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澜依·滟

16、回家

　　安之在第二天就坐上了飞往S市的班机。
　　他想见谨之，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他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但是感觉却是异常强烈。

　　几乎熬了整整一夜才把手上的工作都安排好，一早上了飞机，虽然飞行时间只有三个小时但也足够小睡一觉，然而安之却没有半点睡意。
　　头等舱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安之坐在第一排，整个人靠在并不算太舒服的椅背上，微阖着双眼心绪却是百转千回。
　　似乎就是这么一个转瞬，他到顾家，已经这么多年。
　　一开始的时候，如果说不恨，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吧。
　　只是那时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到底是最容易取悦的，那几年里，他可以长久地对顾韬保持着恨意，其实大多都是因为他对他确实不好。
　　可是谨之不一样，如果说那个时候那个家里只有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谨之。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很奇妙的，渐渐地竟就当真同谨之亲近起来，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甚至，他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安之原本以为，日子大概就会这么过下去了，或许有一天，他也能真正地释怀，不再对顾韬心存怨恨。
　　而事情后来的发展也当真如他所愿，渐渐地，他也能感觉到，父亲确实是爱着自己的，尽管极少表达，但有这份感情，似乎也够了。

　　直到母亲去世。
　　确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记忆力，她依旧是那个柔弱却美丽的女人。
　　然而再见面的时候，却只能看着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模样。
　　只好在，她的神情安详，似乎并没有多少痛苦。
　　而这些年，父亲到底将她照顾得很好。
　　然而。
　　就在母亲下葬后的第七天。
　　非常无意间，安之从顾韬一个手下口中得知。
　　竟原来，当年，是母亲主动离开。
　　留下父亲一时激愤中才几乎立刻迎娶了谨之的母亲，之后却依旧痛苦好几年。

　　安之知道，母亲究竟有多爱那人。
　　如斯深爱，又为何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他开始暗中调查当年的事。
　　数年前，父母相识相恋，如胶似漆。
　　就在他们已经开始商量婚期之时，却有另一女子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出现，而那女子，就是谨之的母亲。
　　曾经春风一度的对象，顾韬虽心有愧疚，却也只能许诺照顾他们母子衣食无忧，至于感情和婚姻，却是万万给不了的。
　　他向母亲保证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而没什么主见的母亲亦是爱惨了他，也就不愿过多介意那些前尘往事。
　　婚期终究还是很快定下，然而就在结婚前一个月，母亲消失了。
　　多方找寻无果，在顾韬一时激愤的决定下，婚礼照常举行，只不过新娘换了人。
　　顾韬到底不知道当年母亲离开的原因。
　　而数年后，安之多方探查，才知道一切都是谨之的母亲暗中操作，甚至是在确认谨之患病之后，才让父亲知道了还有自己的存在。

　　前尘往事俱尽。
　　母亲已逝，甚至谨之的母亲几年前也已经过世，似乎再计较什么，也是多余。
　　然而，有一件事让安之不得不在意。
　　据他调查的结果，自己被带回家之后，母亲也被父亲带到另一个宅子里好生照料。
　　他恨她当年不辞而别，却终究还是爱她。
　　那个时候还是一切正常的，直到手术结束之后，谨之的母亲带着谨之去“探望”母亲，而在那之后，母亲就开始神志不清，到后来甚至连自己都不再记得。
　　转眼就是五年。
　　而这一次，母亲突然发病，可以说是毫无征兆。
　　只除了……
　　就在当天下午，谨之去看过她。

　　而同时，也有无数人告诉他。
　　顾家大少爷，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温和无争。
　　他想要掌控顾氏。
　　完完全全的。

　　其实，安之是不信的。
　　就算谨之想要顾氏又怎么样呢。
　　难道真的会向自己下手不成？
　　再说他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争。

　　但是，他还是突然就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谨之。
　　他向齐氏的小公子约战，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只想再为顾氏尽最后一份力。
　　没想到最后却解决得相当完美。
　　于是后来，他选择了出走。
　　本来是可以干干脆脆地走掉的，却被谨之骗了回来。
　　对，他又骗了他。

　　呵。
　　谨之。
　　是你选择让我回来的。
　　那么之后再发生什么。
　　你可不要怪我。

　　再之后就是回到顾氏，努力扮演好儿子好弟弟，不动声色地将权力一点点纳入自己手里。
　　至于发现楚亭和谨之的感情，则是意外之喜。
　　谨之，终于还是把可以让他自己一败涂地的把柄暴露在他面前。

　　那是他特意挑选的日子，在谨之二十岁生日的时候。
　　装醉并不是多么高端的手段，却也足够了。

　　然而，后来的发展却终究还是游离在了计划之外。
　　就在谨之病发甚至差一点死去的时候，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或许，只让他离开就好了吧？
　　安之最终还是改变了计划，在他的设计下，谨之终究得以和楚亭一起离开。
　　他失去了公司，却也到底有人照顾，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会离自己远远的。
　　看起来确实很好。
　　只是安之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一切求仁得仁之后，自己竟会如此思念他。
　　顾谨之。
　　他的，哥哥。

　　飞机终于到达S市。
　　安之随便叫了辆车，到了顾氏位于S市的分公司。
　　走到楼下的时候，竟是忽地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思。
　　然而，终于鼓起勇气走进门时，却并没有见到谨之。

　　楚亭似乎很意外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响地过来，却到底什么都没有问，只说谨之最近身体不好在家休养。
　　按照楚亭给的地址找到他们住的地方，见到谨之的那一刻，安之的眼睛都有些发酸。
　　谨之靠坐在床头，一手打着点滴一手翻着书，他的神情依旧是安之熟悉的恬淡，脸色却苍白到近乎透明，甚至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模样。

　　谨之见到他似乎也很意外。
　　放下手里的书，向安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怎么突然跑过来？”
　　他的声音和安之记忆中一样很轻很静，带着些让人安心的味道。
　　安之走上前，伸过手轻轻覆上他因为打着点滴而微凉的左手，“这是……怎么了？”
　　谨之不过是淡淡一笑，“还不就是那样，时不时总得闹上几天。”
　　安之顺势坐到床边，想说的话全都不知道该要怎么说出口，沉默半天脱口而出的却是“跟我回家吧。”
　　谨之浅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是闹什么呢？”
　　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只是既已出口安之也并不打算再收回去，“我说，跟我回去吧。虽然有楚亭哥在我们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但是S市总比不得家里的，你也需要好的医疗条件，这两年你……”

　　谨之静静地看着他，半天才又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安之的头发，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安之，我不明白，当初费尽心机把我赶到S市的，不也是你吗？”

　　安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抬起头，带着几分茫然和艰涩，“你……都知道？”
　　谨之连表情都没有变，“嗯，我都知道。”
　　他原本不想多说什么，可是，眼见得安之突然一副就快要哭出来似的的神情时，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带上了些笑意，“没什么啊，对顾氏，我原本就可以说上一句志不在此，能和楚亭在一起更是求仁得仁，安之，我到底该谢你。”

　　好半天，安之终究是微微红了眼眶，即使极力克制也控制不了声音的颤抖，“谨之……”
　　谨之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好半天才轻轻叹口气，有些感慨，“当初你被带到家里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缩在爸身后偷偷地看我，当时我就在想啊，真奇怪又奇妙的感觉，我居然有了个弟弟，血脉相连的弟弟。那个时候我暗自告诉自己，我有个弟弟了，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虽然后来的这些年，似乎都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他屈起手指轻轻滑过安之的脸颊，“别再这副表情了，安之，我是做哥哥的，不管什么，让你都是应该的。”
　　安之轻轻咬了咬下唇，“不，不是这样的，我……”他看着谨之澄澈如水的双眸，终于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而是……”

　　终于把所有事都说出来的时候，安之只觉得心里久违的轻松。
　　而看着谨之愕然又悲悯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问什么。
　　那些事，怎么可能是谨之做的呢？
　　他的哥哥，从来都是个善良而通透的人呐……

　　在他讲完所有之后，谨之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十分郑重地，“我代母亲向你道歉，不论是你母亲的事，还是强行把你带回家救我的事。”
　　安之握住他的手，踏进房间之后第一次笑了起来，“我从来没后悔救你，甚至心里是庆幸的。”

　　好容易陪了谨之睡下，安之才觉得自己也有些疲惫起来。
　　他回到楚亭一早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迅速地洗了澡躺下。
　　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顾韬：在S市处理好所有事务后，我和谨之和楚亭哥一起回家。

　　回家。
　　安之看着这两个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