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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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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之是被冻醒的。
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的房间,他睡的地方亦不是他的床上,而是,冰冷的地面。
又过了片刻,神智才真的清明起来,他现在是在书房里。
唇角勾起浅浅的一丝笑容,努力地撑起身子重新跪好。
浓浓的夜色中依旧可以看出,眼前的墙壁是惨白的颜色,盯得久了,竟微微有些晕眩。
顾安之蹙了蹙眉,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额头,旋即,又是一个笑容在脸上弥散开来,果然,是又发烧了。
这是五年前那场手术留给他的后遗症。
原本,即便是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得那么艰难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是极好的。
但是那场手术之后,虽然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到底,身体的底子是差了。
好在,他抬头看了一样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多了,按照那人的习惯,六点不到,便会起床然后书房来了。
果然,他并没有等太长时间。
听到书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的时候,他悄悄地抬头又看了一眼挂钟,刚好六点。
男人的声音像他打开门时带进来的风一样的冷,“顾安之,我说过,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顾安之只是努力地正了正身子,并没有说话。
那男人走到他背后,“不说话?甩脸色给我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抚平了自己的呼吸,“没有。”
很快,他只觉得自己被一把抓了起来,抬起头,对上的,是男人阴鸷的眼神。顾安之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声音也不觉带上了一丝轻颤,“爸……”
回应他的,是男人毫不迟疑的一记耳光,“我说过,不许在谨之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他低下头,不想让眼前的人看见自己忍痛的神色,半晌,才轻声道,“我没有。”
他的声音虽轻,却是异常的恳切,只可惜,换来的,却是男人的一声冷笑,“你没有?那为什么谨之在见过你之后突然又病倒了?”他似乎并不想给安之解释的机会,“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是不是还等着我亲自请你,二少爷?”最后的那一声“二少爷”说得颇为玩味,安之只觉得一层层的寒意顺着血管细细密密地散到身体各处,只有呼吸,依旧是灼热的。
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顾安之,我说过,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顾家,还可以给你一席容身之地。”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争辩,只会给他带来更为惨痛的后果。
“我记住了。”于是,他这样说。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最好。”
安之努力撑起身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男人拉开书房的门走出去的背影。
那一刻,所有的感受似乎都暂时褪去。
他的头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这就是顾韬,他的,父亲。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
勉强地想要撑起身子,很快听到身边的一声轻斥,“别动。”
那是谨之的声音。
他稍稍侧过头去,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没有?”
谨之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先喝点儿水,温的。”
杯子里已经细心地插上了吸管,安之凑过去,喝了大半杯水之后才重新问起,“不是发烧了吗,现在怎么样?”
谨之把手上的杯子重新放好,叹口气,“我没事,对不起安之,又连累你了。”他已经不会像几年前那样再去问安之究竟怎么了,他知道,发生在安之身上的灾祸,几乎,全都是因他而起。
安之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谨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午饭的时候我再过来。”
安之点了点头,并不拒绝。
待到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安之却已经没有了睡意。
谨之是这个“家”里唯一会对他好的人。
他想,他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是有恨的。
恨那个男人,也恨那个所谓的“哥哥”。说到底,谁的命,都不比谁更高贵。
他曾经真的以为,他会一直恨下去。
只是后来,他看到了也感受到了,顾谨之对他的好。
全心尽力地去恨并不能让他得到快乐反而让他的内心更受煎熬,所以他选择接受,谨之对他所有的好。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叫出那句“哥哥”的时候,谨之眼里的神采。
安之把头埋进枕头里,想着昨天一夜未眠现在还是睡一会儿吧,下一秒却是又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敢直接推开他房门的人并不多。
那男人在生活琐事上并未苛待于他,他是顾家的二少爷,所有下人,自然也是会依礼待他。
所以,能直接进他房间而不用敲门的人,也就只有谨之哥哥和……
谨之一向温和,又以为他在睡觉,自然是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么,来的人就只会是……
安之一下子从床上撑了起来,用了最快的速度下地站好,“爸。”
顾韬淡淡地“嗯”了一声,只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安之心里疑惑,却也不露声色,只定定地站着,低眉,敛神,十足乖觉的模样。
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他的腿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正咬牙努力忍住,突然听见顾韬的声音,“你也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安之微微一愣。
直到有医生进来为他量体温,用冰冷的听诊器在他身上游走一番,最后又给他打上了吊针,安之才真的相信,那男人是真的要让自己养病。
一阵忙碌过后,医生退出了他的房间。
安之看着站在窗边并未离去的男人,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顾韬又站了一会儿,却是主动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安之。”他叫了他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
他却是觉得一层寒意沿着脊背很快蔓延到了心里,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却本能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每一次,父亲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时候,往往,他要付出的,是更为惨痛的代价。
他想,他不恨谨之,相反,因为谨之这些年对他的好,他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哥哥。
他也可以不恨眼前这个男人,但是,不恨,却也只是不恨,仅此而已。
而哪怕是这样的“不恨”,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难得地,顾韬并没有怪他不答话,只是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三天后,和谨之一起到顾氏报到。”
安之心头微微一颤,三天后,是谨之十八岁生日。让他进入顾氏学习,便于日后顺利接掌公司,的确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只是为什么……
他还记得之前的那几年,谨之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对自己的百般防备。
那个时候,他几乎每次照面的时候,都想告诉她,他对顾氏没有任何企图。
直到三年前,谨之的母亲去世,依稀记得,在她弥留之际,那男人是对她说了,我知道你所担心的,放心,你是我的发妻,谨之是我的长子,我不会亏待他。
这,便算是保证了吧。
“顾安之。”见他长久没有回答,男人的语气终于开始有些不耐。
“我知道了,爸。”尽管不解,对于顾韬的话,他从不会说一个“不”字。
顾韬得了他的回答之后,并未在他的房间里逗留,留下一句“那你先休息吧”就转身而去,只留下安之一个人,看着素白色的墙壁,良久良久地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