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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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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旁边烛火缥缈,老和尚的声音低缓而又凝重,听在人耳中,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是怎么进来的,之前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武功高到一定程度,进一间房内,想要避开一个小和尚的耳目,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后来他们说话声音提高了,大概是忘记了后面还有我,我才被他们的声音吵醒。但是不敢出声,因为知道他们在谈事情。”那个时候,他虽然还只是个小和尚,但是已经明白,他平常伺候的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并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
那人晚上来找他,说的自然是不想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如果他贸然出声,或者让外面的两个高手知道了他没睡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至于为什么那人没有点他的昏睡穴,“老衲猜想,或许是他根本没把我这个小和尚放在眼中,又或许他是怕留下什么把柄让我猜到。”
翟挽笑了笑,尖刻地说道,“你怎么不想,是你的方丈大师要防着他,故意没有点你的昏睡穴呢?”那人可以忘,可以怕留下什么破绽,然而堂堂方丈,想要糊弄一个小和尚,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吗?
那个老和尚听她这样说,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吧。”
“我慢慢放平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听上去跟刚才睡着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两人正说到要紧处,根本顾不上我,我听见那人说,他已经知道,当年拜火教中留下的异宝是什么。”
“这话方丈大师自然是不相信的,他若是知道异宝是什么,那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要告诉其他人呢?方丈大师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人又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当年听不懂,后来才明白一二,他是想引方丈大师上钩。他提出来,要跟方丈大师联手,拿下翟挽。两人约定,事成之后,翟挽身上随身携带的异宝归方丈所有,翟挽本人,要交给一个人来亲手除掉。”那个老和尚抬起眼睛,看向翟挽,“那个人,便是后来的武林盟主,陆景吾。”
段小楼和陆岱川下意识地朝陆景吾看过去,他一身白衣拖在地上,手垂在身侧,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然而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拳头早已经发白,走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翟挽身子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了笑。她往常的笑容,要么是充满讽刺,要么是充满尖刻,像这样,满是苍凉的倒是少。这些人有许多都不知道当年陆景吾跟她的关系,看到她的反应,才能猜到一二。她的笑是无声的,好像那一瞬间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声音一样,她很快就笑完,看着那个老和尚,漠然说道,“说下去。”
至始至终,没有朝陆景吾的方向看过一眼。
那个老和尚点点头,续道,“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情愿将宝贝送出去也要把人拿给当时还是陆少侠的陆景吾杀掉,以为是陆家跟翟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那时尚幼,对江湖掌故知道得也不多,只当是自己想的那样。方丈大师却是听明白了,讽刺地说他,机关算尽,原来是在给后人铺路。”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头看向翟挽,已经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了,这里面的人,只要不笨,都能猜到那人是谁。
陆渊,只有陆渊,才会被少林寺方丈称作是“给后人铺路”。她在醉红山庄住了那么久,陆景吾父母俱在,没有其他的长辈,除了陆渊,还会有谁?
他想将翟挽的性命留给陆景吾来杀,一方面是想让陆景吾斩断情丝,跟她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则是想借翟挽的性命,来提升陆景吾在武林中的声望,为他将来成为武林盟主铺路。
她一个大活人,一条命在这些人眼中,跟猪狗差不多。
翟挽手一挥,一道劲气从她指尖直奔陆景吾咽喉。这一次,他不退不避,竟是做好了要让翟挽将他杀死的准备。还是旁边陆岱川和诸葛先生看他没有躲的意向,齐齐出手,将他整个人一拉,躲开了翟挽那道来势汹汹的劲气。
她一击不中,只是看着陆景吾冷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再不理他。其他人不知道其中关节,不明白翟挽为什么要对月旦楼主人下手,以为翟挽是一时义愤,想随便杀个人泄愤而已。
“说。”翟挽沉声命令那个老和尚,叫他把事情说完。
他低下头,敛眉道,“那人也没有反驳,笑了笑,只是问方丈大师答不答应。方丈大师其实有些疑虑,他说,‘以我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那个妖女的对手,要想个万全之策。’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把拜火教的宝物给我,我不信你,除非你拿出一个信物来,让我能取信于你。’”
当然,如果真的是陆渊,那就说明当年陆景吾在小寒峰上遇见她,根本不是偶然。一切都是陆渊安排,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以他的心机,当然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翟挽的姓名,和她身上的拜火教宝物,他一件都不会让给别人。
“我在里间,看不到他给了方丈大师什么东西,之后就听见那人对方丈说,‘我跟她谈,借陆景吾的名头,把她引过来,趁其不备,杀了她。’方丈有了他的信物,放心不少,但还是问他,打算用什么名头把翟挽引来,还说她诡计多端,未必会上当。那人又说,‘她一定会上当的。’方丈听了这句,好像是意会到了什么,也就答应了。”
少林寺的前任方丈以为,陆渊要用陆景吾的名头把她引来,他却不知道,陆渊用的,是那个黑衣人的名头。
翟挽早就想杀了他,陆渊也想把这个一直跟他唱对台戏的老秃驴杀掉,于是便祸水东引,借翟挽之手杀人,顺便把自己从这场阴谋当中摘出来。他除了自己的老对手不说,还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保全了他跟陆景吾的斧子情分,最后,还将翟挽放到了刀锋之上,更加被整个江湖唾骂。恨她的人越多,将来陆景吾杀她的时候就越名正言顺,他获得的声望就越高,也就越能名正言顺地担起“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他丝毫不怀疑陆景吾会杀了她。陆景吾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了解,翟挽杀了那么多人,陆景吾曾经有多爱她,后来就有多恨她。
陆渊布局好了这一切,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怀疑到他。
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太好发出声音,整个大牢都安静极了。翟挽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一直将脸埋在阴影中的陆景吾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若是现在想杀了我,大可以动手,我不还手。”
翟挽看也没用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外面走去。倒是牢里的那群人,看到她离开,想起她之前答应过的,要放他们出去的事情,立马吵了起来。
“吵什么吵?”翟挽走出去没两步,就折转身来,冲他们凶神恶煞地说道,“闭嘴!”她积威甚重,这群人看到她吼人,自动地闭了嘴。翟挽在他们眼前晃了一眼,又消失不见了。
原本指望她知道了真相能够把人放出去的众人,这下开始七嘴八舌地埋怨起那个老和尚来。那个老和尚站在他们中央,长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诸位,翟挽施主既没有说不放,也没有说放,你们为何不稍安勿躁,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下面的人吵得更厉害了,在这一片嘈杂当中,陆景吾像是浑然不闻一般,丝毫不动。段小楼充满担心地看了一眼陆景吾,又看了看已经消失不见了的翟挽,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陆前辈......”然而刚刚把他的称呼叫出来,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陆景吾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你先出去,等下晚了被人发现了。”段小楼知道他是不想被人打扰,旁边陆岱川连忙见缝插针,“你放心吧,有我照顾呢。”段小楼理也不理他,转身跟着翟挽的脚步一起出去了。
陆景吾垂眸看着地下,觉得心头好像有块大石一直在往下压一样,仿佛是把他整个人拖到看不见底的深渊当中。他以前觉得世事弄人,现在才觉得,以前那点儿东西,跟现在比起来算什么?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个人是陆渊怎么办,然而真的等到真相揭开,他才发现,无论他以前怎么做的准备,真相的残忍还是会把他们原本就鲜血淋漓的内心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问她,是怎么从那个山洞里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明月石被钮承惠拿走了她有没有事情,那段经年往事就已经把他们两个再次分割在两端,仿佛一条大河,永远不许他们见面一样。稍微沾上一点儿,就是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是上天太薄待他们,还是他们原本就在不停地违拗上天的旨意,所以才让他们受到这么多的苦难?
他们一行人在牢里又等了两天,又来了人。这次只有段小楼一个,翟挽并未跟在她后面。她一来就将几个瓶子扔给各处牢房中的武林人士,一边掏出钥匙飞快地给他们开锁,一边说道,“你们服了药之后就赶紧出去,你们门派的人就等在外面,但是怕打草惊蛇,他们不敢靠太近。只要你们跟他们汇合,拜火教人就是再多,也拿你们没办法了。”
说话间她已经开到了月旦楼这边,陆景吾看着她开门,问道,“翟挽呢?”
虽然知道段小楼在这里,翟挽多半为了段小楼能够进来,出去引来钮承惠去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她。
段小楼一边飞快地开了锁,一边说道,“她在外面拖住钮承惠,你们快走。”刚才牢门被打开的众人已经忙不迭地从牢中跑了出去。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前来守卫的拜火教人,两方人马好一阵打斗。中原武林这边,一心想要冲到外面去,拜火教这边是宁愿他们死也不要让他们冲出去,两方人马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对面湖边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涯。陆景吾到了此刻,依然不肯动手杀人,他顺手将其中一个的大拇指削去,反手拉了一把谢梧桐。旁边陆岱川一直与他并肩作战,见他停下来,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陆景吾笑了笑,“你带着他们先走,我去找翟挽。”
他说完便要离开,陆岱川一把拉住他,“你身上毒素未清,现在要再进去找她?”他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认识他这么一段时间以来,陆景吾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她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的。”
陆景吾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下来,对他嘱咐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陆岱川还要说什么,谢梧桐已经过来,他看了一眼谢梧桐,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翟挽跟屁虫不跟上去找他主人,谢梧桐一眼就能看清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让他去吧。”
他当年在阿挽和敬湘湘之间选择了敬湘湘,后来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也不能再跟她重新回到曾经的旧梦之中。
总算有一次,他能够带着对她的爱,与她一起赴死。
“放心吧,你那便宜爷爷不是莽撞的人,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翟前辈呢。”谢梧桐拉了他一把,“你把他交待给你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陆岱川将扑上的拜火教教众一掌劈开,谢梧桐这明显的敷衍他不是听不出来,然而眼下这的确不是他应该担心的。陆景吾那身白袍渐行渐远,慢慢融在了月色当中,陆岱川终于转身,跟上了大部队。
但愿他和翟挽,能够求仁得仁,有一个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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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挽站在梁上,稍微歇息了一下。明月石从她身体里面取走,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瓷瓶,突然被人打翻了,里面的水倒出来了,但却没有新的水补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水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消失。
过不了多久,明月石残留在她身体里面最后一点儿也会消失,到那个时候,她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早该死了。她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几十年前她都该死了,如果不是明月石帮她续命,后来又有陆岱川误打误撞,将血滴到了她额头上,她这会儿还在陆景吾的墓室当中昏睡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醒不过来,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来找他。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鄙视自己。陆景吾的老爹都那么算计她了,她还在想人家呢。女生外向,再外向也不能外向成这个样子啊。翟挽努力要把陆景吾从自己脑中赶出去,她虽然不把钮承惠放在眼中,但还是不想自己死在他剑下。
虽然迟早都要死,但怎么死要她自己说了算。
哪知道她还在努力,脑子里的那个人就已经出现了。他从另一边的房梁上翻上来,陡然出现在翟挽面前,吓了她一跳。看到他,翟挽反而没有了刚才的心情,漠然道,“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他不是一向把他的武林正道看得比什么都重吗?这会儿又过来了呢?
陆景吾摇了摇头,知道她的意思,刚才眼中明明还有阴郁,这会儿看到她却又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都没走,我怎么能走?”
翟挽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去看他,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漠,“你别忘了,我有今日,全拜你父亲所赐,虽然他是我亲手杀的,但还不能解我的气,你现在上来,是送死吗?”
“嗯。”陆景吾回答得坦坦荡荡,“你若是想杀我,等你把明月石从钮承惠手中拿过来之后,一剑杀了我。给自己出气,也给自己报仇。反正我没有后人,你也不用担心将来有人找你报仇。”
“你觉得我会担心?”翟挽斜睨他。
“是。”陆景吾承认错误倒快,“你武功盖世,当然不用担心。是我说错了。”他顿了顿,眼前女子的侧脸在一片轻柔的月光下,好像玉琢一般,陆景吾心中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来,握她冰凉的手,问她,“你是怎么从那个山洞里面出来的?”
之前翟挽还有压不住的火气,但此刻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的火像是被人放出来了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过头,似嗔似怒地看了一眼陆景吾,就差用嘴直接说,“你现在才知道问我?”,嘴上却是一派冷漠,“我跟钮承惠打架,他找到了克制明月石的方法,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一种蛇油做成的蜡烛,反正恶心死了。我打不过他,只能被他取走明月石。还好,段小楼一直没走,看见我落难了,就来把我带出去了。”虽然语气漠然,但还是把前因后果给他讲清楚了。也难怪,她会跟段小楼在一起。
陆景吾听了,点点头,没有做声。他的手轻轻覆上翟挽那只缺了的小指,低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日,没能把你一起带走。”翟挽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做声。“如今再有一次,我是万万不能将你一个人丢下的。”说话间,他已经伸出手扣住了翟挽的手指。“就算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也是好的。”
翟挽却突然一笑,一时间仿佛漫天明月入眼,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景吾,却没有抽出手,“谁要与你一起死?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我要活着。”