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尽时》长空无双

8、捌

　　其实也不是跟踪……说是护送她回家更恰当些吧。

　　晚自习下课之后是九点，背上书包后得给苏雨柔发个信表示自己要回家了，走出校门身后就跟了个人，她在前面走，他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缀着，不出声也没有任何想打招呼的意思，老小区没有保安，他就自顾自跟她到楼下，看她走进去，看灯亮了才走。

　　对方肯定也知道她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了，但依然闷声不响我行我素，连隐藏身形都懒。好多次云间都是一边给苏雨柔打电话汇报自己平安到家了，一边站窗边看那身影维持着一贯的步调慢吞吞往回走。云间……相当头痛。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说她不需要，这样的善意叫她很是惶恐。

　　从很早以前开始，云间整个世界就是那么狭窄。她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回报自己所遇到的所有善意。毕竟是世界，一个苏家当然不能把这个狭窄的空间塞得满当，可是大片的空白反倒更能带给她安全感。不喜欢变故，讨厌麻烦，不喜欢陌生，讨厌尝试，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才是她所向往的真实。

　　胡夜飞像是硬生生嵌进生命的意外。突兀极了，偏偏她压根不知道怎么把这么个充满违和感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里拨开。他是不会伤害她的，不知道为何她总是会有这样的认知。人家又不开口索取什么，她怎么好意思自作多情。可是她也没办法回报啊。

　　更何况，她是很清楚的，这个人，或许并不像她曾经所以为的，那么冷酷那么可怕。正是因为见识过，这样奢侈的善意才会叫人觉得棘手吧。

　　云间心里揣了块石头，每次无意识注意到角落座位里或趴或发呆的人影，都觉得头皮发麻。没有交流，毫无默契，一个教室里明明是毫无共同点的两个存在，却要在那么一段路上，一前一后维持着一个诡异的联系。

　　于是有一天，胡夜飞早起迷迷糊糊来上学，坐到位子上往桌洞里一摸，又出现了早餐盒子。

　　毫不犹豫吃掉。在盒底摸出张纸片，上面打了个问号……

　　他发了半天呆，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上网打开教程，用再笨拙不过的手叠了只丑陋至极的玫瑰，粗鲁塞进盒子里。

　　然后看到午后吃完饭笑眯眯跟苏雨柔告别回来的云间，看到盒子愣半天头毛都快炸了。

　　同桌早就注意到这神奇的盒子，猥琐地拿眼睛瞄来瞄去，忽然看到胡夜飞转过头来看自己，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往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以示封口，两眼都是惊恐的胡哥别打我。

　　胡夜飞瞥过一眼，慢吞吞又趴回了座位上。

　　这天晚上回家，云间在自己楼下犹犹豫豫停下，转过身等胡夜飞走过来。看到对方似乎也是怔了一怔，明白她是想跟自己说话，也就又往前走了几步。

　　“谢、谢谢你……”云间小声开口，觉得真的很难说，“但……可以请……以后、可以不用……”

　　她一咬牙：“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误会了，不过以后可以请你不要再送我了吗？”

　　对方不吭声。昏暗的路灯下，原本黑沉沉的眼反倒是乌亮得出奇。

　　他看着她，眼睛里竟然有笑。

　　胡夜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云间辨认出这仍然是一朵纸玫瑰但还是丑得出奇，再抬头，对方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云间不敢再叫，心砰砰直跳，逃命一样奔上楼，打开灯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脸极烫。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后，身后依然跟着人，云间竟没任何意外。头越发痛了，但她只能自欺欺人当人不存在。

　　好在没几天就上完课了，学校放开始放暑假。

　　这日不用上晚自习，苏雨柔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过来找云间一起回家。

　　“分班申请交了吗？”苏雨柔好奇，“你真打定主意理科了？”

　　云间点点头，为这班主任还专门找她谈话了。班主任是带文科班的，要是云间选了文科就不用分班出去，在班主任看来，这学生的文综优势明显比理综大多了，怎么就想不开选理科，是不是有隐情？等云间把自己的志愿说出来，甚至连学校跟专业都早早选好之后，班主任也没话了。学生的志向如此，也只能鼓励她多努力了。

　　云间是走了半路猛然想起来的，偷偷回头找了找，没看到人影，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结果转日打开门，准备去补习班，还没往外踏出一步，眼皮就是猛地一跳——门口有只袋子。

　　云间瞪了旁边丢着的纸玫瑰好半天……还是那么丑，把大编织袋打开，里面是一袋莲雾，一袋纸皮生核桃。她真的连叹气都无力了。

　　莲雾这种水果在这一带不常见，但云间在苏家呆得多，各种吃食见过的不少，知道这玩意儿大热天不好储藏，拎进屋清了清冰箱把它塞进去。揣着个沉甸甸的心去补课了。

　　下午点了壶败火的菊花茶在茶室二楼做作业，傍晚回家幸运地发现没人跟。自己做了晚饭吃掉，看了会书，睡觉前把莲雾从冰箱里掏出来跟纸核桃装进袋子又放回到门口。

　　早起惴惴不安打开门，云间心肝都在颤抖。

　　先前那只粉白色的编织袋不见了，换了只粉蓝色的。里面装了一袋火龙果一个菠萝蜜。

　　……他不会以为她不喜欢吃莲雾跟纸皮核桃所以就换了种？

　　纸玫瑰依然丑。

　　云间呆了半天，拎进门，出去。下午坐在茶室，半天看不进去书。

　　傍晚回家往百源弄那个方向走——如果没有意外，她觉得胡夜飞大概就住那个附近。今天没见到那只癞皮野狗，她走着走着猛地回头看了眼……果然闷不吭声跟了个人。

　　云间深深吸了口气，回到同和弄，在弄口小市场买了把黄瓜一大段冬瓜，切了半只生鸭子五根排骨回家。一手拎书一手拎菜走到楼下，东西放下，转身朝着身后招招手。

　　对方盯着她的手里的东西看样子已经纠结了好久，猛一眼看到她向自己招手，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云间走几步又回身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几分钟后胡夜飞坐在云家客厅里浑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