书包加快脚步。
下午回来后她到酒吧门外边坐着。她看见吴四从树荫里走过来,她站起来问吴四昨晚上你怎么啦。
吴四不看她。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他说没怎么。喝多了。
辛月说不可能,你到底怎么啦。
吴四说回家背书去别烦我。说完他推门进去,辛月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
她愣了半天说神经病。她走上前去推门,手刚碰到木头又缩回去。她站了站,转身朝家走回去。
辛月没有再去找他,晚上下班也不见他从楼下走。辛月一个人吃着半温的稀饭。她的脑子里除了数学公式化学周期表物理定律英语句式之外还有许多疑问与孤独。她经常梦见下雨的天气,吴四被淋得异常狼狈,她却无法接近。
冬天的时候她看见吴四走在人行道上点烟。他看上去非常瘦削。她没有喊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吴四萧瑟的背影。
她把自己整个埋进学业中。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辛月终于熬到中考结束。最后一门是化学,考完已是下午六点半。她走出校门的时候把笔全掏出来扔进垃圾箱。她的眼睛有点花,看人都是两个。
她边揉眼睛边走出校门。远远的她似乎看见吴四站在树荫底下,旁边还站了个大胡子。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们两个。
辛月听见吴四喊她,季辛月。
她愣了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她走过去,吴四递给她一罐红茶。他的头发又有点长,还是烟不离口。
吴四说考完了吧。辛月说啊是啊刚考完。
大胡子说季辛月还认识我吧?辛月看看他,她说你是丽声的吧。大胡子说是啊是啊,那张爱慕在你那吧。
辛月想了想,她说哦是啊,我问吴四借的忘了还。
吴四说孙胡子想问你借那张碟。大胡子说我都问他问了半年了,他现在才跟你说啊。
辛月说好我给你拿。大胡子说那你给他就行了,我还看店先走了。
吴四说快滚快滚。
大胡子说对了忘了问你考试怎么样啊?
辛月说还成。改天我把碟给你。
大胡子说谢谢,你看辛月对我多好。
吴四抽出烟来砸他。他边说拜拜边跑走了。
学校旁边熟悉的林荫道。辛月记起上次和他一起走,他的头发还挺长。那时候他手里也拿着一罐红茶。现在他们之间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辛月沉默的喝红茶,吴四沉默的点烟,他们慢慢往前走。
草地上被浇的都是水,阳光透过去反射出七彩的雾气。辛月迟疑地看着他,他的眼睫毛低垂着,辛月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吴四说怎么了。
辛月说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吧。那天晚上你怎么了。
吴四说什么怎么了。
辛月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她说去我家我给你拿碟。还有好多在我那里。
吴四说都给你了不用还。辛月很惊异,她说你都不要啦。吴四说你拿着听我还有。
辛月不知道再说什么。她握着冰凉的红茶罐,她低下头看见吴四苍白的手指。她想起冬天那个萧瑟的背影。她终于说吴四你有事瞒着我。那天晚上为什么来我家。
吴四说你说什么。
辛月感到无端的愤怒。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她说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吴四没有再说话。辛月不再看他。她仰头喝红茶。周围有女孩看吴四。她不禁觉得好笑。还有人偷看这神经病。有什么好看的抽烟抽死他算了。有本事你们别看脸看他的肺。
他们走到辛月家楼下。辛月问他你上不上去。吴四说我在楼下等你你快点。
辛月转身走进楼口。吴四靠在墙上掏出烟盒。
他抽完两根烟还不见辛月下来,在楼口站了一会儿他决定上楼敲门。走上去他发现门开着,辛月站在门厅嘴里叼着白沙。
她说我倒要看看你上不上来。吴四不耐烦地把烟掐掉,他说你有病啊。
辛月伸手把他拽进来。她说你他妈才有病。她指指茶几上的酸奶拌梨说你吃吧,我去熬稀饭。
他站在那里不动。
辛月说你听不懂中国话还是怎么着?
他不耐烦的走过去坐下,自顾自拿起铁勺吃着梨块。
辛月打开冰箱说你吃什么我去做饭。饿死了。他说随便。他端起塑料罐按下音响,又把沙发上扔的杂志翻开看。
辛月把蔬菜拿出来走进厨房。他听见辛月打开抽油烟机。他又吃掉一块梨。窗外有阳光洒进来,他感到如此平静。
晚上他下班回去的时候又走到辛月家楼下。灯已经灭了。辛月一定睡得很香,考试把她累坏了。
夜风轻轻的吹着。他把烟扔掉双手插进口袋,慢慢走进小巷。
第二天辛月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发现眼皮都是肿的。她起来左晃右晃无事可做,于是再度瘫到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她转头看见书桌上堆的参考书,突然有了起床动力。她起来把它们统统装进垃圾袋,拖到门口再狠狠把门关上,然后哼着小调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
晚上她蹦蹦跳跳的跑到酒吧门口,双手插进短裤口袋用肩膀推开木门。吴四靠在门边上点烟,他看见辛月一脸傻相。
辛月听见吴四咳嗽起来,她说原来烟鬼也会被呛着。她还是双手插袋晃过去。吴四闻到辛月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吴四说解放了。
辛月说解放了。她掏出喔喔奶糖递给吴四,她说不吃不是朋友。
吴四说不吃。
辛月把糖纸剥了硬塞进他嘴里,她说不吃不是男人。
吴四再度被呛到。
下班后他们一起推门走出来,辛月还是蹦蹦跳跳晃来晃去。吴四看见她细瘦白净的小腿。他说你又犯什么病。
辛月没有理他。辛月哼着收音机头的黑色星辰,张开手臂轻轻旋转起来。
What are we coming to ?
What are we gonna do ?
Blame it on the black star
Blame it on the falling sky
Blame it on the satellite
That beams me home
The troubled words of a troubled mind
I try to understand what is eating you
I try to stay awake
but its 58hrs since that I last slept with you
What are we coming to ?
I just don’t know anymore
她的头发在风中翻飞起舞。他看见她的双臂变成洁白的巨大翅膀。
他看见她如鸟一般的自由。
高中报道的时候天下起雨,辛月又是一身狼狈的出现在校门口。她走进陌生的班级,里面一双双好奇生疏的眼睛。她低下头找了座位坐下。旁边有人问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她听见自己疏离沙哑的声音,她说我叫季辛月。
她扭头看窗外的雨,吴四站在便利店门口。她看见他美丽的脸,她有一瞬间放慢脚步。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疼痛,她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孤独。
好容易熬到下课,她拖着书包急促的走出校门。学校里一堆一堆的学生走来走去有说有笑。她拽出耳机塞上,她放慢脚步。
天已转晴,层层的云彩之中放射出金色阳光。她听着索姆的声音,这个清秀安静的英国男人一遍又一遍的唱,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
晚上她又跑去找吴四,她推开木门看见吴四坐在吧台边,看起来孤独落寞。
她走过去坐下。吴四没有理她,他边点烟边站起来走进玻璃房子。
辛月明显感觉到他的疏离,她有一种被人涮了的愤怒。她站起来快步走出雕花木门,她说神经有问题。
她看见路边的烟摊。她站了站走过去,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她说老板一包白沙。
她掏出火柴把烟点上,在路边走来走去,觉得自己一肚子怒气没处发泄。她最终还是走过去踢开雕花木门冲进调音室。她说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你有毛病啊?
吴四把她拽出木门,他说你又哪不正常?
辛月气得浑身发抖,她说我不正常?你他妈的才神经不正常!你他妈的是不是昨天认识我今儿就不认识啦?你把我当猴耍哪?
她把烟塞进嘴里,吴四又给她掐掉。他说没事就回家去别老往这儿跑。
她又掏出一根塞进嘴里,她说好。我他妈的犯贱。我再来找你我就是一王八蛋。
她把一整盒烟摔到吴四身上。抽死你个神经病。她转身朝小区大门走过去。她走得很快。
吴四站在原地,他看着辛月消失在黑暗中。
他蹲在地上,一根一根的把烟捡起来装进盒子。他推开木门走进去,靠在门边的墙上点烟。他的眼睛看着玻璃房子里的蓝色灯光。
吴四站在那里将近十分钟。两首歌已播完。他走进去翻出收音机头放进机器,选择第十首按下播放键。
辛月在楼下走来走去。她又买了包白沙。她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点上,坐在石凳上发呆。吴四的表情像是在求助,他看起来失去平衡。可是他到底怎么回事?辛月烦躁的又站起来。我该去找他问清楚。不行我再找他就太贱了。她扔掉烟蒂往嘴里重新塞一根。他要怎样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妈。她抽出火柴来点着。她终于坐下来,静默的抽完一根烟。她很想再去找他。吴四。她站起来,看了看熟悉的小巷,她在原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转身走进楼口。
晚上她关了灯站在窗户跟前看楼下。路灯亮着,吴四走过来坐在石凳上磕烟盒。他把烟磕出来放进嘴里。他的动作很迟缓。他抬头看辛月的房间。辛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
辛月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刺进去。吴四把自己埋在手臂中。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刺进去。辛月的心脏突然痛的无可抑制。吴四他像是在哭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孤独他的脆弱我知道吴四你想要些什么你总是独自一人你想要的从不属于你吴四我知道我们像是同一个人。我知道。我知道。
辛月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吴四站起来走进小巷。
辛月把灯打开走进浴室。她看了看镜子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她转身走出门厅穿上球鞋,然后锁上门跑出楼口。她对着巷子喊吴四。她喊吴四你出来。她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固执的站在巷口。
吴四走出来,他看见辛月的时候愣在原地。辛月不停地擦着眼泪,她说不出话来。
吴四走过来。他说对不起。最近有点事情,很麻烦。
辛月说吴四。她边说边掉眼泪。她说吴四。
她又抬手擦掉眼泪。她说没什么没什么就当我又发疯了。再见。
她转身往前走。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突然变得毫无感觉。她的眼泪继续流着。她没有再抬起手擦掉。
吴四站在原地看着辛月。他想叫她回来。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走出巷口,静静地看着辛月走进楼门。
辛月还是很晚睡觉。她每天晚上都会关了灯站在窗户跟前等吴四。他还是那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辛月总是觉得他比以前更加落寞。她不再去找吴四。她想起中秋节的晚上。吴四站在门口。她看见他的表情。从辛月第一次看见他就有这样的感觉。我们是同类。我们都是外表坚强。我们都在努力的生活,以期望可以得到一些什么。可是我们能够得到什么。这个世界。
她看见吴四,她感觉自己渐渐坚硬的心与眼睛,她不再有眼泪。我们究竟能得到什么。
吴四。
最终她还是又一次推开雕花木门。她没有再看吴四,她静静的坐到离吧台很远的桌子。她的眼睛变得异常沉默。
吴四看见辛月。辛月的头发留得很长不再蓬乱。她的眼睛低垂着,吴四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不再是那个小朋克。她脸上的表情如此陌生。
他们不再说话。他们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感情,控制不了的随着时间增长。无比痛苦。同时无比幸福。他们静默着,心脏之中的疼痛使感情失去平衡。辛月曾经想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然而又能怎么办呢。从她第一次看到吴四。她无能为力。
我们究竟能得到什么。我们同样无能无力。
寒冷的冬天再次来临。辛月想起吴四萧瑟的背影。那场大雨,还有许多的过往。她知道自己与以往不同,遇到吴四使她迅速长大。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对吴四是什么感情。不是哥们,不是朋友,亦不是同类。她看见吴四的眼睛就会心生悲伤。她时常想起那个晚上,吴四的表情。我要怎么救他,谁又能来救我。我们究竟能得到什么。
辛月常看见吴四走在离家不远的人行道上,他总是穿得过于单薄。他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的没个形状。他的眼睛不再烦躁。他沉默得像是已经丧失生命。
辛月没有再去叫他。她还是会把CD放在吴四的钥匙上,去丽声的时候孙胡子也会把吴四留给她的东西递过来。她的烟瘾又上来了。她想象自己沉默而痛苦的肺部。她的精神。她的生活。辛月。她有时会嘲笑的念自己的名字。辛月。你能够得到什么。你在这里究竟等待些什么。你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里。吴四。
她沉默的思念着这个男人。她还是时常梦见那个雨天,吴四被淋得异常狼狈,而她的心却渐渐坚硬起来。
她沉默的像是已经丧失一切。
高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辛月过得很辛苦。晚上她回家的时候看见吴四等在楼下。天气太过寒冷,吴四缩成一团坐在石凳上。他看见辛月走过来。他叫她,辛月。
辛月走过去把围巾拽下来给他围上,她又闻到吴四身上发臭的酒味。她费劲的把吴四拽起来,她说快点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吴四紧紧拥抱她。她摸到吴四硬硬的头发,她仔细的摸着吴四的眉毛鼻梁嘴唇。她发现自己的心里依旧溢满疼痛。她说吴四。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求求你,求求你。
吴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辛月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长时间伪装的坚强在瞬间崩塌。
她再次把吴四扶进自己家里。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展不开了。辛月把他的外套脱掉,让他躺在长沙发上,端来一盆凉水把他的手放进去。他又开始颤抖。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不清。
辛月拿来凉毛巾擦他的手。他坐在那里多长时间。辛月把他的鞋子脱掉,又拿来一条毛巾浸上冷水轻轻的擦着。他的手渐渐恢复,脚却还是冷冰冰的。他有时会轻轻颤抖。辛月脱掉他的毛衣,拿来厚被子给他盖上。
辛月走进小卧室想继续复习,心里却静不下来。她坐了十分钟后走出来把吴四叫醒,把他拉起来扶到小卧室的床上。吴四睁着眼睛看着她,她知道吴四什么也看不见。她给他盖好被子,用毛巾给他擦了脸。吴四闭上眼睛蜷成一团。辛月坐在床边看他。他的脸瘦得没有形状。
辛月坐到书桌旁打开课本。她感觉心里很平静。吴四就在她的旁边。他们如此接近。在他被大雨淋得非常狼狈的时候我能递给他一把伞。
我爱他。
辛月一直看到很晚,凌晨两点的时候她站起来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她看着镜子里沉默的脸,她最终变得和吴四差不多了。
洗好后她走进小卧室换上睡衣,她坐在床边抚摸吴四的脸。她掀开被子躺进去。她用手臂紧紧挽住吴四的胳膊。
吴四做了许多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许多的森林。他走在软软的草地上面。他的身体感觉很温暖。阳光很好,他却穿得很厚重。他有些分不清楚季节。他已分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不想离开这绿树成荫。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伸出手去想握住些什么。他能得到什么。他抬起头来看着星星点点的阳光。他的心里空荡而平静。
早上辛月听见表铃响,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感觉吴四的手臂绕着自己的肩膀。她把他移开坐起来把表按掉,下床走进浴室。
她又走进厨房找了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翻遍了没有什么食物。她在厨房站了一会儿又走进小卧室,她说吴四,吴四起来吧。
她伸手碰到吴四的胡渣,吴四睁开眼睛。辛月抚摸他的脸颊。她说起来去吃点东西吧。
吴四拿开她的手,坐起来把毛衣穿上。他走下床,他局促的看着辛月。他说昨天晚上对不起。我喝多了。
辛月走过去换衣服。她说你想吃什么。
吴四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面的冬日阳光。他说辛月。
辛月说什么。
吴四局促的看着她,他说不出话来。
辛月说我很喜欢你。如果你对我没意思就不要再这样折腾我,我经不起。
吴四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看着辛月。辛月看见他的眼睛。她再次想起那个雨天。她想起自己同样没有带伞。有谁能给我一把伞呢。
辛月走到书桌前收拾书包。她听见吴四的声音,他说对不起。她听见吴四的脚步声。他走进客厅穿上大衣,又走进门厅穿上鞋子。
她听见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她听见门咔嚓一声被合上。
她抬手擦掉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把书包扣好走出卧室。她平静的穿上大衣和鞋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走出楼口,寒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皮肤。雪印着虚弱的阳光发出点点的银色光泽。她转过头看见熟悉的小巷,红色的房子被雪覆盖。她转过来迈开脚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晚上辛月走到秘星罗门口,她迟疑的站在门边。气温太低,她冻得浑身哆嗦。她最终没有推开木门。路边的灯都亮着,昏黄的光似乎能带来一些温暖。
她转身走向小区大门,边走边从包里掏出白沙。夜间寒冷的风刮过来,她的脸被刺得生疼。她的手颤抖着无法点燃火柴。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她的鞋子踏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过年的时候母亲叫她去丽市,她离开前在钥匙上放了一张贝克。她没有再去看吴四。
她每天见不同的亲戚说不同的话,世界突然变得喧闹。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听着周围不停的谈话声。她渐渐听不清楚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它们统统变成嘈杂的吵闹声在脑子里回旋。她站起来走出大楼,找了路边拐角蹲下去。她用手捂住耳朵。
半个月后辛月回来,天气转暖了一些。辛月每天憋在家里看书,她不想呆在这个城市了。她还是很晚睡觉,每天等在窗户跟前看吴四从楼下经过。只是她的心里渐渐失去感觉。班里有些孩子已经开始谈起轰轰烈烈的恋爱,辛月觉得自己离他们如此遥远。
春天终于到来,路边的绿色渐渐多了起来。辛月的心境渐渐好转。有时候她会慢慢地走到丽声去,她喜欢的唱片渐渐少了。她只是静静的挑着,大多数时候空手而归。
星期一下午的自习课没有老师来,班里的人差不多溜光了。辛月拖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明媚的春日阳光照射过来,她转身走向朝家相反的方向。
走进丽声的时候她看见熟悉的身影。那个男人清瘦高大,头发被剪得很短,乱七八糟的乍着。她站在门口的楼梯上,她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吴四转过身看见她。吴四叫她,辛月。
辛月微笑。她低头走进玻璃门。她说好久不见。
吴四的头发被阳光照着,仿佛有发亮的边缘。他说好久不见。
辛月走到他旁边。他感觉到辛月安静的气息。他算着自己认识辛月的时间,两年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心里想逃开这个地方,他的双腿却无法动弹。
他们又一次沉默的走在一起。辛月想着可以跟他说些什么,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这样的反复有什么意义。她心里想的是逃开这个地方,她的身体却还是静静的走在吴四身边。她只感觉到温暖的阳光照射过来。吴四的黑色上衣一定吸收着太阳的温暖。
她沉默的体会自己心中深藏的感情。悲哀的重复,一次又一次。她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知道吴四什么都不会告诉她。可是她还是愿意就这样重复再重复。她感觉着身边这个美丽的男人。从她第一次看见他,她注定要这样残废下去。
辛月再次推开雕花木门,吴四就站在门边。他看着辛月走进来,辛月对他微笑。她听出来放的是那张贝克。
吴四说过来吧。他边说边走进调音室。
辛月跟着他走进玻璃房子。吴四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本杂志。他把杂志翻开递给辛月。辛月看见收音机头的彩色照片。辛月笑笑。她说很漂亮,我喜欢索姆的表情。
吴四说可以剪下来贴到墙上。
辛月把杂志合上看封面,是涅磐的照片。她说舍不得。
吴四看着她的表情。她的微笑透着虚伪,更像是戴着一层面具。他想起那个晚上,辛月轻轻旋转着身体。她的笑容看起来多么令人心安。可是现在呢。辛月变得如此遥远。
辛月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他走过去挑出一张电子放进机器,磕出烟来塞进嘴里。
辛月走到椅子前坐下,她心不在焉的翻着杂志。吴四摆弄着机器。他们之间已没有话可说。辛月看见多莉艾莫斯平静的笑容,她曾经如此美丽可是有什么用处,我们都会老去。这一段时间不过是过眼云烟。她说吴四你能记得我多久。
吴四没有想到辛月会问他这种问题。他愣在机器旁边。
辛月没有看他,她说你究竟在想什么。你难道只会这样反反复复。你心里应该明白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
吴四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走过来坐在辛月身边。辛月看着他的眼睛。吴四局促不安的眼睛。那里面有疼痛、悲哀、无助、沉默。辛月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好受一点。她看着吴四的眼睛,她感觉着自己内心的疼痛。
她放下杂志。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在你眼里我还没长大呢。她无奈的笑笑。吴四,我真不知道遇见你是幸还是不幸。如果能重来一遍,我真不知该如何选择。
吴四没有看她。他说你长大了。他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辛月还是看着他的眼睛。他避开辛月的目光。他说第一次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他自嘲的笑笑。我说这种话不太搭调。我不想说那些事,说了也没什么用,它们把我弄得很不好受。我知道我把你弄得很难受。他突然停下来。
辛月无法抑制的哭出声来。她低下头捂住嘴唇。
吴四看着她,他心疼的看着辛月。他说我知道你很难受。
辛月低下头,她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她说你继续说。
吴四又磕出一根烟,他迟疑的看着辛月。他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控制不了,他又停下来。他用手抓自己的头发。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辛月擦掉眼泪掏出一根白沙,她说我们这次总算没有吵架。我没有把你当成同类,我从不觉得你就是我自己。
吴四还是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没有抬起头看辛月。
辛月顿了顿掏出火柴点着。她说我早就说过,我很喜欢你。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话很厚脸皮,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没办法。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意思。所以这样就行了,反正迟早都是要散的。
她把吴四的手抬起来。好了好了,再拽要成秃子了。我都不难受你难受什么。
吴四紧紧抱住辛月的肩膀。辛月再也忍受不住,她的眼泪再一次溢出眼眶。他感觉到辛月的肩膀在剧烈颤抖,他听见辛月激烈断续的哭声。
辛月推开他的手臂,她说你到底想怎样?你放过我行不行?她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她的心脏疼得无法呼吸。
她转身跑出玻璃门。吴四看着她跑出雕花木门,他蹲下来捂住胸口。
他无法呼吸。
辛月一路奔跑。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非常不堪。她听着风呼呼的掠过耳边。她希望能找个地方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的心脏跳动着却无法呼吸。她大口的呼着冷冽的空气。她的眼泪不断的溢出来。她终于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她似乎听见某种噪音,她闭上眼睛大口呼吸着。
路边有人看她,她蹲下来擦干净眼泪。她把自己埋在膝盖里。
辛月感觉自己没有力气了。她站起来的时候感到天旋地转。她闭上眼睛站在原地,感觉着阳光的渐渐消失。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坚持。
吴四晚上回去的时候走上楼去敲门。他说辛月开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继续敲,楼道里空荡荡的。他放轻声音。他顿了顿又说,辛月开门是我。
他站在那里掏出烟来抽,他执意要等辛月出来。
辛月终于把门打开,她看见站在门口的吴四。她说有事么。
吴四把门推开走进去,辛月说我没让你进来。吴四没有说话,他又把门关上。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说话。他说辛月以后不吵架了。他又停下来,他的眼睛不确定的看着辛月的房门。他说不吵了,对不起。
辛月看着他的眼睛,她第一次看见吴四这个样子。她说进来坐吧搞得这么紧张。
吴四站在原地,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辛月的房门。他说没什么我该走了你明天还要上学。他说着就要去开大门,辛月拉住他的胳膊。
他说辛月我明白你的感觉。我知道你很难过。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
他打开门走下去。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辛月的眼睛。
辛月走到阳台上看着他走进小巷。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她静静的站在原地。她的头发被夜风抚摸。她伸出手感觉着风的气息,她说吴四。
她闭上眼睛。
早上起来辛月听到鸽哨响个不停,她起来跑到阳台上看天空,那群鸽子盘旋在空中。她看了一会走进房间。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晴朗,她摇摇晃晃的走进浴室。
天气很好。她挑了一件红格子衬衣穿上,套上外套穿上仔裤拖着书包走出家门。她换了一双红色慢跑鞋,跟吴四的差不多。她还是走进便利店买面包,再走出来看看熟悉的小巷。她转过身往学校走。她清瘦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中午放学之后她走进离学校不远的书店,她看见新一期的通俗歌曲,封面竟然是朴树。她拿起来去柜台结帐,然后边拆塑料纸边走下台阶。
有淡淡的风吹过来。辛月看见朴树的专访,他还是老样子。他身上有安静的气息,混着说不出的沮丧与不耐。她合上杂志往前走着,她旁边的孩子们有说有笑。她突然想起一句话,连蘑菇最深的阴影也忧伤。很矫情。她淡淡的笑着,把杂志塞进书包加快脚步。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走到小巷边上掏出杂志,又把塑料纸掏出来包上,准备放到钥匙上面。她听见门哐哐的响,她转头看见走出来的吴四。她微笑着说来得正好。
吴四看着她的红格子衬衣,他说怎么了你塞什么呢。
她把杂志递给吴四。她说我看见封面是朴树就买了。
吴四拆开塑料纸,他边看边说这一期有除了女孩的专访啊。还有PJ哈维的。
辛月说你就不能看看朴树。
吴四笑了笑。他翻到前面看封面,空出一只手来掏出娇子。辛月看见蓝色的过滤嘴。她说你什么时候换烟抽了。吴四说那家店里没有白沙了就换了一盒买。
辛月说是不是那家大门口的商店?
吴四说是啊怎么了。
辛月微笑。她说你果然是去买烟的。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站在那家店门口,我心里就想你是不是去买烟的。
吴四笑。他说你真无聊。
辛月说你那会儿被雨淋得像难民,估计你都没看见我。
吴四说怎么没看见,你跟我差不多。你举着书跑往前跑,裤子都湿完了。
他把烟塞进嘴里掏出打火机,他说去吃饭吧饿死了。
辛月说好,她边走边把书包扣好。吴四走在她身边翻杂志。她看见吴四的红色跑鞋,天空蓝得像是透明的丝缎,下午的阳光照着吴四的脸。辛月看见他乱翘的头发,她的心里被某种温暖充溢着。她试着对上吴四的脚步,左右左。她轻轻地笑着。
他(她)的心里温暖而平静。
他们就这样平静的相处。辛月上了高中突然变得勤奋好学,她每天忙着看书作题。她不太经常去找吴四,由于太过疲劳晚上也熬不到吴四下班了。吴四回来的时候经常坐在石凳上抽烟,夜风轻轻地吹过来。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好过一些。
他知道结局还是一样,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只是看见辛月的时候他能够忘记自己的生活,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他站起来慢慢走进小巷,他不知道辛月有时会关了灯站在窗前看他。辛月知道他不好受。辛月知道生活中一定有什么事让他不得轻松。但是她没有问出来,她宁愿保持着平和的假象。她知道,最终自己是要离开的,而吴四不可能跟着她走。
这一段时间只是过眼云烟。她有时也会质疑这样的想法,然而大多数时间她逼迫自己相信。她只想离开。
有时辛月会叫他上来喝稀饭。吴四改抽娇子。辛月问他你抽了那么久的白沙怎么说换就换,他说娇子比白沙好抽。他磕出一根烟递给辛月,他说抽一口你就知道了。
辛月接过来点上,娇子比白沙香。她把剩下的递给吴四。他接过来塞进嘴里。辛月说确实比白沙好抽。她走进去把王菲放进唱机。吴四又听见那首过眼云烟。
他知道王菲唱的是什么。他知道辛月会离开,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离开。这样也好见不到就会慢慢忘掉的,他趴在阳台上静静的说服自己。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这样最好。
他走进客厅看着辛月,他说你以后想去哪。辛月抬头看他,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吴四说谁都能看出来你不想在这儿呆。
辛月顿了顿,她说我也不知道想去哪。走着看吧,总而言之不要在这里就好。
吴四坐下端起稀饭。他拿起汤匙放进嘴里。他没有再说话。
辛月看着他白皙的手指,她说你会去找我吗。
吴四顿了顿。他又舀起一勺稀饭。他说只要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就去。
辛月没有相信。她不再说话。她知道吴四是在自欺欺人。她说那就好。
吴四听出她的不信任,他没有开口解释。辛月沉默的端起空碗走进厨房。吴四机械的磕着烟盒。他又感觉到窒息。他听着辛月在厨房发出的声响,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烦躁的站起来走上阳台点烟。他看着那条熟悉的小巷。他的眉头紧皱着。那条小巷,那里面有什么呢。他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呢。
他闭上眼睛。辛月,我们一起走好吗,好吗。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沉默的看着夜间的城市。他还是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痛苦渐渐变得了无声息。
夏季来临,辛月又开始忙着应付期末考试。她几乎每天都去丽声,音乐变成她的空气。吴四经常在那里等她,他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七月初辛月考完所有科目,学校里开始张贴高考的榜单。她走到酒吧门口看见吴四和一个女孩站在路灯下面,吴四背对着辛月,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挺乖。
她转过头推开木门,孙胡子说哎呀你来啦考完试了吧。辛月说是啊刚考完都快死啦。孙胡子递过来一杯啤酒,他说吴四还没来呢,让我帮他顶班来着。
辛月说你说瞎话也不打个草稿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他了。
孙胡子愣住了,他说你看见他了?
辛月把酒杯拿过来,看见啦。怎么啦还不准看了?
孙胡子说你别误会,他没让我骗你,他和福琳有点事情所以先让我过来……
他突然停住,他慌张的看辛月疑惑的脸,他说啊我去换碟你先玩着。
辛月疑惑的看着他走进调音室,她不知道孙胡子语无伦次的在说些什么。她想了想又推门出去,看见吴四朝这边走过来,那女孩已经不见了。她说你跟谁说话呢?怎么孙胡子见了我就瞎话连篇的。
吴四停住。他说孙跟你说什么了。
辛月说他说你和福琳有点事情……那女孩叫福琳啊?看起来蛮乖的。你怎么还认识这种女孩啊。她转头看吴四。吴四站在原地。辛月说怎么啦。
吴四没有看她,他掏出烟来塞进嘴里。他说没怎么。福琳是我的朋友今年上大学该走了。
辛月说哦。她考到哪去了?
吴四不耐烦的把烟掐掉。他说我怎么知道她爱去哪去哪。
辛月诧异的看他,她说你吃错药啦凶什么凶?他顿了顿转过脸看着木门。他说对不起。
辛月看着他。她说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每个人都不正常,难道是因为高考结束?那跟你和胡子有什么关系?
吴四又磕出一根烟塞进嘴里。他说进去吧。
辛月说我又没说不进去。
吴四说你抬杠还是怎么着?
辛月说谁让你们犯疯病来着。
吴四无奈的笑笑,走过去推开雕花木门。
晚上他下班的时候叫辛月帮着提小箱子,他把其他的碟装进另一个大箱子提起来。辛月说你搬家啊。吴四说不是,把这些先拿回去放这占地方。辛月说哦你嫌占地方可以放我家我有的是地方。吴四瞥她一眼。他说有种你把这些全扛回去。
辛月笑起来,她说那我可以上你家看看有什么值得搬。
吴四说好行没问题走吧。
辛月第一次走近他家的门。吴四摸出钥匙把门踢开走进去,他回过头对辛月说进来吧。辛月提着箱子走进来。地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地毯,一张很大的床散着很多杂志,两个沙发斜斜的摆在墙角。她看见吴四的音箱,她尖叫着扑过去,她说什么话都不说了我就要这个亲爱的罗兰!
吴四无奈的笑。他说你有本事就扛回去。辛月又看见推成小山的CD,她立刻抛弃音箱扑向CD,吴四无奈的听着她的惊叹。他说好了好了隔壁还有人住呢。
辛月转身看着他,她说吴四,你如果嫌它们占地方一定来找我,我这个人一向是乐于助人的我有的是地方,要不然我现在就帮你腾腾地方?
吴四坐下来把烟掐掉,他已经抽不进去了。他无奈的笑着摇头。他说你可以回家找个箱子来打劫,我不介意的。
辛月没有理他,她翻看着那些碟盒。她说不急不急反正你家门钥匙在哪我都知道我什么时候不能来啊不用客气天下哪有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啊你看看你这有这么多占地方的东西作为一个认识了这么久的朋友我怎么能不帮你分担一些呢我是个多好的人啊交给我吧没问题的……
吴四边笑边走进洗漱间。他说好那你慢慢挑。你先忙。
辛月把她提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装的是她不认识的机器。她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拿出来放到床上,再把挑出的CD放进小箱子。
吴四走出来看见效果器的箱子已被挪用。他看着辛月,无奈的说不出话来。
辛月挑好站起来,她看见站在跟前的吴四。她笑笑说那就不用谢我啦。应该的应该的。她把箱子扣好说呆会儿我请你喝酒。她提起箱子说我先放回去保管好一会儿见。她急匆匆地走出去说再见再见。
吴四走过去看自己的CD。他轻轻笑着挑出一张合集放进唱机。
半小时后他听见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气喘吁吁的辛月。辛月手里拎着啤酒走进来,她说来来感情深不深就看一口闷。她打开一罐递给吴四,又蹲在地上给自己开一罐,她说来来喝!
吴四坐到她旁边。他闻到辛月头发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端起铝罐说见底啊。
辛月仰起头往下灌。他再次看见辛月如同小翅膀般的美丽锁骨。
辛月经常穿着那件红格子短袖衬衣晃来晃去,吴四感觉她又变回了那个小朋克,只是他的话渐渐少了。辛月推开木门的时候总是看见他落寞的脸。
辛月终于忍不住再次问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吴四没有回答。辛月坐在他旁边,她说福琳是谁。
吴四没有看她。辛月说她不是你的普通朋友吧。
她看着吴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她说我毕竟不是个傻子。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你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吴四说我没折腾自己我挺好。
辛月顿了顿。她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要好好的。
她站起来走出雕花木门。她感觉自己心里很平静。疼痛早已消失。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孤独。她注定这样残废下去。
微风掠过她的头发,她用手把碎头发别过去。有一瞬间她感到眼眶湿了,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她慢慢朝家走回去。天还是蓝的一成不变,她的眼泪却在瞬间干涸。
她的笑容渐渐变成面具挂在脸上,她不想再去找吴四了。她常常在木门前面走来走去。她试着抽娇子。她不想再看见吴四了。
秋天的时候她升高二。放学的时候吴四开始在校门口等她。他每天都会来,只是话越来越少。辛月也不再说话。吴四没有再掐过她的烟。她看见吴四的时候挂着虚假的笑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有时她还是会推开木门。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她只是为了看看吴四。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悲哀。她无能为力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吴四说我想去南京。他又抽烟。他的头发很久没有认真修理过,发梢已遮住他的眉毛。辛月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辛月没有再看他。她说还回来吗。她双手交叠看着吴四手腕上旧的银镯子,他很久前就戴着。不知是谁送的,从未摘下过。
也许吧。看情况了。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些许不耐烦。
辛月取下他的镯子,戴在自己手上。非常的旧,布满破碎的划痕。但是她把它卡紧。
吴四没有再说话。
辛月径自离开。
她终于等到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她在风中奔跑。她希望可以就此不再呼吸,只是早已没有眼泪。
她希望所有的事情就此消失。她抬起头希望可以看见些什么。天空还是蓝得一成不变。
她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