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澜依·滟

6、约战

　　顾韬算不上一个好父亲，无论是对安之抑或是谨之。
　　他坐在安之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显然是有些拘谨的孩子，除了那一句似乎是关心又似乎是责备的话之外，根本说不出其他。
　　顾安之亦算不上是个好儿子，他只怔怔地站在顾韬面前，不说话，完全没有打破这样静谧而略显尴尬的气氛的意思。
　　顾韬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第一次在面对安之的时候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似乎是想要招手把安之叫到自己身边，却最终在刚刚抬起手之后就掩饰一般地变换了方向，伸手拿起了一直放在桌上的书。

　　不知道为什么，安之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仔细想想，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直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顾韬先他一步拿起手机，递给他的过程中无意中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当即变了脸色。
　　因此，安之甚至没有看到那个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
　　转眼间，手机已经被摔到了地上。
　　然后，门被摔上的清晰声响过后，房间里愈发的静谧起来。

　　安之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捡手机。
　　刚刚被摔到地上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按下开机键，还好，通讯记录还在。
　　看到那个来电号码的时候，也倒吸了口冷气。

　　顾韬没有想到安之会主动来自己房间。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甚至微微怔住。
　　通常来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他。
　　打开门看见那孩子的身影时，他甚至有些辨不清，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究竟为何。

　　安之走进房间，规规矩矩的样子。
　　顾韬深吸了口气，“你来这儿想干什么？”语气严肃，却并不冰冷。
　　安之在顾韬面前露出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明媚笑颜，“刚刚那个电话，的确是齐氏的人打来的。”

　　顾韬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一丝冷厉。
　　只是，他看着眼前神色坦然如常的安之，终究还是按捺住，“怎么回事？”
　　安之抬头看向顾韬，眼神清亮，“我知道，我们和齐氏是死对头，也知道，现在和他们有接触难免会惹人疑窦，”说到这里却是自己轻轻笑出了声，“顾氏里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并且报告给您了吧？”
　　顾韬点点头，没有否认。
　　安之轻笑，“的确，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和齐家的那个小公子有所接触，”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得锐利起来，甚至，已经让顾韬隐隐觉得，眼前的这孩子已经有了些王者之风，“但是，并不是如旁人所想有什么暗地里不可说的勾当，我找他的目的很简单——约战。”
　　很快就明白了安之话中的含义，顾韬承认，那一刻，他的确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更为复杂的一种情绪便渐渐从心底泛了起来。
　　他扬起了手，却终究没有落下。
　　顾韬凝了神色，低声斥责，“胡闹！”

　　安之的目光变得有些不解。
　　顾韬叹口气，“你以为，齐氏那小子这么好对付？”
　　安之倒似乎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已经有万全之策。”
　　顾韬没有接话，屋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渐渐地，安之开始有些无措。
　　他抬起头，看着顾韬异常平静的脸色，“爸？”

　　被安之这么一叫，顾韬才回过神来。
　　他招手，示意安之走到自己身边。
　　然后，扬手一巴掌挥过去。
　　清清脆脆的一声。
　　两个人却都知道，并没有用多少力气。
　　第一次，安之从顾韬的语意中听出了那样鲜明的情绪。
　　他说。
　　你的万全之策就是了不起就同归于尽？安之，你妈妈刚离开，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

　　安之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么多年，他可以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恨，也不去怨，但是，有些事，他是无法掌控的，就比如说，安之想，这些年来，他过得真的很累。
　　顾韬看着安之这样的神情就已经明白，真的被自己说中了。
　　他突然有些无力。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对安之并不好。
　　很多时候，他都知道，不论他们的爱恨情仇究竟如何，都不应该让这样的情绪波及无辜的孩子。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
　　这辈子，顾韬只爱过一个女人。
　　即便当年她没有留下一句话便逃开了他。
　　后来的日子里，他功成名就春风得意。
　　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得到了她的消息。
　　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却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并不施以援手。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她逃离他的代价。
　　到了后来的那些年，便是变成了赌气。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宁可过那样的日子，都不愿意回来找他。

　　最先，顾韬并没有以为她带在身边的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
　　他的思维简单而绝对。
　　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么会离开他？
　　直到后来，谨之被查出患病。
　　为了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他想尽了办法，却终究只有骨髓移植这一条路。
　　而能够找到合适的骨髓又谈何容易。
　　谨之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终于有一天，他的妻子，对他说，你去找她吧，她身边带着的，也是你儿子。

　　他把那孩子接回了家。
　　给他改了名字叫“安之”。
　　那孩子和谨之的骨髓配型果然合适。
　　安排手术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犹豫。
　　只是，那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再后来呢。
　　其实，安之可以算是个乖巧的孩子。
　　只是看着他和她七分相像的脸，顾韬根本说不清自己是喜爱多一点，还是戾气多一点。
　　又过了两年，顾韬的妻子病逝。
　　那一年，谨之十五岁，安之十二岁。
　　顾韬开始重新认真考虑顾氏将来由谁继承的问题。
　　谨之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且不说他的身体依旧不算好，单说性格，就是最大的阻碍。
　　温润谦和，超然无争，诚然，这性格不能说是不好，只是，终究并非上位者之选。
　　反观安之，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便是大气内敛，不折不弯，更隐隐约约地已经有了王者之风。
　　所以这三年里，他开始对安之着意磨练。
　　温床里从来生不出王者，是以，他对他异常苛刻。
　　于是，十五岁的顾安之已经渐渐地有了他当年的模样。
　　对于这一点，顾韬是异常欣慰的。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再过三年，或许真的只再需要三年的时间，他就可以放心地一点点把顾氏的生意交待给他。
　　而这个时候，安之却对他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离开他。

　　那孩子还站在自己眼前，神色淡静。
　　顾韬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顾安之，这种想法你最好给我收起来，不然……”说到一半的话生生停住，不然，不然还能怎样呢？
　　如果一个人连死亡都不再畏惧，他又还能被什么威胁呢？
　　反而是安之，突然笑了笑，“那只是最坏的打算，我也不一定会输。”
　　顾韬依旧只沉着脸色，“顾安之你听着，我们和齐氏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你不要自以为是地想去牺牲什么。”
　　安之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安之离开自己的房间，顾韬才似乎松了口气，他想，安之从来都不会骗自己的，这一次，也一定是的吧。
　　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刚刚安之点头时的表情。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了下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顾韬没有想到的是，安之的确不愧是他看中的接班人。
　　在商场上，用真诚到让人不得不信服的表情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几乎是种必要的手段。
　　只是，顾韬是真的没有料到，只有十五岁的安之居然就能够运用自如。

　　安之回到房间之后，径直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闭上眼睛，让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渐渐地，耳边似乎只能听见房间里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已经是深夜。
　　终于，安之轻轻勾起唇角，拿起了手机调到短信的页面，一字一句地按下：
　　后天下午三点，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